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金瞳(16)坦白。

作者: praymoon (祈月)   2021-03-26 00:35:16
5、3
「寧纓,處理這些事情對你來說雖然已經是家常便飯,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小心點。」風離
握著寧纓的手,在梅若煢的洋房門前與他道別,「祝你一路平安。」
寧纓也回握風離小巧的手,灰色的雙眸微斂,垂下的睫羽纖長,篩下了一點月色,面對風
離,他總是繃緊的神色此刻柔和許多,「此去也許可以抓到那些幕後之人,算是能了卻妳
的一樁心願吧。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東躲西藏,妳明明一直極力避免與寒道教再扯上關係
,如今卻……」
這番話讓風離抽出了手,像是寧纓說了什麼恐怖的話,她倒退一步,淺色的眸子往遠處正
在牽車的溫然一瞥,低頭不再說話。
見狀,寧纓也不再多言,只是嘆了一口氣,腳下幾個點掠,在夜色裡飛馳,頃刻便沒入遙
遠的黑暗之中。
難不成,這人會輕功嗎?
……
就是輕功吧?這寧纓該不會徒步往黑魂所在處去吧?以台中為中心點,那些黑魂的分佈地
點四散,可不是走路就能到的……溫然暗自腹誹著。
即使只是背影,風離立在月色之下的模樣仍然極為動人,更別說剛才還有個挺拔的青年與
她雙手交握,這兩人一個俊美無儔、一個清秀佳人,舉手投足都是一幅畫,兩個人簡直般
配極了,自己卻像是與他們不同世界的人,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走在一道。
溫然內心不住發堵,內心的情緒太過複雜而澎湃,根本無從釐清。
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沒有曾和誰有過密切的關係,就連父母也不曾理解他的內心世界,重
生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很孤獨。
所以當這些誤以為是偶然結識的友人們,全都十分不自然地與他的過去有所關聯時,他慌
了。
他以為他遇上了一群好人,而這群好人是靠他一己之力結交的,卻不知他只是個標靶,人
們因為他的過去聚在一起,因他的過去而散。
當發現這些所謂的好人都是有備而來時。
他……
實在遏制不住自己的失望。
怦怦、怦怦。
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得心跳得很快,頭暈的症狀在走出洋房後並沒有消失。
「嗚。」
突然一陣反胃,肚子裡彷彿有什麼洪水猛獸要噴發出來,他極力克制著,就快忍不住了,
只好趕緊跑到一旁的樹叢宣洩。
「嘔──」
溫熱的液體猶如他的生命能量,猛烈噴吐而出,他的衣襟、摀嘴的手,就連樹叢的翠葉,
都是猩紅一片。
是血。
「阿然!」
視野很快暗了下來,令他看不清那張美好的嬌顏。
****
記憶重新復甦的時候,一直有一道擾人的聲音,尖銳、破碎,像銹了的哨子,極其粗啞難
聽,不停鳴叫。
小時候,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他們經常搬家,每兩三年就搬一次,舉家居無定所一般,
想要建立與他人的關係非常困難,因為他們就像無根草,隨時都會遠去。
忙碌的父母,晚歸的哥哥,還有經常獨自一人的自己,構築成一個幾無交集的家庭。
那是他十歲的時候,全家搬進了一棟父親公司所提供的眷舍,空間窄小而簡陋,鄰居之間
彼此緊挨,卻少有互動,非同部門同事就幾乎沒有交集。
雙親經常直到轉鐘才回家,雙胞胎哥哥又老是因不寫作業等原因被留校,回家之後總是自
己一人,新搬進的眷舍又總是有許多缺胳膊少腿的鬼魂在他的房間遊蕩,乖巧如溫然也終
於開始在外頭逗留不肯回家。
他永遠記得那天的相遇,夕陽豔紅如血,地平線被染得和暖,斜射的夕光刺痛雙眼。
那不是一場美好的相遇,只是因為他實在太寂寞,一名邋遢的怪男人與他搭話時,沒有抗
拒。
因為太久沒有與人正常地對話,幼小的溫然很快就卸下心防,雖然學校有教孩子們不要隨
意跟陌生人走,但怪男人卻對此很有一套,他遠遠地與孩子搭話,主動送了許多玩具給孩
子,還故作關切地要他趕緊回家,以此建立孩子對他的信任。
平白多了許多童玩的溫然引起了哥哥溫則的不滿,老是將他還沒捂熱的玩具全數搶去,因
此溫然就更加期待下次與男人的相遇,期待從男人那裡彌回自己失去的玩具。於是,一次
又一次,放學時溫然總是在男人那裡收穫許多的玩具,又在哥哥回家之後失去這些玩具,
如此反覆,直到溫然無意間向男人抱怨。
男人於是說,那麼就到我家玩吧,玩具放在我家裡,永遠也不會被哥哥搶走。
溫然對男人累積的信任,讓他毫無防備地在男人家玩得盡興,全然沒有注意到男人異樣的
眼光,還有那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
於是,他忘記了學校老師怎麼教孩子們,千萬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糖果。
因為那是他認識已久的叔叔啊,怎麼會是陌生人?
再次醒來時,小溫然下體的劇痛令他嚎啕大哭,強烈的疼痛席捲他的五臟六腑,他不住地
反胃,害怕極了,根本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叔叔則輕輕地抱起他,用最甜美的語調安撫著
,說溫然跌倒受傷了,不怕不怕,過幾天就不痛了。
叔叔給了溫然好多的糖,多到他的雙手環抱都拿不住,溫然好開心好開心,趁著父母還沒
回家,他把糖果分給了哥哥,兩個人一起吃光。溫然說叔叔要他們保密,否則以後就沒有
糖果可以吃了。
哥哥笑得很開心,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與弟弟對話時沒有動手,拿他今天剛學到的詞
說,他們是共犯,所以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說出去,這是屬於他們兄弟倆的秘密。
這也是哥哥第一次對自己笑,看到這樣難得的笑容,身體的疼痛很快就拋諸腦後,他開始
暗自下定決心,要從叔叔那裡討得更多東西,這樣哥哥就不會再討厭溫然,也不會老是跟
父母告莫須有的狀,讓溫然平白挨罵了。
與安靜內斂的溫然不同,哥哥溫則活潑外向,大人們總是比較喜歡開朗的孩子,溫然的父
母也一樣,從以前溫則就很是受寵,只要溫則不找自己麻煩,父母也就不會針對溫然,因
此只要讓溫則高興了,溫家的所有人都會高興。
皆大歡喜。
於是日復一日,每天的日落時分,小溫然都會在路上遇到叔叔,叔叔總是會說,帶他回家
──回叔叔的家,如此反覆,日日不斷。嚴重的時候,他甚至走路都有問題,當學校老師
問他是不是受傷了,溫然也只是說跌倒了。
對於叔叔的親近,就像是糖衣毒藥,總是在玩樂的甜蜜中,伴隨著難以抹滅的苦痛。
他很乖巧,叔叔碰觸他的時候,他都沒有躲開,他怕叔叔生氣,從此以後不再給他玩遊戲
機、不再請他好吃的東西、不再送他好多玩具。沒有了玩具、糕點,哥哥會討厭他,到時
候,他又會變成一個人,溫然不想要那樣。
他只是害怕寂寞而已,害怕寂寞是人的天性,這又有什麼錯呢?
溫然的記憶變得斷斷續續,當父母查覺到他的異樣,責問他的去向時,他經常記不得自己
做過什麼、去了哪裡,自己是怎麼受傷的,總是說摔了一跤。
男人感到很驚奇,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挖到了寶,因為無論他怎麼對待這個男孩,男孩都守
口如瓶,甚至還會忘記這一切的暴行,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但卻實實在在發生過。
這使得他變本加厲,因為做什麼都不用承擔後果,只要將醜陋藏在背後,沒有人會發現。
男孩總會在暴行之時昏睡,在男人為他穿上衣服時甦醒,然後,他會綻開可愛的小臉,像
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地粲然而笑。
對男人而言,這是專屬於他至高無上的幸福。
然而,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長,因為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男孩結交了新朋友,每日在他
邀請下造訪的次數逐漸減少,並且還學會如何迴避他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忿。
男孩如今能擺脫孤獨,明明都是源自於他的施捨。
他應該要在男孩的人生佔有一席之地,而不是隨時可以拋棄的過客──不,他應該要佔據
男孩的全部才對,這樣才對。
男孩明明那樣弱小、愚鈍,竟膽敢離開如此犧牲奉獻的他?
他怎麼敢?他分明手無縛雞之力,竟敢妄圖擺脫男人的庇護?
這畸形的佔有慾如野火燎原,燒灼了他的心。
他想帶他走。
永遠地佔有。
然而,其實溫然並不那麼懵懂。
此前,因為沒有玩伴,溫然看過很多書,他很喜歡看書,課內課外的都看,因此也看過很
多他這年記不該看的書,懂了很多不該懂的事物。雖說他經常在無意識下接受男人的行為
,並且在事後遺忘,但是這樣不對勁的日子久了,溫然還是本能地認知到自己正在被傷害
著。
殺了他……殺了他。
用筷子、用菜刀、甚至是下藥……用視野所及的任何東西──殺了他……就不會痛了。
魔鬼們總是在他耳邊細語著,在他剛起步的十歲人生中,祂們總是如影隨形,是溫然唯一
的朋友,為了不帶給朋友麻煩,他從未向父母提過。
溫然已經習慣了祂們的嘈雜、習慣了祂們可怕的樣子,所以,他也理應習慣男人給予的苦
痛、習慣男人醜陋的模樣。幼小的他所學到索取愛的方式,是唯有承受苦痛,才能換得短
暫的陪伴。
他總會忘記男人強迫他就範的暴行,他是怎麼壓制住自己、怎麼扯下他的褲子,又是怎麼
將他的嘴巴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從朦朧的意識中醒來後,他會忘記這段黑暗的時刻,留下男人微笑著教他玩遊戲的片段。
在他的記憶中,關於男人只剩下美好的部分。
即使如此,男人要帶他走的時候,他仍然記得要反抗。
「叔叔要搬家了,帶你走好不好?」
男人自顧自地說著話,拿繩子捆住了小溫然的手,然而不管他如何奮力掙扎,纖白的小臂
磨擦出滲血的紅痕,甚至喉嚨都喊啞了,都沒有人來救他。
那是一個忙碌的星期一早晨,員工眷舍已人去樓空,溫則和溫然雖然一起上學,但是溫則
總是不喜歡和自家弟弟走在一起,早就跑得沒影了,獨留下慢吞吞的溫然一個。
這次男人不哄了,二話不說扛了他就走,沒有人發現小溫然不見了。
男人將所剩不多的家當搬上車,包括被綁住的溫然。
他不是想綁架這個孩子,他只想把他據為己有,逃離這裡,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多浪漫啊。
「我要帶你走。」
看著後座那張可愛的睡顏,男人映在後照鏡裡的笑容就像一頭贏得戰利品的狼。
睡睡醒醒,被擄走的溫然這些天都過著恍恍惚惚的生活。
也許是因為暴行正在進行中,他的記憶再也沒有中斷,睡過了醒來,仍舊記得這一切。他
很痛苦,比過去的任何時刻都痛苦,應該被遺忘的恐怖回憶排山倒海而來,對於男人的美
好印象終於傾頹。
他們轉移過好幾家旅館,輾轉來到一棟廢棄住宅,半夜睡覺時還有風呼呼吹過,每天安慰
他的是倒塌梁柱旁的一個倒吊女鬼,女鬼雖然紅舌拖長,面目猙獰,溫然並不怕祂,因為
祂是溫然在這個地獄裡唯一的陪伴。
男人不在視野裡的時候,溫然會和祂說話。
起先女鬼並不理會他的話語,自顧自地抱怨自己生前的遭遇,溫然則是會喃喃地細數身上
的傷痕,告訴女鬼怎麼樣才比較不疼。
陰陽兩隔的兩個靈魂,就像毫無交集的平行線,各走一方、各懷苦楚,卻是彼此都不可或
缺的依靠。
殺了他……
殺了他……
到了最後,女鬼的話語卻只剩下了這些,就跟平日裡在他耳邊低語的魔鬼沒有兩樣。
不知過了多少天,溫然被縛的雙手沒有解開過,生活不能自理,所有的行動都要依靠男人

男人是故意的,他想讓溫然對自己產生依賴、產生沒有他就不行的錯覺。
除了一開始有些掙扎,溫然基本上沒有什麼反抗,就人質而言,可謂是非常乖巧。
每天總有某些時刻,溫然的雙手可以被解放,但解放之後,便是在絕望的哭喊中度過,男
人會剝去他所有的衣物,將他按在粗糙的地上摩擦,雖是肉做的凶器,卻足以搗毀這個孩
子的一生。
完事之後,一無所有的男人總會給他一顆糖,溫柔地拭去他的淚水和血跡,並再次將他的
雙手縛好,之後,精疲力盡的男人會毫無防備的呼呼大睡。
溫然沒有吃下那顆餵到嘴裡的糖,沾了口水的糖滾落地面,染滿斑駁地面的塵埃。
目睹這一切暴行的長舌女鬼飄到他的跟前,輕撫他的額頭,扭曲的手指指向了廢墟窗邊的
一塊碎玻璃,玻璃片有手掌大,卡在了窗戶的死角,不翻窗出去是看不見的,是以男人絕
對不會發現。
要逃嗎?
可是方圓百里杳無人煙,四處都是廢墟,幼小又不會開車的他,能逃去哪?要是被男人抓
回來,他會不會受到更可怕的對待?
溫然已經累極了,什麼也無法思考,慢慢地,他闔上了眼睛。
女鬼看著襤褸的溫然,凸出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緒,卻瀰漫著無以名狀的哀傷,祂緩緩地蹲
下來,拉長的舌頭碰到了地上。
祂在溫然小巧卻佈滿咬傷的耳朵絮語著什麼,輕輕柔柔地,是溫然所聽過最美好的歌謠。
漫長的黑夜過去後,早晨清脆的鳥鳴聲喚醒了男人。
他這才想到,昨晚的繩結綁得不牢靠,整個人驚跳起來,起身便撞上男孩可掬的笑容,只
見男孩弓著纖巧的身子,兩手維持後縛的姿勢坐在椅凳上,眉目間盡是純真的順從。
男人放下心來,抹了一把油膩的臉,哄道:「我們今天要趕快走了,有壞蛋要來抓我們。

男孩安靜點點頭,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文靜了,但男人正是喜歡
這樣的文靜,聽話、乖順,可任意揉捏。
見他聽話,男人從口袋摸出一塊麵包,分了一半餵給他吃,自己囫圇吞下另一半,思索著
該如何跑路。昨晚他上街採買時看見電視新聞報導,警察似乎已經追捕到了這附近來,他
迅速地收拾起行囊,不過一個轉身,這孩子竟然說昏就昏了。
這一倒下去頭磕得相當重,在男孩白皙的額角磕出了腫包,加之他倒地的姿勢十分不正常
,只有當人完全失去意識時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摔倒。
也不是沒有遇過男孩昏睡不醒的經驗,可如此無預警地失去意識,還是第一次。
「醒醒!」
男人托起他的頭查看,大掌粗暴地拍打他瘦小的肩膀,男孩仍然緊閉雙眼,毫無知覺。
這下可壞了,要是男孩死了還好辦,埋了便是,但若是半死不活,他也無法送他去醫院─
─無論是何種情況,都將陷他於不利。更何況,落到如今這般境地,若只是為了一具屍體
,也未免太可笑。
男孩的傷口不嚴重,卻青紫得很快,如此顯眼會有好一陣不便轉移陣地了,這可如何是好
?男人思索著男孩這塊腫包該如何在逃亡中掩飾。
仔細端詳男孩的臉一番,卻發現他唇邊有傷,奇怪,昨晚他分明沒有吻他,也沒拿什麼尖
銳物在他身上劃啊……
腦子裡千頭萬緒,滿腹的困惑都還沒有解開,突然感到脖子一涼。
男人難以置信地瞪著噴湧而出的血液,他無法相信這些溫熱的液體是從自己的脖子裡噴發
出來的,怎麼活生生的身體卻像是沒有生命的水缸般破了一個大洞,竟無法阻止血液發瘋
似的泉湧。
他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栽在這麼一個孩子手裡,到死甚至連一聲哀號都來不及發出。因為男
孩正死死地捂著他的嘴巴,手指幾乎摳進他的肉裡,嘴裡全是倒灌的血,從男孩的指縫間
擠出來。
究竟是男孩瘋了,還是這世界瘋了?
小巧的臉上也沾到了血,雪白的肌膚倒映了晚霞,男孩本是那樣純潔可愛,濕漉漉的大眼
,白花花的小臉。
但此刻,男孩的眼神猶如困獸,絕望卻冰冷,那早已準備好玉石俱焚的決意,震撼了男人
最後的時間。
這本不該是一個十歲小孩會有的眼神。
傷痕累累的小手攥著的是牢牢綑上玻璃片的一柄木棍。男孩試了一個晚上,無數次地揮舞
它,確保它不會甩落。
用來捆它的繩子是原先用來束縛男孩的童軍繩。
多麼諷刺。
男孩緊緊握著那把凶器,直到男人斷氣,都不曾放開。
男人的靈魂在死後一飛沖天,似乎急於逃離眼前這頭蛻變的怪物。
但他的靈魂飛得太慢了、飛得太慢,讓男孩小小的步伐足以追上,在男孩的金色瞳孔中,
那些星星點點美得炫目,美得令他想破壞殆盡。
這世界上受人尊敬的靈魂有很多,但更多的是消失也無所謂的靈魂──而像害蟲一樣危害
世界的靈魂,是否應該就此根除呢?
玻璃色的凶器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甫離體的靈魂就這麼四分五裂,散成了柳絮,消彌
於世間,淒厲的慘叫過後,祂將連重新活過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溫然向後仰倒,沉沉睡去,再次遺忘了這一切。他的身體亦忘記了時間,彷彿就凍結在了
這一刻。
警察到場後,已經過了兩天。
滿地的鮮血已經凝固,屍體散發惡臭,倒在一旁的男孩卻睡得香甜。
雖說資深的刑警訓練有素,仍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分析出案
發現場的狀況,卻沒有以往斷案的底氣。
男孩的嘴上帶血,不難想像他含著玻璃片,在夜裡反覆摩擦綁著自己的繩索,一點一點地
將其割開的模樣,解開束縛之後,男孩出奇地冷靜,竟沒有選擇逃離現場,而是不動聲色
地做出足以割破成年男人喉管的武器,他整夜守株待兔,關鍵的時刻,居然可以忍住身體
反射性的保護動作,裝暈摔倒在地,這究竟是抱著怎麼樣的一種決心?
但他很快就忘了這樣可怕的決心、忘了這慘烈的一切,這些殘酷的記憶,深埋在難以挖掘
的地方,於是當他重新甦醒後,他將會恢復過去的天真,變回柔軟可愛猶如白兔的樣子,
好似他從未遇到男人那樣。
也許是命運捉弄,因為他再不能長大,十四歲時,父母因緣際會將他送進了寒道教。
他又遇到和那男人有著一模一樣氣息的傢伙──于寒。
那個看上去很體面的男人,人脈廣泛,上到官員下到農友都有他的信徒,然而筆挺的外表
下,卻藏著卑劣的心。
于寒召幸幼小的溫然,舔舐他脖頸時所散發的口水味,喚醒了他深埋已久的記憶。
溫然愣住了,渾身不能動彈,他知道,那些毛骨悚然的過去正在復甦、正在他十四歲的身
體裡醒覺。
他呆立在于寒的房門口,甚至忘了要逃跑,就像一尊木頭娃娃,連房中兩人床笫間激烈的
廝殺也毫無所覺。
血。
滿目的血。
割裂的喉管、落霞般的紅瀑。
為什麼他不吃驚?
因為他早就看過這樣的景象了呀。
林溫柔浴血奮戰,回頭過來的眼神是多麼熾熱,她顫抖著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
「阿然,你來得正好……我需要你告訴我,金色的星星在哪裡?」
溫然猶如機械般,平板地說出那抹死魂的弱點。「在脖子。」
然而,漆黑的巫刀卻撲了個空,于寒的魂魄在眼前逃脫,林溫柔絕望地癱倒,一名披頭散
髮的男人走進了正廳。
男人憤恨不平,將符籙貼到了虛弱的林溫柔額上。
「我就知道父神寵信妳準沒好事,妳竟敢殺了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氣力用盡的林溫柔根本毫無反抗之力,身上到處都是破綻,因此,她的靈魂被那道黑符給
輕而易舉地拉了出來。
本來離魂對於人體並不會有什麼性命上的危害,就像是作夢一樣,時效一過,魂魄會自動
歸位,可男人的目的卻不是這麼簡單。
他舉著黑符籙,將林溫柔蒼白的魂魄扯到了溫然面前,將漆黑的巫刀摔到地上,命令他撿
起來。
溫然跪倒在地,央求道:「平副教,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逼我……」
他不想再有第二次那樣的經驗。
平協陰惻惻地笑了,「你只要告訴我,溫柔身上的星星在哪裡就好。」
「你不說,我就殺了她,順便殺了你……」
他可不知道林溫柔讓溫然看星星的用意是什麼,無論是什麼,都值得冒險一試。
「死與不死,取決在你。」
「快呀……」
平協骷髏般的五指向下,尖銳的指甲掐住林溫柔纖細的脖子,另一手則牽制她飄然的魂魄
,殘酷地微笑。
不管是誰動手,終究是要動手。
溫然撿起了巫刀,模仿著溫柔姐姐耍刀時常使出的動作,旋轉刀刃,反手出擊。
唰唰兩聲,平協並不是毫無防備,輕易就躲開了男孩的攻擊,將林溫柔的靈魂作為盾牌,
迎向他的刀刃。
受制於黑符的魂魄發出尖銳的鳴叫,與溫然一直聽到的那道粗嘎的鳴叫合為一體,穿透他
小小的腦袋。
林溫柔活生生魂飛魄散,四散的魂魄像是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復,平協迅速打出一道符,
將部分的魂魄收納其中。
「住手!!!」
一群身穿白袍,手握銀劍的男人們衝了進來,包圍起獰笑的平協。
鄧河正是領頭人,在他一聲令下,眼前的平協被鄧家人迅速拿下,然而來得太晚,林溫柔
的魂魄已經破碎不堪。
「平協,把這女孩的魂魄交出來!」
平協被三兩下壓制在地,雙手反剪,艱難地舉起了朝下的面龐,他的聲音喑啞,像是破了
的鑼,一字一字──
「我要你們給父神陪葬。」
門外發出少女的尖叫,緊接而來是古怪的吱嘎聲,像是野獸在撕咬獵物的聲音。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當家鄧河,「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出去救人!」
眾鄧家人這才得令衝了出去,鄧河則從袍袖裡抽出一條綑仙繩,這法寶可以封鎖靈能者,
又能順便控制平協的行動,再好不過。但鄧河剛俯身下去,就被一道邪火撲了滿面,他迅
速起身飛退,只見另四簇火圍繞著平協自地面噴出,黑紫的火焰熊熊燃燒之際,五隻蒼白
的鬼童現形而出,小鬼們的額心張開了一隻眼睛,發出血紅色的光芒。
鄧河舉起寬大的白劍欲斬,然而這五隻鬼童卻不是普通的養鬼術所養出來的脆弱小鬼,祂
們長時間捕食人肉和死魂,各自都修出了金鋼不壞的肉身,劍擊的鳴響清脆,鬼爪輕易就
拍開他的劍,平協在五鬼的保護下咬破手指,將血抹在祂們光溜溜的腦袋上。
黑紫的火焰再次自五鬼的腳底下竄出,火勢比剛才尤甚,平協乾枯而凌亂的髮絲在黑火中
飄揚,他咧嘴而笑,用乾啞的嗓音,緩緩地說──
「再見。」
五道濃豔的黑火往上噴燒,將五鬼一人團團圍繞,火勢瞬即燒到了橫樑,卻又一眨眼便消
失無蹤,只留下一道詭異的腥風。
噗咚。
邪火的煞氣波及了一旁的小溫然,他的身體猶如火燒,又經過了多重刺激,終於受之不住
地倒了下去。這一昏,又不知要把多少事情給忘了。
醫生說這是什麼來著?呀……解離性失憶症來著。
沒事的,一覺醒來,可怕的事情都會忘光了,他只會記得美好的事,不必擔心,好事不會
被忘記,這些日子以來他遇到那麼多美好的人,可不能全忘了呀。
溫然卻不會知道,這一睡,一切他將不復記憶。
「快逃呀!于寒養的妖魔失控了,會被殺的!」
那道恐怖而尖銳的聲音又在驚擾這場驚心動魄的回憶,令他聽不清周圍人們焦急的喊聲。
回憶的世界愈轉愈快,愈轉愈亂。
「是攝魂咒!平協把林溫柔的魂魄拉出來,逼迫這小子打散了!」
鄧河抱起林溫柔空洞的身體,將巫刀放入她手中。殘餘的魂魄雖然回到了她的身體內,暫
時維持住了生命,卻讓她成了活死人。
「要不是這孩子機靈,刻意避開了要害,林溫柔必死無疑、魂飛魄散!」
「小珊、阿霖,快來把他們帶出去!」
「爸爸,失火了,你也得趕快逃!」
「我知道,還有人等著我去救呢!」
想起來了,他都想起來了。
十四歲時,他想起了十歲的事,血腥的過去與可怕的現在殘忍地交纏在一塊,小小的腦袋
瓜根本承受不住,本以為他只會忘記該忘的事,殊不知在那晚的高燒之下,他便索性都忘
了。
全都忘了,將自己十四歲以前的所有一切全都忘了。
他怎麼又忘了呢?忘記又想起、想起了卻忘記。
如今,恐怖的、美好的、邪惡的、溫柔的回憶,全都在一夕之間又再次回來了。
大量的過去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在他的腦海裡如星星之火,逐漸燎原。
腦袋像是被無數柄鐵鎚從四面八方敲打、似有鑿子在他的腦漿裡游弋翻攪。
好痛,他痛得想立即死去。
那在夢中一直持續的擾人聲音,尖銳、破碎,像銹了的哨子,極其粗啞難聽,不停鳴叫、
吼叫,刺痛了他的耳朵。
隨著疼痛的加劇,那聲音逐漸變得鮮明,將他拉回了現實。
噹噹。
溫然掙扎起來,手腳在他劇烈地扭動下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他猛地閉上嘴,破碎的叫聲終於消停。
原來,那道在回憶的夢境中驚擾著自己的悲鳴,居然是他自己不停長嚎的聲音。
「你醒了嗎?!」
輕柔的女音響起,緊接著啪地一聲,夜燈貼心地亮起,他瞇著眼,看清了床邊喊他的少女

然而回頭看看自己,卻是汗濕重衣,胸膛一片已經乾了的血跡,手腳竟還束著手銬腳鐐。
「我怎麼了……?」他的喉嚨無比乾涸,喉管幾乎蜷縮在一起,根本無法好好地發出話語
,「水……」
風離早就準備好了,她提起一旁的水瓶,倒了一杯水湊到溫然嘴邊,咕嚕咕嚕,他三兩下
就喝光了,於是風離再倒,喝光、再倒、喝光,直到他的肚子飽脹。
「你昏迷了快三天。」
風離拿來一方毛巾,溫然以為是給他擦的,伸手要接,沒想到風離自顧自地幫他擦起嘴來
,手帶著毛巾還往領口裡探,像抹桌子一樣擦起了他的胸口,再一路往上擦到脖頸和臉頰
,手法相當熟練。
溫然驚呆了,他捉住風離的手,「妳……」
「我……啊……」風離放開手,毛巾從溫然的臉上滑落,「對不起,因為這些天……你又
哭又叫,又……」風離實在不想說出『猛噴口水』這個十分寫實的字眼,「所以我才幫你
擦乾淨,已經做得有點習慣了……」
她撿起毛巾,走出房間又再進來,將洗滌乾淨的毛巾遞給溫然,然而溫然的手腳被縛,行
動受限,最後毛巾還是又回到了風離手上。
「但是我不會幫人換衣服,所以,你的衣服還是……」風家的大家閨秀風離,此生第一次
服侍他人,顯然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還有把你綁在床上的事也是……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我覺得……風離應該沒有做錯事吧?」溫然想搔搔頭,可惜被鍊住的手
最多只能摸到頭頂,「這幾天因為我昏睡不醒,睡夢中又行為異常,所以妳才從畫卷變出
手銬腳鐐,把我約束起來的對吧?」
溫然猜得八九不離十,可他不知道的是,睡夢中的他究竟有多『瘋』,甚至有幾回起了殺
心,風離不得不召出手上的畫物去對付他,將他制伏於床上。
「這三天,你都在作噩夢嗎?」風離小心翼翼地問,似乎生怕刺激到他。
說實在,比起以前若即若離、難以親近的模樣,溫然覺得現在的風離親切多了,看著這張
美好的臉蛋,他勉強自己笑了笑。
「不是作夢。」
風離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停下手上的毛巾。
「是真的。」
「因為……那些都是我的記憶、我的過去。」
溫然看著手心,漆黑的詛咒已經染上了手掌。
「我想起來了……我殺了人。」
「什麼?」
「我、殺、了、人!」
作者: hhs0622   2021-03-26 01:00:00
推推推!
作者: IBERIC (無論什麼都準備好了)   2021-03-26 01:53:00
作者: ridle (飛天義大利麵神)   2021-03-26 03:56:00
哇!超展開!推推!
作者: s60552004 (香噴噴)   2021-03-26 12:17:00
天啊 好心疼QQ那些喪心病狂的人為什麼不能從世界上消失呢?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弭平那些傷害TT...
作者: Ionac3   2021-03-26 14:26:00
推推推推
作者: Thirdscooked   2021-03-26 16:15:00
推!!!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涼 獅子山下捱)   2021-03-29 21:35:00
好看推~心疼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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