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之吟
「欸欸，屁孩園丁。」難得主動找園丁聊天，樹用枝條掃了一下園丁的左耳：「我問你哈
……」
「這是求人的態度嗎？」園丁伸手格擋掉枝條：「耳洞剛打的齁，發炎了你負責？」
「齁唷不要這樣嘛，」不理會園丁的挑釁，樹說：「我問你啊，欸……假設你，對，就你
好了，假設你認識一個女的，她原本跟你互動都好好的，但是突然有一天她突然不來找你
了，連在路上看到你都會繞路走，那這是什麼情況？」
「哈哈哈哈哈……」園丁聽完爆笑了起來，雙眼瞇起如松葉：「哈哈哈你……你那個咿咿
哦哦一定是思春了哈哈哈哈哈哈！」
「欸你正經一點可以嗎？」樹揮動著枝條，不偏不倚的巴在園丁頭上。
吃了痛的園丁這次沒有生氣，持續大笑著，緩緩移動雙腳逃開樹的攻擊範圍：「一定是你
一臉精蟲衝腦的樣子太色啦哈哈哈哈！」
眼看著園丁逃開了他枝椏所及的區域，礙於不能移動，他只好大吼著逞口舌之快：「你這
死直男癌！！！我祝你一輩子不會拋處男啦！！！」
園丁逃回屋裡，看著園子裡心慌意亂的樹，又看著園子外不知所措的徘徊著，將路上的落
花落葉刮捲得七零八落，就是遲遲不進園子的春風。
園丁戴上墨鏡，自言自語著：「齁，妳們兩個真的是可愛死了，比所有我看過的人類情侶
都還可愛。」
春天，總算是降臨這個園子了呢。
「我說園丁啊。」又是一個仲春的午後，樹拍醒正在他腳邊蓋著樹午睡的園丁：「起床啦
別再睡了死處男園丁！」
「幹嘛啦？」園丁將書下挪幾公分，露出惺忪的睡眼和嘴角一道閃亮的口水印子：「你才
處男！」
「齁啊就是那個風啊！」樹皺起看不見的眉毛：「她一天到晚都在跟我炫耀！」
「蛤？」擦掉口水印坐正，園丁好像終於醒了：「她跟你炫耀什麼啊？」
「她每次都跟我說她去了什麼什麼地方，認識了多少多少人。」樹難得對園丁以外的人如
此抓狂：「她是不是瞧不起我不能動？還是想跟我炫耀她可以跑很快？可以全世界到處去
？」
「這個嘛。」園丁也難得歪著頭，正經八百的思考著：「但無論如何，她畢竟是風啊。」
是啊，她畢竟是風，喜歡自由自在，喜歡被一群人寵溺著，擁戴著。
無論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總是有一群人期盼著她：追隨氣流的鳥、盼春風一度的花果樹木
，望豐年的老農、思鄉的水手們。
而他的世界就是只有眼前的園子這麼大，或許，連風的疆域裡的千萬分之一都不到。
那麼有誰需要他呢？或許，只有這個吃飽太閒的園丁吧。
「誤會是隔閡的元兇呢。」拍拍樹幹，園丁又宅回他的窩去了。
是啊，他該好好跟她說開的。
無論有多麼嚮往她口中的世界，無論有多喜歡她，他終究只是一棵樹而已。
或許他會說話，或許他能思考會做夢……嗯，還可能快要會愛了，但他終究是一棵樹，雙
腳必須紥紥實實的站定在土裡的一棵樹。
他必須好好跟她說說，他自身的限制、他喜愛安定的心性。
他們倆之間如此南轅北轍的不同。
二、嵐之唱
對風而言，這是她此生第一次，見識會說風之語言的樹。
但除了欣喜之外，她更想，好好的捉弄他一下。
她賴在他身邊加快速度的繞了幾圈，像是在和自己的心賽跑。
她以為他會像其他她所見過的那些樹一樣，要嘛不屈於她，執意頑抗，最後攔腰折斷，要
嘛服膺於她，東倒西歪的枝梢花葉凌亂。
但他沒有……並不刻意硬起腰桿子和她對著幹，也沒有追隨她而把自己搞得暈頭轉向。
他甚至，連頭髮都沒亂一根。
她覺得有趣，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加快腳步，她在他身邊又多繞了幾圈。
樹依舊紋風不動，隱隱皺起看不見的眉，低聲抱怨了幾句。
風這時再明白不過了，任是她腳步再快腳力再好，也跑不過自己的心。
她承認，她在這個院子裡，找到了最能吸引她的踏實和安定。
但是，每當她像初次相識一樣，想衝進園子裡時，在即將抵達門口時，總是無法遏止腦中
的顧慮對腳步的急煞。
“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他會不會在忙……？”
“他會不會，根本就討厭我？”
在園子外徘徊已經成了風的日常。她原先以為，或許自己只能就這麼在園子外看著，這裡
將是她永遠的位子了。
她知道人類女孩的青春好寶貴，不能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等待守候上。
但她可不是人類女孩，她的壽算無限。
所以，她的青春也無限。
直到某一天，她又在園子外晃蕩著，行經大門時，她發現門緩緩的被推開，打了好幾個耳
洞，左踝繫著一條細銀鍊的園丁滿臉笑意，對她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刮進園子，迅速的踅至樹的坐標。
她與樹四目相交，樹臉龐上那種踏實溫暖、令人心安的笑容像是瞬間被點亮。
「留下來，別走。」這棵木訥的樹居然會說這種話呢。風發出了甜膩醉人的笑，將滿園的
動植物烘得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縱然她見過泰北村莊中最湛藍澄澈的天空，
縱然她訪過亞馬遜雨林裡最濃密濕熱的綠。
縱然她到過湄公河水上市集中最熱鬧的市井嘈雜，
縱然，她看過喀什米爾高原上，最直搥人心的燦爛千陽。
但此時，她願意就這樣暫時守在這一畝三分的小園子裡，守著這一棵已然存在太久的木訥
。
這就是歸屬感吧？她好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