前幾天到一家早餐店內用時，原本只是專注在盤裡的食物，忽然被對座嚎淘大哭的小
孩吸引眼神，看來五歲有餘，顯得童貞可愛，處於剛對世界有所啟發而等待發掘全新的人
事物的年紀。我無奈地觀望，想起一些細碎的記憶。通常這時候周圍的人群是不怎去理會
的，大家都能體諒五歲小孩沒有控制情緒的能力，然而身旁的母親頓時怒斥，猝不及防地
來個一聲摑掌，小孩瞬間安靜乖巧了，連帶所有正在聊天的顧客一同沉默。我能想像自己
的表情絕對和眾人一致，有一種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我並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種說不出驚訝與否的場面。國小時期通常班上都有一個小霸王
，喜歡仗著身材優勢捉弄同學，有次玩耍的過程把身形羸弱的我打得扭傷，傷勢嚴重到必
須通報醫院，因此對方家長也立刻收到消息。他的母親隔天一早到校，先是送上一個禮情
兼顧的紅包，極其客氣地向我道歉，我一開始還不知作何反應，畢竟那時也小，只是傻傻
地悶笑了幾聲，突然他的母親大力咆叫，往小霸王同學頭上叩出三聲巨響，又是一陣抽打
，害得他氣急暴哭，淚流滿面。我瞬間驚慌失措，趕緊一旁說著我們只是鬧著玩之類的玩
笑以消除他母親的憤怒。事實上，當下已經失去任何報復的快意，反而是緊張畏懼，從他
本來就該接受處罰的心態，開始懷疑他的惡行是否應該得到如此劇痛的代價，我不應該憐
憫什麼的，但明白如果自己的母親在外人面前赤裸裸地修理一頓，我也會心生埋怨，甚至
因為幾句無心的怒罵而感到自卑。
那位小霸王同學後來真的學乖了，但又轉變得乖巧過分。之前一下課就會邀三五好友
玩鬼抓人，經過此事件後變得神經質地木訥，不太敢跟同學正面接觸，最後與同學漸漸疏
離，我對他最後的印象漸為薄弱，只記得他在性格丕變的狀態下畢業。原本應該在畢業照
最前排搶風頭的風雲人物，最終黯淡退縮到照片上最易被忽略的一角。
後來從朋友口中得知小霸王同學國中輟學，混了幾個不知名的幫派，我竟然沒有任何
意外的感覺。也不是認為他天性本惡，但壓抑許久總會有爆發的一天。
這件事從現在看來，雙方都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也漸漸知道他不是真的學到教訓，
單純是出於害怕，就像當時杵在一旁的我一樣。我在那次事件後也不太刻意計較別人的
過錯，被打一下又如何，或許並不是致命的傷害，稍微原諒就能讓事情簡單一些。有時候
會想起他的境遇，不免歸咎於自己，他也不是犯了無可挽救的罪名，然而也沒人知道，有
些錯誤再怎麼渺小，也是會錯一輩子的。
其實他的母親看起來面容溫柔，不是輕易動手施暴的人。後來和不同的朋友交談之下
，才知道不少人小時候有過這樣的父母，平時呵護有加，在犯錯的時候便十分嚴厲。他們
有感受到父母的深愛嗎，他們說肯定是的。我通常都會假借同樣的話題連結到我國小的遭
遇，他們總是耐人尋味地想著，釋懷地淺笑說，幸好我沒變成那樣子，但接著又語帶嚴肅
，如果我變成那種人，也不是不可能。
也許確實如此，愛若以錯誤的方式施予，容易在心中變質成恨，但也不是不曾愛過，
只是不懂得怎麼去愛。我觀望那個五歲的小孩，見狀他停止哭鬧，對現在的我，那只是一
個過程，但小孩心裡想的，也許是跟著一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