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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老人猙獰地咧嘴一笑，陰沉的青年順著老人的目光發現莫雷諾，無須等待老人發令，
青年隨即撲向莫雷諾。
莫雷諾猝不及防，被青年粗暴地撞倒，後背撞在堅硬的台階上，痛得莫雷諾叫出聲來
。隨著青年揮拳，莫雷諾清楚目睹拳頭墜落的過程，鼻樑一陣劇烈疼痛，彷彿碎裂，溼滑
的液體大量地從鼻孔流瀉，帶著難聞的腥味。
青年接著猛擊莫雷諾的肋骨，痛得他雙眼發黑。莫雷諾掙扎著想推開那青年，但揮舞
的雙手就像狂風中錯亂擺動的芒草無用，青年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扭轉。莫雷諾幾乎以為
雙腕斷裂。鼻腔被鮮血堵住，他只能透過嘴巴呼吸，一面慘叫、一面窒息般大大地倒抽幾
口氣。
青年將制伏的莫雷諾雙手反扣，押到老人面前。莫雷諾被迫跪下，在他身邊是幾個白
人背包客的新鮮屍體，蔓延地面的血漬在燭火的照耀下，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
「該你了。」老人命令，卻不是對著青年。
莫雷諾艱困地扭頭，看著待在牆角的多米蒂娜緩步走來。此時的多米蒂娜展現他從未
見過的陌生表情，彷彿戴著生硬的冷鐵面具，毫無情緒，猶如死物。
老人拾起腳邊的另一把獵刀，遞給多米蒂娜。莫雷諾抬頭，仰望著她。多米蒂娜的眼
簾亦是垂下，碧綠色的眼珠子凝望莫雷諾，他可以從那對雙瞳裡看見微小的燭光。
「動手。」老人催促，滿臉的皺紋扭曲，宛如樹紋。
多米蒂娜握住刀柄，莫雷諾沒有移開視線，仍是看著。如果今天註定死在這裡，那在
斷氣之前，他只願注視多米蒂娜，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他甚至忽略了那在身後緊扣他手
腕不放的青年。在生死關頭，許多感受慢慢消失，只剩視覺正常著──為了看著多米蒂娜
。
僅是一次眨眼，多米蒂娜便刺出獵刀。
莫雷諾預料的劇痛沒有發生，多米蒂娜的身體貼得好近，在那瞬間莫雷諾幾乎以為多
米蒂娜是要擁抱他。但是背後的青年發出怪異的叫聲，桎梏莫雷諾雙腕的力道瞬間退去。
多米蒂娜抽回手臂，莫雷諾看見她的手指沾染點點殷紅。
「你竟然殺了兄長！」老人歇斯底里地怪叫。
莫雷諾回頭一看。
那把刀留在青年的頸子裡。
＊
恩佐開車離開市鎮，往郊區而去。副駕駛座上散落著幾張資料，那是恩佐詢問同事以
及經過系統篩選後找出的幾個可疑住址。
實際造訪其中幾間，恩佐一一劃清他們的嫌疑性，然後再前往下一間。路上他發現一
台被棄置在路邊的腳踏車，於是在路邊停下車。他頭探出車窗，用手電筒照著，發現腳踏
車並沒有上鎖，看起來是出於臨時情況被迫扔下。
這或許是個預兆，恩佐心想，收回手電筒，再度踏下油門。微涼的晚風吹進車裡，他
隨手點煙，在風的催燃下，那根煙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變短。白色的煙霧透過恩佐的鼻孔被
呼出，消失在漆黑的夜裡。
那預定探查的地址之一遠遠地看似廢屋，待恩佐開車接近，發現庭院裡停著一台黑色
小客車。恩佐下車查看，那黑色小客車上沒有積著灰塵，這代表是今天才停放在此。
他謹慎地在屋外繞了一圈，確認裡頭的動靜，然後透過一扇半開的窗鑽進屋裡。屋內
很黑，恩佐將手槍的子彈上膛，槍口順著視線移動。他緩慢地巡視屋內，除了略顯雜亂，
這裡看來不過是間平凡的民宅。因此門口停的車讓他更加起疑了，難道這戶人家在這麼早
的時間就上床就寢，而且完全不留一盞燈？
懷著諸多猜測，恩佐發現通往地窖的入口。而且，有人正要上來，恩佐槍口瞄準入口
，不料那出現的人竟是莫雷諾。
「你為什麼在這裡？」恩佐訝異地問，放下舉槍的雙臂。
「來找朋友。」對比恩佐的吃驚，莫雷諾顯得鎮定，彷彿早料到他的出現。
「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有朋友住在郊區？這裡就算開車過來也要好一段時間。」恩佐問
，走過莫雷諾的身邊，彎身審視通往地窖的階梯。
「你那朋友叫什麼名字？」
恩佐才剛問完，後腦便受到重擊，整個人摔下階梯，一路滾落至地窖。他渾身疼痛，
彷彿被狂奔的馬匹踐踏而過。他一面發出痛苦的呻吟，一面意識模糊地望向入口，只見莫
雷諾手握沉重的鈍器。
即使有多年辦案經驗，見識過不少兇惡的歹徒，但被親生兒子攻擊遠在預料之外。恩
佐不懂，他真的懵了。
突然一個人影從階梯邊出現，就著滿室的燭光，恩佐看見那人的綠色眼珠與小麥色的
皮膚，他確信曾經看過這個人……在特地收集的資料裡，是里奇一家的女兒……
恩佐無力起身，只能眼睜睜看著多米蒂娜取走摔落時脫手的槍，然後跨過他的身子步
上台階，最後與莫雷諾並肩站在一塊。
「為……什麼？」恩佐虛弱地問，他看不見莫雷諾的臉，或許是即將昏迷的前兆，也
可能是莫雷諾藏在陰影的緣故。
「我愛你，父親。」莫雷諾的語調如背誦課文般沒有抑揚頓挫，然後退開，與多米蒂
娜雙雙消失在恩佐的視線裡。
恩佐不明白這個回答的含意，是莫雷諾愧疚的表現，或是另有所指？慢慢地，恩佐聽
見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好安靜。後腦杓有些濕冷，流血了？
他聞到一股刺鼻的異味，像是汽油。恩佐不解，直到地窖的入口燃起火光。恩佐難以
置信，所有的線索終於串在一起，拼湊出殘酷的真相。
＊
莫雷諾遠遠地看著被大火吞噬的屋子，瀰漫的焦煙竄上夜空，遮掩住微弱的星光。父
親再也不會追捕多米蒂娜了，莫雷諾心想，望著身邊的她。
多米蒂娜察覺到他的凝視，慢慢拉下衣服領口。在她的右胸有個突起的肉疤，形狀是
英文字母的J。
「一直沒告訴你。」多米蒂娜坦承：「我殺過幾個人。」
「跟這個記號有關？」莫雷諾的指尖輕觸著那道肉疤。
「這代表傑克會。在父親的帶領下，我欺騙獵物掉進設好的陷阱，剖開他們的肚子。
」多米蒂娜解釋，語氣卻像說著第三人的故事。
「開膛手傑克。」
「害怕我嗎？」
「不會，你殺掉的人由我燒掉。就像當年燒死那個糟老頭……就像你接受我所有畸形
的慾望，我也會承接你的全部。」
「無論那有多畸形？」多米蒂娜幽幽地說。
「也無論多扭曲。」莫雷諾發誓。
遠在對岸的城裡，復活節的夜間遊行盛大展開，居民與遊客歡愉地慶祝，一如每個美
好的夜晚。
誰都沒發現燃燒的屋子與沖天黑煙，以及消失在黑夜中的少年與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