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要學著成長，成為大人，那是哀傷，同時充滿榮.光.的事。”
我心裡其實不願意做這件事。這是工作，別無選擇。打電話時我不停默念這段話。
上禮拜四，天氣熱得跟金星一樣，太陽把柏油路烤得油油亮亮，我跟黃小姐外出跑業務，
和業主談完，事情告一個段落，正準備去吃午餐(是鍋燒意麵啊)。
公司小組的賴群突然跳出幾條訊息，仔細一看是副組長發的，有兩個word檔和一段文字訊
息：「請○○、●●和士淵(我的名字)於O月X日前聯繫，若不同意的話，我會再提供其他
名單。士淵如果在說明部分不了解，可以請教其他人。」
打開word檔，一份是名單，裡面有許多人的連絡資訊，一份是同意書。
我一時搞不清楚這要做什麼用，由於下午還有其他行程要跑，只能壓下困惑，等回到辦公
室後才有時間詢問其他同事。
「哦，你問副組長中午發的那條訊息，」我第一個問的對象是○○，和我同樣被指派為聯
絡人員，「電話連繫的意思是打去委員的辦公室，問他們能不能出席公聽會，幫公司在會
議上說項。」
聽證會指的是預計於下半年度召開，關於S○G○經營權的修法變更案，我知道我們公司和
S○G○百貨關係匪淺，十多年前因為種種因素丟了最大股東身分，近幾年來為了奪回經營
權費了不少功夫，下半年的公聽會是重中之重，全體上下皆嚴陣以待。
「你會說嗎？如果講電話途中很緊張，沒辦法好好說清楚，或是會忘詞，可以先打逐字稿
，擬定方向和架構，照著講就好；最後記得，如果委員同意出席，請他們在同意書上簽名
蓋章。」
「呃...，請委員在公聽會上替公司背書，沒有、沒有“那個”問題嗎...？利益迴避之類
的...」這種行為說白了不就是行賄嗎，難道沒有違法的疑慮？雖然我不是善於表達意見
的人，不管別人講笑話好笑不好笑臉皮都不笑一下做做樣子，也不至於當面質疑公司上層
的決策。
「怎麼了？你有什麼問題？」
「沒事，我大概知道怎麼做了，謝謝妳○○姐。」
然後，隔天。
周休二日。
過了一天。
又過了一天。
自從副組長發賴要我們聯絡委員後，過了快一個禮拜，我連一通電話都還沒打！逐字稿修
修改改上百次，仔細斟酌用詞，引莖據典，務求完美一絲不狗，詳細說明公聽會的種種細
節，預想到委員辦公室可能會有的問題。但在打電話之前，先給前輩看過保險一點。
「天啊，士淵，你不能直接說會給委員車馬費，要“淫穢”一點哪。」
「是“隱晦”吧！」我忍不住糾正。池清源大哥年紀大我五歲，個性親和，因為我們年紀
相近，我剛進公司遇到問題時都是找他。清源哥各方面都算不錯，就是有時不太正經，喜
歡講八卦和玩笑話，尤其愛講諧音冷笑話，俗稱“喇低賽”。
「不能講車馬費，那麼講出席費？鐘點費？講師費？餐費行不行？到底要怎麼說？」
「不用特別提到錢，你只需要說明公聽會的主要目的，就是經營權的修法變更，然後公司
的立場，稍微帶過一下，基本上委員們就心領神會了。」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我心裡大大不信，問道：「如果委員問出席公聽會，幫忙公司的話，
總要有些誘因，他們才肯幫忙吧，那麼我要怎麼回答？」
「巧.立.名.目.，齁、士淵，你不會甜言蜜語哄女孩子對不對，平常就要多練習哦...。」
要你管。
「不提到銅臭味，表達心意的方式有很多，說法多得是，可以說是“借貸”，不是給錢，
是“借錢”。你看，多棒的說法。」
......堂堂委員跟一間小公司借錢，這個說法誰會相信啊。我在心裡默默吐槽。
「抱歉齁，我是個正直誠實的青年，向來直♂來♂直♂往，一點也不懂得如何淫穢。總之
謝啦，很好的意見，我回去打電話了。」在清源扯更多有的沒的之前，我趕緊溜回自己的
位子。
我默默審視這份逐字稿，足認可以應付電話聯繫中出現的種種狀況。但到了下午，我畢竟
還沒有打電話聯絡任何一名委員。
事實是我的內心很煎熬，行賄讓我渾身上下不舒服。天啊，林士淵！只是打一通電話到委
員辦公室問委員能不能出席公聽會而已會少一塊肉嗎為什麼要磨磨蹭蹭的拖那麼久等時限
到副組長還是會問聯絡得如何總不能告訴他一通電話都沒打吧你可是有領薪水的...
終於，內心天人交戰半天，我放棄抵抗，乖乖拿起話筒，緩緩按下名單裡第一個委員的辦
公室電話。
蘇委員。
依序是趙委員。
再來是廖委員。
接著是陳委員。
最後是涂委員。
※
早上，我悶悶不樂地啃著雜糧麵包，配罐裝咖啡。電話連絡的事很不順利，委員辦公室的
助理大概覺得我是詐騙集團，不然就是惡作劇來鬧的，談沒幾句就匆匆結束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