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出處:蔡明亮【阿亮日記】http://tinyurl.com/yq3t3f
現在的我只有票
(回覆某位台大學生的留言,nokab)
當你「不喜歡我」之後,你有進去聽我演講嗎?如果你有,為什麼不
當場告訴我不喜歡我的理由?或質問我為何要講那句話?顯然你這位
台灣最高學府的大學生,只要心生厭惡便掉頭就走。你竟然沒有一點
點追究的精神,作學問不是要追究嗎?認識一個人不也是要追究嗎?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邀我來演講的台大老師,聽完演
講跟我買了一個福袋,當晚我講的題目是「電影與社會的關係」。
或許你並沒有走,你就坐在觀眾席裡,那你可以告訴我你聽見我在這
個議題上講了什麼嗎?那天的觀眾寥寥三十數人,包括幾名校外人士
(想想台大有兩萬名學生啊),我的演講毫不縮水,一樣賣力,演講
結束被買走五十張票。
哈哈,開口賣票,閉口也賣票,這就是現在的我。如果你是現在的我
,你敢說出口嗎?我來你的學校演講,是不收演講費的,當然我也沒
有理由收演講費,因為是我自己要求來的,條件就是可以賣票。學校
的老師歡迎我來演講,同意我賣票,或許校方明文規定校內不准有商
業行為,但是主辦單位尊敬我的想法,允許我低調處理票務。那天在
台大法學院是一個小小的誤會,演講廳隸屬的單位或許並不十分知情
,告知我同事票不能擺放在他們的桌面上,我的同事不知如何處理,
找我出面溝通,結果便讓我們將票擺在另一張較不顯眼的桌面上。
平常我講話就是比較直接,我相信我有與那位辦公小姐說:「不能賣
票,那我來做什麼?」但是我並沒有罵人,事情解決後,我還跑去跟
她閒聊,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覺得我在罵人,我也不明白為何你聽到我
說一句你不欣賞的話便要說我沒氣度,我更不能明白為何不在QA時間
當面與我溝通,現在我反而很想罵你—「幼稚」。
我想你所喜歡的人肯定都是偉人,我肯定不是,我會說錯話,會做錯
事,我有時候也很幼稚,也的確有時候很沒有氣度。喜歡我電影的人
,不會因為我說錯一句話、錯一件事、或有時候的幼稚行為,而從此
討厭我,不再看我的電影。我真的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不過是一個拍
了一部好電影,不想讓它被浪費掉而上街頭賣票的導演。我的演講大
部分的內容都在說賣票,說了七年樂此不疲,因為我還在繼續做同樣
一件事。我多麼渴望拍完一部電影就可以休息,準備我下一個創作。
可是這個環境並沒有讓我有這個機會,我根本停不下來。我彷彿得了
一種病,好像《你那邊幾點》裡的小康,不停的想把每一個時鐘都調
慢七個鐘頭。如果台北的時間變慢七個鐘頭,會不會就開始有巴黎的
浪漫?如果每一個人都願意看我們的電影,會不會每顆心就比較柔軟
一點?
上個禮拜我在師大夜市撞見韓良露,她見我在向路人兜售《幫幫我愛
神》的票,她瞪大眼張大嘴:「阿亮,我終於明白你在做什麼了,你
一定是覺得你的電影比你的人還重要。你太像傳教士了,傳教士要每
個人都走進他們的教堂,唯一的不同是,被你邀請進你教堂的這些人
,每一個都得買一張票。」
這位親愛的台大學生,我其實非常疲倦,疲倦到本來懶得理你。我不
想再理妳了,我也不想再理那些不喜歡我的人。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
要來我家,真的,拜託。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如果只喜歡偉人,
你終究會失望的。我用五十歲的生命向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