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塞在車陣裡，感覺好像快十分鐘都沒有前進了。她望向窗戶外面的滂沱大雨，用手
指在一片霧氣的玻璃窗上畫了一個圓，一邊隨意應付著講著人生大道理的司機。她其實很
想完全不理會他，但終就還是改不了容易心軟又擔心他人目光的個性，只好三不五時回個
幾句話，在適當的時候配合的笑了一下，雖然說他講的那個笑話她五年前就聽過了。
車子裡的冷氣開的很強，就像她對計程車的印象一樣。雖然她的外套已經被雨淋濕讓她不
想穿上，但她心裡其實挺喜歡這種低溫寒冷的感覺的，即使她之後會因為這樣感冒。冷空
氣讓她保持清醒，而且吸起來好像比較新鮮，雖然一個狹小密閉的空間裡不管空氣是冷是
熱應該都跟新鮮扯不上什麼關係，但她依然固執的認為這種冷冷的感覺呼吸起來很爽快。
她開始後悔沒有早點出門了，這車潮看起來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帶她到別的地方。但她不想
傳訊息跟他說會遲到，搞不好他也會啊，看看這交通狀況，她想道。她才不願意先承認自
己會遲到。
隔了她覺得好像是一個世紀似的，終於來到了約定的咖啡店。她下了車，雖然沒帶傘的仍
不失優雅的迅速走到了騎樓下，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看了看手機，比約定晚了個三十分
鐘。推開店門，走入了跟外面下著大雨的城市彷彿是兩個不同世界的咖啡店。對比烏雲壟
罩的陰天城市，店裡明亮寬敞，同時播著充滿文藝氣息的獨立音樂。
她瞇起雙眼，緩緩的環視了一圈，試圖巡找他的身影，但卻沒有找到。突然之間，她身後
的門被推開，然後有人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她迅速的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儘管這麼多
年不見嘴角依舊勾勒出一抹熟悉的嘲弄的笑容的他。「我猜你也是剛到對吧？」
天啊，他的聲音變得成熟好多，不再有當年的稚氣。他的臉看起來也變的穩重了些，雖然
輪廓上仍然看的出來當年的少年的影子，深邃的雙眼和永遠在笑著的雙唇。他長高了一點
，沒有很多，也胖了一些，但比起那時候的過瘦這樣反而比較正常。
「好久不見，」她曾經幻想過如果有一天再見面要說些什麼，但在真正重逢的時刻，她只
擠的出這句話。她感到喉嚨有點乾澀，好像有東西哽住了一樣。
「七年了，是嗎？」他閒聊般的開口，一邊帶著她走向一個空桌。「妳頭髮變得好長。」
「六年又九個月，」她壓抑著滿滿溢出來的情緒和回憶說著，「你變胖了。」
「工作忙囉，都沒時間運動了。」他無奈的聳聳肩，笑了笑。
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在經過了這麼多年後，她以為再次看到他會讓她無法負荷，但
他把自己包裝的很好，客套而禮貌，永遠掛著淺淺的笑，真實的自己隱藏的好好的，不
打算讓她觸碰。他依舊溫柔，但是是帶著距離感的那種，跟以前不一樣。她腦中一片空
白，偶爾閃過的是陳年往事的色彩，泛黃的陳年往事。
「你還在聽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她有點訝異的看著他
Ipod上被按下暫停的鍵。那是她認識他的契機，那年在學校熱音社表演上唱著這首歌的
他。
「剛剛搭捷運過來的時候選了隨機播放，」他聳肩，看起來沒有打算舊事重提。所以她
決定也不要提。「這幾年過的怎麼樣？」他用輕鬆的口氣問道。
她當然沒有說出什麼「沒有你，很不好」之類的話。「還過的去囉，你呢？」
「勉勉強強，」他依然帶著那樣客套的笑容說。
他們吃著蛋糕，隨意的聊著最近的新聞，沒有提到什麼往事。理性而沉著，與上次分離
時的氣氛差異甚遠。
她意識到過去真的是很久以前了。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那些曾經強烈的情緒如今已經
淡的跟什麼一樣，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幾年的距離並沒有因為重逢就突然消
失，他們都長大，變成不一樣的人了。雖然還是可以在新的版本裡找到一點舊的他的特
徵，但早已不是當年的他了。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改變。
「先走囉，」聊到一個段落後，他起身。「有空再約吧。」
「當然，」她笑著說，內心感到空洞無比。她知道他們也許會再約，很偶爾的那種，也
不會再像過去了。過去的那兩個青少年早已不在，取代而之的世故成熟的大人，懂得交
際懂得掛上虛偽笑容的大人。
她以為會遇到的激動情緒或感人場面都沒有出現。他們都沒有哭，從頭到尾笑著，很陌
生的笑著。她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她這才發現，她一直以為自己很想念他，但其實不是。她想念的是過去，過去的他們兩
個，並不是他。這在剛剛見面後她才懂。
I don't miss you, I just miss who you used to be.
突然間，她覺得以後再也不需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