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週「愛情導演」Drake Doremus 的新片《愛情，是開始還是結束》上映，我已看了但實在有點五味雜陳，才藉這個機會回顧一下他歷年愛情電影的足跡，推敲看看他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子 (!)。前天複習《愛瘋了》昨天複習《生活似流水》，那都是我心目中的 Doremus美好年代，但他終於展露頭角從日舞小片常客升級為大片導演的下一部《禁愛世界》，我只記得當年我看得心情很差很不耐煩 XD 於是在版上爬爬看、以前我有沒有推文呢？果然有：
推 mysmalllamb: 我覺得選安藤建築表現那種壓抑社會的感覺，選得很好 05/16 17:36
→ mysmalllamb: ，剛好是我討厭的建築、討厭的社會、討厭的電影 XD 05/16 17:37
→ mysmalllamb: 懷念 Like Crazy 與 Felicity! 05/16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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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過了四年再複習一次，感想還是差不多！首先有點遺憾的是 Felicity Jones 這位總是在 Doremus電影中大膽跳進美國社會吹奏一池春水的英國小精靈，從《禁愛世界》開始就分道揚鑣了，Doremus 新找的繆思男神則是比較深邃孤冷的 Nicholas Hoult 而且連兩集，也許 Hoult在電視成名作《皮囊》裡那玩世不恭的酷勁、以及在電影成名作《殭屍哪有這麼帥》那張壓抑情感不苟言笑的面孔，剛好很適合《禁愛世界》這種作品吧？
然後，場景美術等製作設計面上，Doremus 這頭三部愛情片倒有截然不同的風格：2011年《愛瘋了》是陽光明媚青春雀躍的洛杉磯、甚至連倫敦都是陽光普照的，2013年《生活似流水》是天陰地綠的紐約洲郊區小鎮、偶爾還會下場宣洩感情的傾盆大雨，2015年《禁愛世界》則是清一色的灰白，不論是淡路島安藤忠雄建築還是新加坡 Daniel Libeskind 建築，只有清水混凝土與玻璃帷幕牆、只有白色灰色透明的組合，然後在這些背景上打一點這些「詩意」建築愛玩的「光影」。
記得那時候，好像還有部分時尚設計媒體文章稱此片場景的巧思為「此片告訴我們，要製造反烏托邦社會，完全可以實地取景唷」，彷彿我們社會真的已經走在《禁愛世界》的反烏托邦道路上、而 Doremus藉由此片點醒我們似地。好吧，就這點來說，我們社會有沒有「反烏托邦」？有沒有成為「禁愛世界」？有沒有各種手段「壓抑情感」？有沒有全體整齊劃一的 "Productive Equals"？有沒有令人不堪回首的「世界大戰」？有沒有戰後忘卻愛恨情仇專心發展、一心向前甚至仰望太空的「發展掛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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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好像都是有的，也許其中「仰望太空」的捨近求遠情懷可能還比較像美國，其他的則幾乎都一目瞭然直指日本！首先安藤忠雄建築與日本連在一起逃也逃不掉、然後日本上班族清一色黑西裝萬頭鑽動在此換成白色的、日本自動販賣機五花八門的機械化飲食也成為此片午餐機、更別說日本社會人人笑臉僵固行禮如儀的壓抑面孔在此也似曾相識... 至於「過去有世界大戰」但歸咎於「人有七情六慾才致戰爭」的去脈絡河蟹史觀，談多就傷感情了。糟糕，也許正是因為「談多就傷感情了」，那不如乾脆一點、不談感情 XD
儘管這些極端形象往往是許多外國人對日本社會第一眼印象，但若進一步真的認識幾個日本人或在日本多住幾天，就會知道他們情感仍是豐沛的、只是白天上班壓抑晚上下班解放、或是當個表面笑容僵固但其實不吝處處找小機會與人為善散播關愛的 "Hider"。《禁愛世界》的前半片，以男女主角 Silas & Nia為首的這間圖文製造商 Atmos，就像是日本辦公區上班族風景；而後半片，兩位長輩 Jonas & Bess 等人組成的「互助小組」，就是那些表面壓抑但低調散播關愛的 "Hiders" 。故事就是一對螺絲釘上班族認識了愛慾、想雙宿雙飛，找上 Hiders 想探索有情的蠻荒世界。
只是這場眾人幫助愛情小鳥私奔的偷天換日行動，竟不知不覺玩成一場「淡路島的羅密歐與茱麗葉」XD 古有維洛那兩大家族激情械鬥、王子出面禁止愛恨情仇專心城市發展、才有羅密歐慘遭流放後、與茱麗葉兩隻愛情小鳥必須假死遠走他鄉；今有《禁愛世界》中的「世界大戰」摧殘世界、戰後威權 The Collective 歸咎七情六慾而禁絕情感專心發展文明、還發明了 "Switch-On Syndrome" (S.O.S) 這種疾病以名正言順把人的感情給「關掉」(switch off)、才有壓抑不住的愛情小鳥 Silas & Nia計畫逃去號稱蠻荒無文其實可能情感豐沛的「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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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愛世界》這部片結構上與《羅密歐與茱莉葉》之神似，編導彷彿還擔心觀眾沒發現似地，在最後壓軸的偷天換日私奔計畫中還安排了「我以為妳死了」「啊我其實沒死」「怎麼辦我已服毒」「你還剩多少時間」的狗血大戲 XD 要不要乾脆就直說，這次 Doremus就是想要拍一部日本現代建築極簡主義壓抑世界的《羅密歐與茱莉葉》呢？這似曾相識倒也提醒了我們：說「禁愛世界」，其實也並不是只有《禁愛世界》這種極端反烏托邦才會做，其實《羅密歐與茱莉葉》早就有、導演自己前作《愛瘋了》與《生活似流水》也早就有。
回想《羅密歐與茱莉葉》是中世紀城市進入大家族掌權的文藝復興時代裡，貴族王子與家族權威的致命「禁愛」，我們雖耳熟能詳但距離我們是遙遠了點，那來回想 Doremus自己前兩片好了：《愛瘋了》裡也是有「禁愛」的，本看似風光明媚讓人享受青春的城市，其實是國家霸權佔地為王，領地裡有拿簽證的就有資格愛，違反簽證的就鐵板一塊禁絕你的愛；然後《生活似流水》裡不但禁愛還更是禁止夢想的，看似綠草如茵海水湛藍的紐約州郊區小鎮大宅生活，人人告訴你這就是人生的正道歸宿你別再多想，令你連一口新鮮空氣都喘不過來。
反烏托邦的世界，只發生在《羅密歐與茱莉葉》的古代維洛那與《禁愛世界》的未來 The Collective 這種極權統治嗎？那可絕不，導演前作《愛瘋了》與《生活似流水》都告訴我們看似當代日常的美國民主社會裡，那些表面微笑仁善其實僵硬絕情卻被我們習以為常的「體制」，一直都是反烏托邦的「禁愛世界」：你當然還有部分能愛的空間，只是那都是體制包容下來給你的，愛本身恐怕還只是點賞你的甜頭，人人生兒育女促進社會發展、並經營中產家庭維持社會穩定、當個標準的 "Productive Equals"才是正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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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穿了，我從來沒有覺得《禁愛世界》煞有其事去塑造一個未來感的極簡主義反烏托邦、有為導演 Doremus念茲在茲的「禁愛」課題做到什麼貢獻，畢竟他前兩片早就做得栩栩如生令人怵目驚心了呀！反而，《禁愛世界》把現實世界的「禁愛」體制給抽象化了、令它與我們身遭現實更加遙遠，這禁愛世界也被極端化而極權化了、彷彿只有極權世界才會這麼非人、而放下真實世界早就這麼殘酷的現實！當然此片是大公司職場片，不像《愛瘋了》和《生活似流水》是學生片與郊區家庭片，難道這回 Doremus無法找到現實職場的「禁愛」田野再來拍一部？
《禁愛世界》這片的反烏托邦世界觀選擇，我首先認為並沒必要，不過主創者如果就是想要拍當然也是他們自由、也有拍出些屬於它的味道來。但就這「味道」來說，很遺憾地我只感到一個「乾」字，它在建築與城市上放棄了過去《愛瘋了》琳瑯滿目的 LA 與倫敦、放棄了《生活似流水》的大宅學校森林湖畔、而選了平滑光亮缺乏具體質感的玻璃帷幕清水混凝土與單色打光；它在人情社會上放棄了《愛瘋了》裡熱情的親友與給軟釘子碰的無情官僚、放棄了《生活似流水》裡看似熱情友善享受人生其實只要你迎合期待的校園與家庭、而選擇了不苟言笑的機械化人們。
甚至，從前兩片就一路和 Doremus合作到《禁愛世界》的配樂 Dustin O'Halloran，也把前兩片豐富熱情百轉千迴的配樂放棄了、而以極簡配樂搭配極簡建築全力打造這心如止水的世界、甚至當主角心底起了波瀾做出逾越時配樂也並沒做什麼逾越... 最後，就要談 Silas & Nia這對主角的「愛情」故事之對戲表現了：這對男女主角像是兩個愛情的嬰兒般，只是一個觸動就一見鐘情、這感情卻毫無交往發展也無涉生命經驗，之後一次次都只是在老大哥眼下欲拒環迎戰戰兢兢、而且肢體上很喜歡強調那兩隻手又想碰觸又不想碰觸、企圖在這些手戲中創造一種「禁愛」的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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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說，《禁愛世界》玩手玩了這麼多、讓他們兩隻手互相試探追來伸去想摸又不敢摸地鬼打牆了這麼多，都遠遠不如《生活似流水》中兩位男女主角那累積整片看似水波不興的日常生活後、那即將迎向天崩地裂的驚天一觸！當然，我們也可以說《禁》片與《生》片對「手」的處理、乃至對角色們眼神嘴唇臉龐肢體的處理，是有截然不同的兩種取向，只是談到「取向」呢，就令我有點遺憾地發現，近年 Doremus招牌的「放演員即興發揮」之導戲風格，看來在《生活似流水》中還沒半點痕跡、而在《禁愛世界》就大方使出而且源源不絕地用下來了：
從《禁愛世界》開始，Doremus 不像以前在《愛瘋了》與《生活似流水》常用中遠鏡頭遠觀男女主角來捉摸其彼此的觀察試探，反而開始用很多近鏡頭特寫兩位主角的髮梢臉龐與肌膚！而且還要不停地 lingering彷彿邀請觀眾當第三者跟著他們一起彼此撫摸似地、就讓感情戲在許多這樣的耳鬢廝磨相濡以沫當中漫長地度過、而且兩位主角即興的戀人絮語又多又長彷彿相見恨晚都要一股腦兒通通說出來、近距特寫的淺景深更讓各種背景元素模糊成點點星火彷彿有種燈紅酒綠的未來感... 這招我四年前看還沒特別注意，但這週看完《愛情，是開始還是結束》後驚覺似曾相識呢！
簡單講，我過去喜歡 Doremus的風格，主要是覺得他在各種日常笑語中捕捉主角愁緒卻從不說破的簡潔感，每每開一場無關痛癢的派對或逛個無關痛癢的小街，我們就在視角飄移鏡位切換以及濃縮剪接與畫外音當中，秒懂主角的心事重重與心不在焉，馬上在概念上多認識主角一層、而更期待他與她要面對的下一個課題與挑戰。但《禁愛世界》這樣一直放男女主角相濡以沫互訴情衷的作法，就令我覺得這愛情具體內容的質量也太低、戲份拖太長，甚至每每太過投入忘我遲遲不肯換下一景、令我這種看愛情沒那麼喜歡「相濡以沫」而更想看見人生智慧與道德的觀眾，望之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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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四年前台灣上映《禁愛世界》時，我也並沒多想導演是誰，畢竟那時只看過他一部《愛瘋了》卻連他名字都沒記起來，而只看在 Nicholas Hoult & Kristen Stewart 兩位大明星的份上去看他們談情說愛，結果沒想到看他們的愛情一來嫌太拖太膩、二來嫌太空太乾，三來看背景覺得太過輕飄與現世彷彿毫無關係、四來看影音建築光影服裝表情等一切事物的「質感」都覺得太過平滑空泛... 倒還是看完回家查查導演才記下 Drake Doremus這名字、而且驚訝地發現此片和我超愛的《愛瘋了》竟都是他手筆呢！
看《禁愛世界》，我們還是看得出 Doremus的鴻圖大志，畢竟現在已經不再像過去拍獨立小片而開始拍起大製作愛情片了，他對這一切影音建築光影服裝等製作設計顯然都是很講究的！只是他對這「反烏托邦世界觀」的製作設計認真講究做得很徹底之餘，我個人是認為有點用錯了方向，或是也別說「對錯」，就說他鑽入了一條很冷僻艱澀的道路罷。要拍「禁愛」，看似歌舞昇平的現實世界早有好多題材可拍，真的需要去拍一個世界觀簡單天真缺乏現實複雜宛如「反烏托邦少年小說」的虛構題材嗎？沒了俯拾即是的現實世界之厚度與質感，這架空世界再怎麼架都只是空虛。
倒是，這次我二刷《禁愛世界》時還特別注意到的，是主角 Silas在那間圖文製作大公司的「插畫家」職業，他們每天站在平板製圖螢幕前拿著觸控筆，點選各種類似「小畫家」與 Photoshop未來版的製圖與編輯工具、就這樣簡簡單單信手捻來彷彿每天都能畫一幅、然後像是給老師改設計圖一樣每天開會修改... 說穿了，這種數位化繪畫方法、就算在他心裡最激情澎湃的那天都只能畫出冰冷呆板的數位插圖；那麼回想《禁愛世界》這部電影的製作取向本身，它採用了公式化的建築、場景、服裝、角色、演技、器物以及各層面製作設計，它產生出來的電影又能有什麼人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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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禁愛世界》的世界觀表現還是很徹底的，只是我覺得人味戲味與事物的質感都在不知不覺間喪失了，而儘管此片談這麼個「禁愛」又無感的反烏托邦，那不是正該讓這末日下反動的情感如星火燎原更加澎湃嗎？好吧，我就不多要求了，這畢竟就是創作者的藝術選擇而已，也許有不少人喜歡、只是跟我不對盤罷了。也許我該改個習慣、換個角度、去欣賞 Drake Doremus的新風格？他下一部片是 2017 年的《我們的愛情一言難盡》、再次任用了繆思男神 Nicholas Hoult ！這部當年台灣也上過、現在 friDay 影音與 Netflix也都有，下篇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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