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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剛畢業那會兒，朋友做了眼部雷射手術，說是想要送自己一個畢業禮物。
他在網路上蒐集了不少資料，又跑了幾間診所詢價，最後揀了個CP值最高的診所，前前後
後做了幾次術前診斷，才心滿意足地躺上了手術台。
那個時候即便是最先進的無刀雷射，做完手術之後，眼睛會大量的滲出淚水，而且十分畏
光，平時必須要戴著罩著紗布的護目鏡，或者是太陽眼鏡，眼睛每幾個小時就會乾澀，還
必須滴高濃度的人工淚液和保養液，反正，是一段蠻辛苦的過程。
剛開始的幾天，朋友的視力還是很模糊，時而清楚、時而朦朧，醫生建議他，儘管出門不
方便，還是要多看看遠距離的風景，可以試著給自己訂一個目標，像是幾百公尺外的樹啊
、屋頂啊、電線桿上面的鳥類等等的；畢竟他才剛動完手術，視力還是處於一個相當不穩
定的狀態，難保長時間不使用，勢力會不會回彈。
因此他即便還是有些畏光，仍舊強迫拉開窗簾，坐在房間的床上，看著外面的水泥大廈，
一成不變的無趣，偶爾他會試著看著街上忙碌的人們，汲汲營營地為生活奔走，這時候他
心裡會有一點羨慕，可是又有一點慶幸。
朋友告訴我，他最喜歡的是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光，那個時候太陽不會太刺眼，他會拉一張
椅子到後陽台，翹著二郎腿看夕陽，忙碌的上班族會將西裝外套隨興地批在肩上，會寬了
寬束縛一整天的領帶；主婦們會趕著將大包小包的生鮮拿回家冷藏，畢竟不能每天都餵家
人吃那些冷凍食品，那樣不健康；學生們會背著書包，有的拖著不帶靈魂的軀殼在往補習
班的路上，有的成群準備享受自由的空氣；形形色色的，他很喜歡這樣的街景。
現在的水泥大廈把人情味都隔了起來，都市的忙碌桎梏了放慢腳步的權利，如果不是他剛
動完手術，家裡應該也會趕他出去體驗民間疾苦，他還想多賴一些時間，和許多剛畢業的
大學生一樣，我們對未來前途充滿迷茫。
說到了高樓大廈，他注意到兩條街口外的一棟老建築，上頭掛著高高的華青建設字樣，字
樣下方彆扭地承租給了某房仲業者刊登廣告，除此之外，三樓和八樓還分別出租成為生物
科技辦公室，藍色、紅色的霓虹招牌，加上泛黃的磁磚、一台一台的冷氣室外機，以及頂
樓胡亂纏繞的黑色電纜線，看起來更加雜亂無章。
這樣的大樓在都市叢林裡比比皆是，除了那個和他一樣有閒情逸致，九樓落地窗的女人以
外。朋友說，剛開始他的視力還是十分模糊，只看見一坨黑蛐蛐的東西在左右搖晃，他在
好奇心地驅使下，他便把那坨黑蛐蛐的東西，當成了視力復健的目標物。
幾天後，他的視力漸漸恢復，眼睛也不像先前會動不動覺得乾澀到疼痛，他能看東西的時
間也相對拉長，於是，除了晚上能見度下降之外，朋友一有時間就會坐在陽台，如果想到
，就會特別望向那棟華青建設的舊大樓，也會看幾眼九樓那坨黑蛐蛐的東西。
漸漸地，他能辨識九樓的目標物，他半瞇著眼，幾乎可以很確定地那是頭髮，是一頭烏黑
的長髮，長髮下是一身紅色的衣裳，因為被九樓的陽台磚牆給擋住，鎖骨以下幾乎是無法
看見的。那人的面前還隔著一層大大的玻璃落地窗，那是因為日照反射，有幾次照得他眼
睛生疼才發現的。
應該是個女人吧？朋友是這麼想的。
有時候他會想著那個女人的五官到底長得甚麼樣？她為什麼白天常常一個人對著陽台發楞
呢？會不會她也和他一樣，動了眼部的雷射手術呢？他是越來越想看清楚女人的樣貌了，
這也成了他視力保健動力的一環，不過很不巧地，在他幾周後的回診結果，醫生告訴他，
他的視力恢復似乎是已經到了頂點。
醫生說，有的人術後恢復，可以達到1.5或者1.2，但因為個體的差異，也有向朋友這樣，
至多就只能回到1.0，朋友聽完覺得有些失落，因為他可能無法透過坐在陽台，看清楚那
個女人的容貌。或許是因為一、兩個月的寄情作用，他竟然會開始在乎一個成天在窗台，
與自己素昧平生女人的樣貌，下一秒他就被自己荒謬的想法感到可笑，很快他便把這件事
情給忘了。
有一次，幾個外地的朋友到南部找他玩，順便小住幾天；可由於他現在還和家人一起住，
把朋友帶回家裡也不方便，便找了間日租套房，和朋友們擠一擠。這間房是外地的朋友在
訂房網站上訂的，他們還說，在網站上看到的時候，沒有猶豫太久，價格好、離市區又近
，立刻就下了單。
那天大夥兒中有人生日，他們晚上訂了間餐廳，要幫壽星好好地慶祝，可朋友因為一整天
沒有滴人工淚液，眼睛乾得生疼，東翻西找一陣後，才想起他把人工淚液扔在了他們的日
租套房；他想著離晚餐還有一小段時間，餐廳離住處距離也不是很遠，便想著先回家一趟
，不然眼睛疼得有些難受。
他一個人回到租屋處後，在沙發上找到了小背包，滴了幾滴後，眼睛立刻舒緩了不少；就
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陽台吹來了一陣風，將窗簾纏到了他身上，他這才意識到剛剛走之
前沒有把陽台的落地給關好，雖然已經漸漸接近秋天，但南部這個時候還是有些悶熱，晚
上還是容易招來蚊子的。
想到這裡，他這才回去想把落地窗給關上，可就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了對面那棟建築，
那棟雜亂無章，掛著廣告布條和招牌的華新大樓。他突然想起了甚麼，跨出了門檻，他和
對面的窗戶只隔了一條街的距離，而這裡是十一樓，他突然萌生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那個
九樓的女人還在不在呢？
他把頭伸出了陽台，瞥見了這棟日租套房除了這層樓以外，其餘房間沒有延伸向外的平台
空間可以做為陽台，而華新大樓一共就為十層，十樓剛巧地沒有陽台，這讓他能清楚地看
到九樓，九樓，那個女人的住處。
他看見那頭烏黑的長髮，長髮油亮、油亮的，女人穿著一身的紅，前後輕輕地搖擺著，他
看見他的時候有些詫異，也許是突然見著這個未曾打過招呼的陌生朋友吧！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這個女人，覺著有些熟悉，但更多、更多地，是一股油然而
生的不安。
不知怎麼地，他隱隱約約地覺得有哪裡不尋常，非常地不尋常，今天女人面前的落地窗沒
有關上，她前後搖擺的弧度越來越大，像一個鐘擺一樣，就好像... ...好像她被一根繩
子吊著一樣，不、已經不是好像，他清楚地看見一條麻繩，繫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個女人
越盪越高、越盪越高，她頭頂上的繩子不斷地拉長，朋友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盪出了陽
台，盪到了日租套房十一樓，他的面前。
後來，他只記得其他人見他許久未歸，打他的手機又不通，這才趕回了日租套房，發現他
一個人暈倒在陽台。朋友醒來的時候十分驚恐，胡言亂語地要他們看華新大樓的那個女人
，他們照著手機光，順著他說的方向看去，可哪裡有甚麼女人？
只有一扇緊閉的落地窗，落地窗裡十分凌亂，一地的灰塵，還有一件落在地上的紅色洋裝
，看起來許久沒有人居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