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眾人聚在麗環的病房，討論關於錄音筆中的囈語。
雖然連續錄了三天，也只錄到寥寥幾句，都是語意不連貫的隻字片語，而且非常模糊。
即使透過喇叭將音量放到最大，仍然聽不清楚。
其中只有幾個音聽起來稍微像句子，小鴻就不斷重複播放那段錄音。
「……mo……ka e ri tai……」小鴻模仿著那段發音。
「承羽，你日文比我好，你覺得這句聽起來像不像？」
「是有點像，但聽不出音調起伏，不好判斷。」承羽有些遲疑。
「你們怎麼就覺得是日文，麗環會講日文嗎？不可能嘛！
這音調這麼怪異，也許是什麼很少見的方言？」阿星不以為然的說。
小鴻白了他一眼，「麗環會講方言？這不是更奇怪，她連台語都講得零零落落，
你什麼時候聽過她講什麼方言了？」
「麗環不會講台語，不代表她不會講其他的方言啊！也許她說原住民語呢，
台灣原住民語那麼多種，你是都聽得懂喔？」阿星說。
「最好麗環會講原住民語，你自己去問玉琴，我懶得跟你抬槓。」
「玉琴也說麗環不懂日語啊，從完全聽不懂的人變成用日語講夢話，是在見鬼？」
「可是聽起來就很像，連承羽都這麼說，你懷疑承羽？」
「組長只說不好判斷。那你告訴我好了，麗環為什麼突然會講日語了？」
「這……」小鴻一時語塞。
「組長，如果這一段真的是日語，那是什麼意思？」雨寒好奇的轉向承羽問道。
「もう帰りたい，我想回家。」
不知為什麼，雨寒突然一陣毛骨悚然。
「好……好奇怪，是誰想回家啊？」她環抱著自己的手臂，有點發冷。
「妳在說什麼？」小鴻奇怪的看著雨寒，「話是麗環說的，當然是麗環想回家啊！」
「可是，前輩不就躺在這裡嗎？」
「因為她躺在這裡，所以才想回自己的家，這樣有很奇怪嗎？」
雨寒愣了一下，「對喔，我剛才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不好意思，我胡言亂語了。」
「沒事，妳只是太累了。」承羽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
「這幾天都是妳照顧麗環，也真的辛苦了。」
「這沒什麼……」
「這樣當然很奇怪啊，你怎麼會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阿星對著小鴻說。
「你又有什麼高見了？」小鴻沒好氣的說。
「就算麗環想回自己的家，為什麼一定要用日語說？而且她根本不會說日語啊！」
「那你的意思是……」
從頭到尾一直保持緘默的玉琴突然冒出一句話：「不對。」
「什麼東西不對？」眾人不約而同看向她。
「聲音不對。」她重播那小段錄音，再次確認。「這不是麗環的聲音。」
雨寒倒抽一口氣，語調因恐懼而顫抖：「琴姐，怎麼……不是前輩的聲音呢？
錄音筆是放在前輩枕頭上錄的……」
「我和麗環從小一起長大，她的聲音我熟得很，她的聲音不是這樣的。」玉琴篤定的說。
「這個聲音是低沉了點，也粗啞一些，但可能是因為麗環昏迷的關係吧，
跟平常有點不一樣也是正常。」小鴻說。
「對呀，如果妳說這不是麗環的聲音，那又會是誰的聲音？這就太離譜囉！」
阿星難得和小鴻站同一陣線。
「所以我在想，麗環是不是被附身了……」玉琴神情凝重的說。
「妳的意思是說，麗環被日本鬼魂附身了，那個日本鬼魂用麗環的嘴巴說想回家？」
阿星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這劇情不錯喔，有像麗環會寫的劇本。」
雨寒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欸……我晚上還要照顧前輩，你們這麼說，我會怕。」
小鴻低頭用手機輸入幾個字，看了一下。
「小雨，那個防空洞，曾經有日本人死在裡面嗎？」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吧，我沒聽說過。」
「我想也是，我用地名加防空洞加日本當關鍵字搜尋，結果什麼也沒有。
如果有日本遊客曾經在那裡出事，應該會有新聞吧？」小鴻說。
「先不管這些，你們不覺得應該帶麗環去宮廟看看嗎？
她躺在這裡好幾天了，都沒有起色，我實在很擔心……」玉琴擔憂的說。
「好啊，妳再跟醫生提一次看看。」小鴻說。
「我？我不敢。」經過上一次的震撼教育，她知道醫生不僅不相信這一套，還非常排斥。
「別怕，這次乾脆把醫生惹毛，讓醫生把我們跟麗環踢出醫院，
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帶她去宮廟了。」阿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不要胡鬧！」玉琴皺眉。「我看我去多求一些護身符放在麗環身上好了，
小雨，今天還是要麻煩妳照顧她。」
「好。」雨寒點頭答應。
她雖然害怕，但責無旁貸。
夜裡，麗環睡醒了，癡癡的坐在病床上，仍舊兩眼無神。
雨寒用大棉花棒沾著開水，小心翼翼的餵她。
麗環的嘴唇乾裂，隱隱露出幾絲暗紅色的傷口。
「前輩，妳的嘴唇裂開了，我幫妳擦一點護唇膏。」
她從自己的包包翻出一罐護唇膏，用棉花棒沾著，輕輕塗在麗環的嘴唇上。
「前輩，妳還記得妳會驅邪嗎？以前公司的同事卡到陰，都是妳幫他們驅邪的。」
雨寒一邊擦，一邊跟麗環聊天，雖然她知道麗環聽不到。
「如果妳能清醒過來，一定可以自救吧？妳從小遇過那麼多事，
不是也好好的活到現在嗎？妳一定有辦法的吧？如果妳能醒過來……」
雨寒說著說著就哭了，拿著棉花棒的手微微顫抖。
麗環的手倏地握住雨寒的手臂，兩眼睜得極大瞪視著她。
「前、前輩？」
前輩清醒了？可是怎麼看起來怪怪的……她有點害怕。
「前輩，妳醒了嗎？我是小雨，妳聽得到我說話嗎？」
麗環死命攫緊雨寒的手，情緒開始激動起來：「手機……手機！」
「手機？手機怎麼了嗎？」
「手機！」麗環只是一再重複這兩個字，手也越抓越緊。
就在雨寒覺得不太對勁，試圖用另一隻手按緊急呼叫鈴的時候，
麗環身子突然往後一倒，緊握的手也放鬆了。
她連忙跑到護理站請值班的護理師過來看看，護理師卻說她只是睡著了。
看著重新陷入昏睡狀態的麗環，她深感不安，很想找個人商量，
可是深夜一點多，她又不敢打擾別人。
猶豫再三，她傳了個訊息給承羽：「組長，你睡了嗎？」
組長立即回覆：「怎麼了？」
「前輩剛才有醒來一下下。」
「我方便打電話給妳？」
「好。」
她走到窗戶旁邊，和承羽通話。
「麗環現在怎麼樣？」
「前輩又睡著了，只有剛才突然醒來，大概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她有說什麼嗎？」
「一直重複手機兩個字，然後抓我的手抓得很緊。」
承羽靜默了幾秒，「我現在過去看看。」
「不用不用！這麼晚了，不用特地過來。」她連忙說。
「護理師小姐有來看過，說沒事的。」
「我去看看妳。」承羽不容拒絕的說。「如果不是很害怕，妳不會聯絡我。」
醫院距離別墅很遠，但承羽抵達的速度比她預期的快很多。
不知道組長在深夜的山路上怎樣飆車呢……雨寒心裡很過意不去，早知道不跟組長說了。
她泡了一杯熱可可端給他。
「謝謝。」承羽雙手接過，放在一旁。「麗環剛才醒來的時候，神志正常嗎？」
「好像沒有很正常，她很用力的抓著我，力氣出奇的大。」
雨寒拉起右邊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五指握痕清晰可見。
承羽微微蹙眉。
「組長，前輩這麼執著於手機兩個字，會不會是想要拿她自己的手機？」
「可能吧，但是據玉琴說，麗環的手機掉在防空洞裡……」
「要不，我去幫她撿回來？」
「不行！那裡太危險了，妳不能去。」承羽堅決的說。
「可是，前輩清醒時一直說手機，說不定撿回手機給她，她就會好了。」
承羽苦笑，「妳覺得有可能嗎？」
不太可能。她也知道，但總得一試。
「我想試試看……」
「不准！」承羽態度難得強硬。「麗環已經變成這樣，妳還想冒險？」
「可是，琴姐當時跟著前輩去到那個地方，不也沒事嗎？也許沒那麼危險。」
她說得十分心虛，因為連她自己都曾在防空洞裡遇到鬼，說不怕是騙人的。
「那裡就是很危險，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動這個念頭！」
一向溫和的承羽罕見地聲色俱厲，嚇得雨寒乖乖閉上嘴，不敢再說。
過了一會兒，承羽神色和緩了一些，態度也有點鬆動，
「如果妳一定要拿回麗環的手機，我去。」
她連忙搖頭，「組長不行！現在大家都要倚靠你，如果你出事，大家怎麼辦？」
「妳出事就沒關係嗎？上一次渾身是傷的走出防空洞，已經把大家嚇壞了。」
「對不起，當我沒提這件事，組長你千萬不可以去。」
「那妳也要答應我，不要再去防空洞。」
雨寒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
隔天中午玉琴和小鴻搭計程車到醫院。
玉琴是來和雨寒交班，小鴻則是為了和老闆進行視訊會議，所以來找承羽。
「我和小鴻去附近找合適的地點和老闆聯絡，結束後就來接妳，在這裡等我。」
承羽叮囑雨寒。
「好。」
他們兩人離開之後，雨寒告訴玉琴她要去鄉鎮圖書館找一些資料，就離開醫院，
搭計程車前往防空洞。
雖然對組長很抱歉，可是她真的很想幫前輩找回手機。
站在藤蘿掩映的洞口，正是烈日當空的時候，一旁的大湖碧波粼粼，
映照出灩光萬頃，和鬼氣森然的防空洞兩相對比，宛如兩個不同的世界。
真的要進去嗎？雨寒心中不無猶豫。
她不知道玉琴說的那個指揮室在哪裡，完全沒有信心可以找回前輩的手機，
而且萬一迷路了怎麼辦？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站在這裡，就先衝再說吧！
她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想起組長，心中一陣難過。
「對不起了，組長。」
她低聲說，深吸一口氣，毅然走進防空洞。
一路前進到上次右轉的地方，一轉彎，就看到一個小男孩站在她眼前。
「Hi！」
「……鈞皓？」
雨寒嚇了一大跳，原本有點害怕，但心中的恐懼很快就被驚訝蓋過去。
「你怎麼還留在這裡？」
警察先生明明告訴她，鈞皓的家人為他舉辦法事，
順利的把他的遺骸和魂魄引進靈骨塔供奉了，為什麼……
難道是招魂失敗了嗎？
她睜大眼睛仔細看著他，只見他換了一套長袖的新衣，還穿著一件外套，
此時雙手正插在外套的口袋中。
「我不是還留在這裡，而是我一直跟著妳，但我只有在陰氣重的地方才能現形。」
「你？你一直跟著我？」雨寒更驚訝了，「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在這裡待好久了，好不容易能出去，想到處看看，可是我又不知道要去哪裡，
所以暫時跟著妳。」
雨寒怔怔聽著，覺得比麗環的囈語更不可思議。
「可是……可是……」她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原本也是不想跟妳的，可是俊毅工作的地方有神明坐鎮，他自己本身八字又很硬，
我不能常常靠近他，只好選擇妳了。」鈞皓一臉無奈。
「沒想到你還挺委屈的。」雨寒苦笑的說。「對了，既然你一直跟著我，那你一定……」
「我可沒偷看妳洗澡喔！」鈞皓連忙澄清，「該迴避的時候，我還是會迴避的！」
「我不是要問這個啦！我是要說，你一定知道我同事住院的事吧？」
鈞皓點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才會現身阻止妳。」
「為什麼？」
「不要去，那裡非常可怕。」
聽到「可怕」兩個字從鬼魂口中說出，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