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寂樂世界 25【終曲】

作者: shiwasu (師走)   2020-04-26 18:33:28
  雲底的迷離雨點若有似無的拍打在座艙透明窗外,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滴滴答答,
咚咚答答,「記得我們最後一次吵的那場架嗎。」伯翰問。
  「記得阿!你像平常一樣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一樣的是你那天在裡頭突然發瘋,亂
摔東西,我敲你門你就大聲罵我,吵個幾聲衝出門之後就再沒回來過了。」已晴仰臥在伯
翰膝窩,邊玩著他的手指邊答道。
  「我感覺到他來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跟妳開口,又氣又惱之下才會變成那種連自己都
覺得失控的樣子。」
  「失控有什麼,你被黑暗面取代的那個樣子才是最可怕的好嗎。」已晴坐起身,若無
其事的反駁道。「你回不來都讓我這麼害怕了,真不知道我回不去會讓你變成怎麼樣。」
  「我們一起回去吧。」伯翰衝口而出。
  「傻子,妳想讓自己變成神經病啊!」已晴槌了槌他的胸脯,躺回他的膝窩,「我看
開了,反正就當作我永遠活在你的記憶裡,再也不離開這樣不就好了。」她這麼說。
  伯翰耐著性子聽她這麼說,心裡卻還是早就打了定主意要帶著她一起離開,人格分裂
也沒關係。不過他沒有說出口,反而言不及義的聊起其它話題。
  「妳還記得妳最喜歡的伍佰的那首歌嗎?」伯翰問。
  已晴笑了笑後答:「愛情的盡頭。」
  「恩…」伯翰撫著她的髮梢,用不成調的音準輕輕吟著,「下著雨的夜晚最美,將所
有景物拋在半空之間,有妳的笑我無法成眠…」
  「可以跟我說那最後一個祕密嗎?」已晴在彌留的歌聲中突然這麼問,她想聽伯翰說
出在望高寮上,那藏在心裡的最後一個秘密。
  伯翰輕吸了一口氣,「我愛妳。」他淡淡的出口。
  他才說完,已晴立刻知道那芋圓裡的神祕味道是什麼了,既非單一的甜,也非單一的
苦。那是愛情最深層的樣子,是苦甜參半的眼淚鹹味。
  「我愛妳。」他又說了一次,眼淚跟著不堅強的滴滴答答的落進已晴眼裡,已晴的眼
角也被扎得酸了起來,滴滴答答,咚咚答答。
  「快讓我沒有力氣,快讓我沒有力氣去想念你,讓我可以隨著落在窗外的小雨消失在
,茫茫大地…」已晴邊扎痛著眼,邊和他用震顫的音準,泣不成聲的唱。
  兩人就這麼伴著雨聲,邊唱邊哭,邊哭邊和,待到雨聲漸息,他們已沉沉睡去。
  隔天,伯翰被一陣強烈的白芒刺開雙眼,他睜開眼後才發現那白芒並非來自曙陽的晨
光,而是像幽浮收服物體打下的燈光,從外頭沿著圓圈慢慢燒向這裡。
  「已晴,快起來!」伯翰搖醒身旁還在熟睡的她。她醒來也同樣被刺眼白芒螫得睜不
開眼,「這光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問。
  伯翰推開摩天輪艙門,「應該是子人醫生關掉音樂了!我們要快點回去打倒黑暗面,
搭上車回到原來的人格。」他邊跑邊拽著已晴的臂膀奔進草堆,往雲霄飛車區跑回。
  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麼堅定過,堅定並恐懼著。
  草堆外,他們越過阻礙和欄杆,回到了雲霄飛車的三層臺階下,準備迎來最後一幕。
  最後一幕,沒有和弦,沒有多餘節奏。只有一鏡到底,全由最簡潔的亮白色組成。
  
  *
  
  「你們回來啦,我的上帝和小妞。」黑暗面站在臺階上。
  我準備好要出發了,你們也該準備好享受這裡的寧靜生活了吧!他用表情這麼告訴著
臺階下的兩個人。
  伯翰放開已晴後再度衝上臺階,此刻的列車座位已經開始隆隆的運轉起啟動的聲音。
伯翰拳頭直指黑暗面眉心,想和他來個一拳定勝負。
  「才一個晚上不見,不會是練出什麼絕招了吧。」黑暗面戲謔的說。
  「我沒有絕招,只有非得跟她一起離開的決心。」伯翰說完,黑暗面側過身,跟著一
掌朝他胸口推下,又是和昨天一樣的結果。他咕嚕嚕的滾下臺階。
  「小妞,看來妳昨晚劇情幫我走得不錯喔!」黑暗面自信滿滿的說,完全不知道自己
早就被兩個人成串的淚珠給背叛了。
  他話才說完便用力的踏下地板。碰的一聲撞擊傳出,轟隆聲接踵而來。伯翰起身握著
已晴的手,望著她雙眸,「還記得那幾招嗎?」他問。
  已晴想了一下,隨即意會過來,微笑著和他背靠著背,「我都沒跟你說,那招式名稱
真的是取得超爛的。」
  已晴說完,大批伯翰便上前朝著他們團團圍住。
  「這次人比較多,應該沒上次那麼好對付了。」伯翰語音未落果真就有七八雙手,拿
著樹枝朝著他們劈過來,已晴和伯翰相視一笑,牽著手齊聲大喊,「虎鶴雙心!第一式,
鳳梨蝦球拌著吃!」兩人喊完跟著曲下腰,閃過劈擊,又各自伸出腿,絆倒這使著數百根
樹枝朝他們攻擊的伯翰們。
  伯翰們不間斷的朝四面八方襲近,他們也接續使著第一式,有些耐不住摔的便再也站
不起來,但更多的是漸漸破解招式的敵手。
  這第一式而後又使了十來分鐘,持續到他們拋下武器,開始跳著腳閃過絆擊,轉而直
著掌用肉身切入進攻。
  但伯翰和已晴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眼看伯翰們彈指間又轉換陣勢,像絞肉機一樣,
從左後,右後,左前,右前進逼。想藉著人多勢眾用氣勢壓倒他們時,也換使起掌法第二
式!五更腸旺必點,和蒜泥鮮蚵夠味!來個以變制變。
  伯翰們個個五指成箕,刺向伯翰和已晴的門面,伯翰和已晴同時側身閃過,朝著他們
的喉頭和神闕反制,「五更腸旺!五更腸旺!五更腸旺!五更腸旺!五更腸旺!五更腸旺
!」已晴像發了瘋似的嘴裡不停念著。
  伯翰們在遭受他們倆的痛擊下,瀉了一地穢物,臭氣沖天。臭得伯翰們都漸漸感到危
險,而退到穢物的臭味範圍外,「都走了嗎?」伯翰望向那自周圍漸漸靠攏,示意他們離
開時間已到的白芒問。
  「沒有,雖然都退開了,不過他們還是繼續圍在我們四周。」已晴架著手防衛的答,
「真的好臭!那第二式應該改個名字叫蒜泥鮮蚵夠臭。」
  「都這種時候了,妳還有閒情開玩笑。」伯翰講著,視線環顧四面。那些腳步已退到
極限的伯翰們又開始彎下腰,像在地上摸索著什麼東西。
  「他們想幹嘛?」伯翰問,接著伯翰們開始扔起石塊朝著他們兩個痛擊!
  而這時的黑暗面看見白芒漸近,下面兩個豬頭都還正被另一群豬頭們拖著時間,早就
好整以暇的坐上座位,繫上安全帶,準備啟程迎接他新的精采人生。
  伯翰和已晴勉強翻掌,接下幾顆石塊反擊,「這跟那四個臭小鬼的程度完全不一樣欸
!」伯翰說。
  「貼著背守好,擒賊先擒王,打出破口就往上衝。」已晴沉著的說,她要伯翰朝著階
梯入口處攻擊,待那邊的伯翰們被打出個空隙後再往上衝。
  白芒越來越近。成堆的石塊像流星一樣不斷墜落到他們身上,他們邊擋著石塊邊朝著
臺階下的入口處持續反擊。而這時,上頭的列車啟動警鈴已開始發出鈴鈴鈴的聲音了,「
糟糕,他要走了!」已晴驚叫。
  伯翰聽見啟動鈴聲大響,索性不擋了,他忍著身上不停歇的吃痛,放下手便抓起一把
石塊,用力的往入口處丟,「生魚片有血啦,幹!」伯翰邊罵邊丟,下個剎那,破口出現
了!
  他們眼看機不可失,便牽著彼此直直的衝出破口,衝上三層臺階,衝向那即將啟動的
雲霄飛車上。
  黑暗面一見已晴牽著伯翰衝了上來,後方又跟了一群自己喚來的豬頭,反而開始亂了
心神,他怒極的吼道:「操妳的!我們不是說好了!我的歌舞劇呢?」
  「誰跟你說好了!」已晴吼回去。接著他們倆攜手踩過軌道,跳上正咯咯上升中的列
車座位,從兩邊貼近,黑暗面由於身體早就被座椅卡死,想起身反擊也無能為力,就只能
看著伯翰和已晴雙掌貼成一拳。
  「烤,香,魚,最,鮮!」他們齊聲大喝,接著像撞鐘一樣,雙拳貼合,猛力敲破黑
暗面的腦袋!後頭跟著拉在座椅末端的伯翰們,也在黑暗面被敲破腦袋,意識不清的狀態
中脫力的倒下。
  車子越升越高,伯翰拆開黑暗面身上的安全帶。他望著黑暗面身子,要把他從高處推
落不是,要帶他一起離開也不是,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間,「我來吧。」已晴在這時站起身,用神乎其技的平衡感站在近乎垂直的上升
列車上。
  「妳想幹嘛!」伯翰驚呼。
  「帶他一起跳下去!」已晴毅然決然的說,話語間沒有半點不妥。
  「帶他跳下去,妳傻了嗎!」
  「在潛意識裡,死不了的。」已晴這麼說完,便扛起神智不清的黑暗面起身。列車
在這時終於上升到了最高點。接著,轟的一聲列車墜落,黑暗面跟著墜落,全世界都在墜
落!剎那間,伯翰抓住了已晴!白芒在也這瞬間將他們吞噬殆盡!
  吞噬殆盡!
  
  *
  
  吞噬殆盡後呢?在這我們得先將故事稍稍停歇,把時間推回三天前,那另一扇打開的
門。
  水泥小屋木門被輕輕推開,我深怕小玉會受到什麼傷害似的輕捧著她,停頓半晌,門
後步入兩雙腳,抬頭看,是李爸和李媽。
  李媽扶著仍纏著繃帶的頸部一臉痛苦,李爸指間挾著菸,抖了幾下菸頭銜回。「是來
…找她的嗎?」我問。
  他們倆沒有回答,僅是上前要我把小玉交給他們。我聽喚站起,換他們蹲下身捧著小
玉。用十分珍惜的表情看著自己女兒,即使她的樣貌並非他們曾經熟識的那一個。
  他們的樣子就像在欣賞著什麼文物一樣,偶爾想伸手想觸碰她的髮梢,都因為怕她受
到傷害而縮手。
  我將腳步退出小屋外,不打擾他們品嘗這失卻已久的融融親情。
  走出屋外時,頂上星光是燦爛的。這深山中因為少了光害打擾,多了些斑斕的演出。
抬頭遠望,幸福了整個夏天的牛郎與織女,已然西下等待來年的重逢。取而代之的是天頂
中央拱著仙女座的仙王和仙后。
  眼下兩條過度浪漫的魚,和頭凶猛的公羊在黃道上爭奪著地盤,緊跟在後的是即將拉
開序幕,霞滿整片夜空的金牛,御夫和獵戶座。看來今年這片冬季星空,又是熱熱鬧鬧的
一篇劇章。
  而在這片你爭我奪中,唯一不變的是北方那顆最閃亮的小熊座北極星,最閃亮也最沉
默,挺立依舊的靜靜觀賞著這一齣戲。
  記得曾在書上看過一個小常識,它說每一光年的距離約是9.5兆公里,然而在這片
星空中,距離我們最近的恆星,至少都有399兆公里,而且這399兆公里,都還在那
持續擴張的宇宙中越來越遠。
  我問,那人的思念也是一樣的嗎?我們看的到星空,卻看不到思念的那個人。那那些
曾經是不是就代表它們的距離比這399兆公里還要遠上許多。
  這日近長安遠般的問題不像死板的試卷。它沒有詳解,甚至沒有人能夠摸透問題,真
正的答案也許會存在死後的世界吧。
  我默默的走回山巔上的瞭望台,本想在這度過這片意識海的最後兩個晚上。卻在口袋
裡摸出了一串鑰匙,那是幾個禮拜前停在火車站前那輛機車的鑰匙,於是我又改變心意,
多走了四個多小時的路,回到火車站前的那輛機車上。
  我腳翹龍頭,躺在機車座椅上,獨自等待兩天後到來的離別。
  凌晨,露水在靜夜中被擠向葉上後隨即被日頭蒸散。一個白天過去,跟著一個晚上來
臨,今天的夜空又往西走了一點,織女和牛郎已經完全見不到面了。光害灑落的空夜此刻
也僅剩北極星隱隱佇立。
  第三天早上,我黑著眼圈,玩著後照鏡上的水珠,突然,肩膀被輕輕拍了兩下,一陣
薰衣草清香旋進鼻翼,我轉頭,是小玉!
  她把手伸到龍頭踏板上,自己拿起安全帽扣上。我露出久違的笑容。
  最後一天,我們就這樣沿路都沒說話,從火車站騎往美術館。
  這意識海裡的樹影,不管看幾次都是那麼美,那細細搖響沙聲的葉噪;忘了怎麼飛翔
,在石子地的上躍動的魚群;細細吻著微風的偃草。似乎光是閉上眼都能聽見那花鳥風草
在彼此耳邊的低聲的耳語,十足是張詩人腦中的纏綿的畫。
  
  而環抱在我身後的那股薰衣草清香,彷彿就是一場紫色的夢。我們無法拉住秒針求它別再漸行漸遠,只能在這片晴空中享受暫時滯空的快感,然後墜落。
  但我沒有把時間留在傷感上,這滯空的時間一如那首歌裡唱的,『飛翔時傷悲是一種
奢侈的行為』
  我在她餘溫的緊緊環抱中,從別墅繞回美術館,騎回火車站,再從火車站騎回美術館
,別墅,來回重複數十次。直到離別時分來臨。我繞回別墅,超過399兆公里的思念起
點。
  小玉牽著我走進診所。她先是蹦蹦跳跳的經過櫃台,然後緩下腳步,轉身走進診間。
診間裡的幻想曲仍舊低吟,跟一個月前離開時一樣,不一樣的是落地窗外的落日邊緣已經
開始觸碰到樹梢,時間大概快到了,我想。
  小玉牽著我,還是一句話都不說,一點都不像平時叨叨絮絮的她,好像自己也只剩最
後一句話的額度可說一樣,非得撐到最後一秒再說出口,才不致留下空白。
  我就這麼順著她,享受著這無聲勝有聲的滯空時間,最後,落日終於完全被樹影遮蔽
過去了,我看著錶間數字跳動。
  49分49秒99,要結束了,我顫抖著指尖,按下停止撥放。
  白芒在那剎那間蓋過焦黃落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我們靠攏。
  小玉望了望白芒一眼,然後輕撫著我的臉,踮起腳尖,給了我輕輕一吻,「謝謝你。
」她說。「不客氣。」我撫著她被淚濕透的臉頰,淡淡的回。
  這意識海的最終是我們貼著手,被白芒完全吞沒的寧靜畫面,畫面結束,長夢也終於
結束。
  當我睜眼醒轉過來,伯翰的眼神已不再飄忽,比起先前穩重許多,幻想曲也早已停下
了流瀉。我望了望錶,4點50分,5秒。一個月在此刻看起來居然是如此的短暫,又如
此的迅速。
  而後我們又各自在躺椅上沉默了將近十年,喔不!是一個鐘頭。一直到診療室門叩叩
叩的被敲響,我才直了直腰背,站起身離開躺椅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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