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人到底想在恐怖片中尋求什麼 III

作者: mia2016 (MIA)   2019-11-25 21:20:57
《人到底想在恐怖片中尋求什麼》續集
TAG:克蘇魯、各種電影梗、小眾
校園日常、短篇一回完
「要來點櫻桃果醬麵包嗎?」
一大清早,在寬闊柔軟的大床上睜開眼,落地窗外是加州的大海,棕櫚葉在豔陽下閃爍,
金髮長腿的嬌妻,裸露著美好的乳溝,把早餐的餐盤貼心的端到我的床邊,如狼似虎的對
著我舔了下嘴唇。
80年代的好萊塢電影似乎常出現這樣的場景,宛如異性戀白人男子的天堂,美好的美國夢
的具現化。
然而,這種中產階級的美夢不屬於我。
撇去我的人不在美國這點,我的室友也不是我的年輕嬌妻,如果這部電影在我的室友的片
單中,在五分鐘內,醒來的男主角會發現他的嬌妻被人謀殺,他被污陷為兇手,搭乘的火
車出軌,家裡的游泳池竄出水妖,兒童病房突然有個小孩用無助的眼神和自己說「我看得
到死人」。
一大清早,當我在貧困破舊的研究生男宿舍睜開眼,我看見我的室友正雙目失神的舔著滿
手的血,發出啪滋啪滋的舔舐聲,往嘴裡塞著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
我在枕邊找到我的手錶,計算起如果要從上鋪逃到門口、要花幾秒的時間。
不等我找出逃生的路線,我的室友發現我已經醒了。他轉過頭來看著我。他轉頭的動作很
不流暢,我分不出他究竟是一如往常的肩頸僵硬,還是已經變成了活屍。
我的室友用來自地獄般沙啞的聲音問我:
「要來點櫻桃果醬麵包嗎?」
我望向窗外,和平又蔚藍的天空,宿舍門口的大王椰子在豔陽下嘲諷似的閃閃發光。
如果不是他開口說了人話,我本來以為他終於得償所願,成為他最想成為的活屍了。(我
的室友的就業志願表,前三名依序應該是:活屍、觸手怪、導演)。
(因為成為活屍後不用睡覺,他就能徹夜完成剪接與特效,電影研的同學會為此為之瘋狂
,紛紛搶當活屍,沒隔多久,電影研就成了活屍的基地,滿路上都是蹣跚的在製作電影的
活屍,最後進軍活屍奧斯卡)
「果醬麵包?那個血淋淋的東西?」我小心的問道。
「我在做道具血漿,顏色和濃稠度雖然對了,但覺得有點太甜了,我希望能做的好吃一點
,這樣演員在演出的時候,能真的打從心底露出很好吃的表情。」他用極為專業的態度舔
了下嘴唇:
「你還沒吃早餐吧,幫我吃吃看?」
我的室友貼心的把裝著麵包的盤子放到我的床邊。看著那一整盤鮮血淋漓的法國麵包切片
,我不禁覺得,這世界老是說唸哲學系的人很怪,真是對哲學系太苛刻,對電影系太不尊
重。
和早晨起來做血漿的怪胎相比,形上學真的是很奇怪的科目嗎?
我面無表情的用食指尖沾了一點放進嘴裡。
「如何?如何?」
「……你要記得幫你的演員買保險。」
我從喉中擠出了我最後的遺言。
遙想起第一次見到我的室友,是在開學後的一個星期。
我在開學前三天搬進宿舍,搬入的那天,我坐在校門口的公車站發呆,長椅的隔壁坐著一
個穿著制服的公車司機,還沒開學的下午,車站只有我一個人,他的車熄火停在站牌前,
拿著一本筆記塗塗寫寫。
午後的陽光讓我昏昏欲睡,我望著藍色的天空發呆。
我不是那種會去搭訕陌生人的性格,倒不如說那陣子忙得根本不想和人講話。
司機好像和我說了什麼,但如今那些話就像是隔著一層水的記憶,我只能回想起各種失真
的聲響,好像是耳內壓力不足時產生的耳鳴,沒有任何一個句子殘留在我腦中。
事到如今回想起來,那個司機,好像是1308路的司機。
和車子一起消失在中興湖的那一個司機。
我忙碌的應付著開學的事宜,我不是應屆的研究生,學校對我來說有點生疏了,很多事情
都要靠回想,我努力的把自己的記憶拉扯回大學的時代。
在外面租房子對我來說太昂貴,幸好研究生的男宿舍舊得嚇人,學生們唯恐避之不及,四
人房的宿舍,到開學竟然只住進了我一人。
原以為就要悠閒的享受便宜的獨居生活,一個星期後,我的室友提著行李出現在房門口。
他帶著和現在一樣深邃的黑眼圈,一身嗆鼻的菸味。
「你抽菸嗎?」我不禁問道。
「朋友抽的。」
他的聲音很像錄音以後再放出來。眼神空洞而虛無。
「這爛宿舍也太破了吧?」他喃喃的抱怨,選了我對面的床位。
他好像原本是在外頭租屋,和合租的人拆夥了,沒地方住,幸好宿舍還有空位。
「我讀哲學研。」我自我介紹道。
「我是電影研。」
「拍電影的?」
「對,我拍電影。」他迷惑了下:「你們哲學系是做什麼的?」
電影研,很直觀的就是拍電影。而我們哲學系,究竟是做什麼的呢?其實,我也不是很確
定,而且越讀越是更加不確定。
別的系都是越唸越肯定自己是什麼人,我們哲學系則是逐漸母湯,開始成天懷疑一些「我
是誰?我在哪?」之類連小學生都能正確回答的問題,搞得我們的論文好像都是在白色小
房間裡用蠟筆寫出來的。
「我的論文是寫動物權利理論。」我給了他當下最清楚的回答。
「不過你是喜歡哲學才來唸的吧?」
「勉強是。」
「我們電影系裡面,對電影沒熱忱,只是喜歡賺錢的人很多噢。」
「你是嗎?」
「我只喜歡恐怖片,對其他類型的片子都沒興趣,一半一半吧。」
我的行李不多,就是日用品和幾套衣服,他的行李陸續的被貨運寄送過來,用各種大小的
紙箱裝著,琳瑯豐盛,光是螢幕就有二個,大部份的箱子裝的都是影碟,他小心的把他們
擺進櫃子裡,用靜電擦拭布細細清理,務必要求所有外殼的邊緣以平行接壤。
櫃子裡的片單十分黑暗,看起來像是心臟裡流出來的血的顏色,又冒著煤炭燃燒起來的氣
息。
「你知道有二成的恐怖片,開頭是搬家嗎?」
「所以你要看恐怖片來慶祝搬家嗎?」
我的室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聽起來不錯。」
他轉身就要去挑片子,我阻止了他。
「你這樣看電影,是不對的。」
「蛤?」
「沒吃的要怎麼看電影?」我拿出嘟可的傳單:
「鹹酥雞?雞排?大腸包小腸?這個星期,珍奶第二杯七折。要不要一起分?」
「──蛤?」
我領著他,二個人像國中女生一樣出發去宵夜街找吃的。
一路上我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著話,他聊的話題都很難聽懂,一臉的深度失眠,看起
來很不快樂,可是他的不快樂,我並不討厭。
我們走到飲料店,算了下第二杯七折的折扣,一人分了一杯半糖珍奶。
「你看過《老師不是人》嗎?」
那是一部美國青春搞笑片,學校裡的水有觸手外星人,喝下去就會被寄生,後來我才知道
,那個外星人是我的室友喜歡的類型。
他憔悴的吸著珍珠,一邊說,說不定這裡面有一顆珍珠,其實是外星人,喝進肚子裡,會
長出小觸手,小觸手長大了,就占領奶茶店,用第二杯七折做大促銷,把整間大學都變成
觸手樂園。
我心想,好不容易投胎成外星人,還要來地球賣奶茶,奶茶賣不出去,還要搞大特價,在
這個宇宙裡,活著也太不容易了。
「不會的,說不定他們很喜歡奶茶,營造了眾多的陰謀,躲過FBI的追查,穿越了一整個
星雲過來,就為了當奶茶店的店員。這叫作……人生有目標。」
他說道:「大家覺得微不足道的事,到了另一個星球,突然變得很重要,聽起來不是很開
心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憂鬱的他,在這種地方又展現出非常詭異的樂觀。
「奶茶好喝嗎?」
「太甜了。」他痛苦的抱住肚子。
「下次點微糖吧。」
回到宿舍後,我們把加蒜的無骨鹹酥雞攤在桌上,一邊吃一邊看起《老師不是人》,我已
經在第四台看過一次了,不過這部老梗青春搞笑片,該好看的地方都還挺好看的,再看一
次也不賴。
他正式成為了我的室友。
他的黑眼圈還是和他剛來的時候一樣深邃,晚上不睡覺,淨想一些怪事情。
他身上的菸味,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已經消失了。
會想起這件事,可能是在室友出門後,我睡了一個回籠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我們
學校變成水上樂園,整個學校全是藍色的水,觸手宇宙人搭著飛船來玩,我的室友超級興
奮,他嘩的跳進和天空一樣藍的水裡,濺起好多水花。
我來不及阻止他,只好也跟著一起跳進去。我在水中一直往下沉,看見他沉到水底很深的
地方,我想游過去,但怎麼游都游不到。
聽說夢境反映著人的潛意識,那些屬於你而你又不能知道的秘密。
最近總有種感覺,我的室友每回出門,我就得去把他搶救回來,不曉得我們平靜安穩、如
草履蟲一般與世無爭的宿舍生活,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下午二點。我睡到有點頭痛。
手機裡有一通未接來電,是我的室友打的,因為精心製作的血漿不受好評,感覺他受到了
不小的打擊,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抱著他的果醬罐露出心碎的表情,但我的內心對他毫無憐
憫,甚至還想笑。
如果是要請我吃飯的電話,那沒有回播回去可就虧大了。我迅速的按下通話鍵,電話響了
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被接了起來。
「喂。」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一陣過度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嗓音。
這不是我的室友的聲音。
電波中一樣滲雜著如波浪般不規律的水聲,信號虛弱得猶如被風吹散的細蜘蛛網,我們都
知道電話中的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人的意識在接聽電話時會自主的排除掉「距
離」這個概念。
但此刻的我莫名有種強烈的感受,那就是這通電話是真的連接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沙沙)……你是……認識這隻電話的……朋友?(沙沙)……你是他的朋友嗎?」
「我是他的室友,請問你是哪位?」
「還……回來……(沙沙)……」
中年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不滿,甚至是在威嚇。
我聽見背景的雜音中,好像有女孩子在哭泣的非常細碎的聲音。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儘快……(沙沙)……資料室……(沙沙)……過來……」
聲音消失了。
螢幕上還在計算通話秒數,但對面的聲音完全沒有了,我掛斷了電話。
無禮的中年男人問了我的身份,還說了資料室之類的關鍵字,我用我看過至少12季CSI的
殷實推理基礎來稍微推敲一下事件的原貌,是否是我的室友掉了手機,對方要他去資料室
取回來?
他的手機真的應該送修了。
早上的課被我睡掉了,不過我的效益主義報告還沒寫完,實在也不想去挑戰教授的底限。
我到宿舍樓下找到了我的室友的腳踏車,騎腳踏車前往傳播學院。
記得電影研的確有一個資料室,就在研究室的反方向,不過我只見過門牌,從來沒進去過

研究室在安迪的海報往左轉的的方向,資料室則是往右轉。
不知道短髮女孩有沒有在研究室裡?我很想見她,不過現在我得先去資料室才行。
資料室老舊的門板上,裝飾的不是電影海報,而是一張樸素的明信片,1998年,諸多經典
大片橫空出世的上個世紀末,一部叫做《極光追緝令》的科幻片悄悄誕生,但生不逢時,
一年之內,主題類似的重量級大片《楚門的世界》、《駭客任務》相繼上映,奪走世間的
所有目光,此後數年,這部小小的片子都被埋沒在黑暗之中。
直到很久以後,靠著影迷的口耳相傳,這部片才緩慢的取回了應有的榮耀。
資料室的門口掛著的,是主角約翰所擁有的貝殼海灘的明信片。
我輕敲資料室的門,裡面傳來了一聲「請進」。
轉開門把,一陣低溫的空氣撲面而來,資料室裡是整片的黑暗──除了正對著門的牆上,
掛了一片家庭式的投影幕,上頭正在放映電影。
外頭的光線對放映機來說太過刺眼,我趕忙把門關上,雖然知道傳播學院很有錢,但沒想
到竟然有錢成這樣子,這看起來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資料室,而是一間鋪著厚實地毯的豪
華家庭劇院。
房裡開著超強的冷氣,兩旁牆壁靠著玻璃酒櫃,電影屏幕的正前方,擺著一張加州暴發戶
風格的紅色絲絨沙發。
我的鞋尖踢到了一個沉重的東西,好像是酒瓶。
絲絨沙發上蜷縮著一個小男孩,細手細腳的,長得超級可愛,很像混血兒,他翻過沙發椅
背,病懨懨的望了我一眼。
「大哥哥,你是誰?」
我認出了螢幕上的恐怖片,是不符合他年紀的限制級電影,《養鬼吃人》第一集,女主角
克莉絲汀正站在房子的不遠處,悄悄的觀察著她的母親。
「不好意思,我在找我的室友的手機。」
他哦了一聲,又坐了回去,繼續看他的電影。
我走近他身旁,昂貴的絲絨大沙發周圍扔滿了各種零食,沒開過的,吃一半的,還有已經
變成包裝紙的垃圾,紅酒的空瓶橫躺在地上,和五顏六色的雷根糖灑在一起。
我得掃開腳邊的垃圾才能走近他的身邊。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爸媽在附近嗎?」很明顯的,這房間沒有別人了。出於關心,
我不禁問道。
「他們在外面。」
「在上班嗎?」
「應該在吵架吧。他們平常都在吵架。」
我想在他身邊坐下來。
「不行喔。」他阻止我,「那裡是□□的位置。你坐了他會生氣。」
我改坐在地板上,陪他一起看電影。
躲在家門外的克莉絲汀,終於見到母親和男人偷情的畫面,雖然她早就明白自己的母親並
不忠實,但她看起來還是受到很大的打擊。
「你喜歡恐怖片嗎?」
「不喜歡。」
「你看得挺專心阿?」和我的室友一樣。
小男孩撐著下巴,思考了下要怎麼回答我。
「老師說喜歡恐怖片很奇怪,說我不應該喜歡恐怖片。」
「為什麼?」
「她說,恐怖片很噁心,我應該喜歡阿拉丁,還有獅子王,大家都喜歡獅子王,沒有人會
喜歡看恐怖片的小孩。所以我現在都和人家說我不喜歡,不然好麻煩。」
「什麼樣的麻煩?」
「唔……我說我不想這樣。她就找我媽去學校,說要和她談談。可是我媽只會吵架,她才
不想談。爸也和媽吵起來,說都是她教壞我,她說和她沒關係,是我爸的錯,最後就都變
成我的錯。」
「聽起來糟透了。」
「是糟透了,因為他們很煩,所以我學了阿拉丁的歌。想說唱給他們聽,和他們說我喜歡
阿拉丁,他們就不會再煩我了。可是我媽忙著和年輕男生約會,爸說他公司很忙,他們都
不想聽。
不過我早就知道了。其實我喜歡什麼都沒有差。
就算我真的喜歡阿拉丁,他們還是會每天吵架。他們就只是……不喜歡我。」
我沉默的聽著。
小男孩頓了好一陣子。螢幕上的克莉絲汀開始對著屋裡血淋淋的男人尖叫。
「只有老師很開心。她和我說,我的爸媽都很關心我,所以我一下就改過了。不像那個誰
,找了爸媽來談都沒有用。她讓我去周會上表演,還幫我錄影,讓我把帶子帶回家給他們
看。」
「他們看了嗎?」
「沒有。」
「我可以看嗎?」
「不行。」這對一個小男孩來說,太難為情了:「她拍得超爛,我說真的。如果是我的話
,才不會那樣拍。」
「你爸媽不看你唱歌,你會難過嗎?」
「不會呀,我覺得輕鬆多了,至少唱完阿拉丁以後,我不用再學獅子王了。」
「這樣也挺好的。」
他像個小鬼靈精一樣的笑了下。
帶著一種我很熟悉的、壓抑的、扭曲的不快樂。
「我的室友是恐怖片的狂熱份子。」我說道。
「你們看恐怖片嗎?」
「每天都看。」
「連吃飯也看?」
「可以的話,連睡覺都不想閉上眼睛。」我想起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眼圈:
「我只是想和你說,喜歡恐怖片不是壞事。你的老師可能不喜歡恐怖片,但有很多其他的
大人都喜歡,一整個電影院坐得滿滿的那麼喜歡,全世界都有人喜歡。喜歡恐怖片的人這
麼多,在那裡面,肯定也會有喜歡你的人。」
「為什麼會喜歡我?」
「只有討厭才有為什麼。喜歡是沒有為什麼的。」
「那多累啊。」
「不會累的。你看《養鬼吃人》會累嗎?」
「比《Halloween》累一點。」講到了喜歡的東西,小男孩的眼中發出了隱隱的光芒:「
系列作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約翰卡本特,不覺得超厲害的嗎?《The Thing》和《
Halloween》竟然都是他拍的。他怎麼能拍這麼多好看的片呢?」
我真想好好的誇獎他一番。可惜我差不多該離開了。
「你要去找你的室友了嗎?」
「是呀。」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去頂樓。」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要記住呦。掰掰囉。大哥哥。」
「好吧,再見。」
我關上了資料室的門。
在門關上的後幾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雖然我剛才在資料室裡沒見到我的室友的手機,
不過如果我撥通他的電話,說不定電話會響,我就能找到它了。
我再次打開資料室的門,想問關於手機的事。但眼前的景象讓我一愣。
那個有著紅絲絨沙發的房間消失了,在門後出現的是一個擺了許多舊鐵架的老房間。眾多
積灰的紙箱擠在架子上,地上滿是裝箱的雜物,幾張不成套的舊桌椅,雜亂的靠在窗邊。
家庭劇院,絲絨沙發,那個小男生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的室友的手機靜靜的躺在靠窗的桌面上。
我的室友的手機不知何時又多了新的摔痕,整體看來頗為淒涼,收起手機的時候,我的耳
邊聽見了一陣很輕的沙沙聲響。
回過頭去,那竟然是水漫過塑膠地板的聲音,水從門外淹了進來,直衝我的腳邊,有很多
的水混雜著骯髒的氣泡,而且湧入的非常快。
這是怎麼回事?系館淹水了?
這些水帶著一種藻類的綠,還有一股腐敗的水臭味。
我企圖閃躲這些水,不過當這些水往上淹了幾公分後,我便乾脆的放棄了。我滿心疑惑的
調整好姿勢,走出資料室的門時,水已淹過我的腳踝,水流非常強勁,而且冰得嚇人,把
我的腳刺得發麻。
我扶著牆壁往前走,水繼續往上淹,幾分鐘內就淹過我的小腿肚,周圍都是辦公室,有些
雜物已經隨著水流被沖出來,因為這裡是電影研的地盤,淹水時飄出的雜物也相當有電影
感,除了什麼預售票贈品、漫威模型、甚至還有一個帶盒的威爾遜從我的前方緩緩飄來。
水面上的飄流物越來越多,我的鞋子沒有防滑功能,光是走平地就差點讓我跌倒,系館的
老磨石子地板又光滑得慘無人道,我人生第一次如此的渴望著百貨公司賣的防滑登山靴。
我現在終於明白那些周年慶時擠在百貨公司搶購的人的心情了,我現在就想加入他們。
我奮力的涉著水,終於在水淹過我的膝蓋時,我來到了樓梯前,我想從樓梯往下離開,但
眼前的景象卻讓我愣住。
我沒有辦法下樓。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裡不是一樓,水卻能淹到我的膝蓋,還繼續在往上淹,這代表了什麼

這代表──水是從一樓往上淹的。整個往下的樓梯已經全部泡在水裡,隱沒在一片混濁的
綠色中,並且水位仍然不斷的在往上升高。
這到底有多少水?是學校整個淹沒了嗎?偏偏周圍都沒有對外窗,根本看不見外頭的景象
。只剩往上的路還能行,我的視線轉向一旁往上的樓梯,老系館的樓層少,這裡再往上應
該就是頂樓。
我想起了那個小男孩和我做的約定:不要去頂樓。
可是水已經要淹上我的大腿,我別無選擇。
我踩上還未被淹沒的樓梯,通往頂樓的鐵門出現在我面前,那扇門上用白漆畫著一個我非
常熟悉的符號。白色的雙圈同心圓,圓的中央夾著一個六芒星,白漆隱隱的散發著綠色的
螢光,就和我過往見過的那幾個一模一樣。
但門上的這個圖型,被人用黑色的油漆打上了一個巨大的「X」。
水已經追到了我的身後,沒有辦法了,我只能推開這扇門。
在我推開門的瞬間,門的隙縫發出了如同白漆那樣詭譎的綠光,只是更加濃郁百倍,我的
耳膜發出轟的聲響,幾乎痛到要裂開,氣壓的驟變幾乎要讓我眼前一黑,我硬是撐了下來
,大口的喘著氣,在我的耳膜終於稍微安定的時候,我看見了鐵門之後的光景。
強勁的風把渾身溼透的我吹得恍惚。
這裡就是非常普通的校舍頂樓。
有裸露的水管,灰色的女兒牆,骯髒的地板,只是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莫名的綠色光霧中
,視野暈眩而混亂。我的學校的校地非常大,絕大部份都是平地,就算是不高的傳播學院
老校舍頂樓,也足夠我直接望見遠處的後山。
現在我所能見到的所有地方全都淹沒了,建築物都浸泡在水中,彷彿電影中會見到的海平
面上升後的末世場景。
在後山的方向,有一個極其巨大的黑影,那個黑影幾乎和山一樣巨大,直衝雲霄,黑影伸
出了無數的觸手,在綠色的微光中蠕動。
那些觸手必定是非常巨大,肯定有數十層樓這麼高,才能讓身在遠處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發覺我耳膜中那些氣壓轟轟作響的聲音,也許是那巨大黑影的呼吸聲,所有的空氣,
都為之顫動。
我知道那個方向是什麼,那是中興湖的位置。
黑暗腐敗的風吹過我的耳際,血腥味,水的腐臭味,我毫無思考的看著眼前的景象,陷入
瘋狂。
我從女兒牆邊往下望,系館幾乎已經浸在水裡了,這裡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綠色湖泊。
那水非常深,是混濁的綠色,我凝視著那些水,水開始快速的流動、旋轉,水的聲音聽起
來並不可怕,反倒是相當的平靜。
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我從女兒牆的頂端墜落。
強勁的旋渦把我拖離頭頂上的光。我不斷的往下沉,耳膜發出刺痛的爆裂聲,我越沉越深
,視線逐漸變得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沖上沙灘的,中間好像有某些斷片。
我毫無力氣的躺在原地,閉著眼睛,聽著水打在我腳邊的聲響,不知道過了多久,整個人
昏昏欲睡,直到有一雙手撈進了我的口袋,並企圖搶走我的背包。
我睜開眼,看見我的室友頭上掛著水草渣渣,在我的身旁打轉。
「Hi,Cobb,welcome to Limbo。」
「現在是在演全面啟動嗎?」
「你的陀螺呢?」
「它爆炸了。」
「你怎麼在這裡?」
「這是我要問你的吧。」
「這世界上很多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他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如何,我這樣回答,有沒有像哲學系?」
「沒有。」我想掐死他。
我的室友打開我的背包,開心的驚呼:「有鱈魚香絲。」
是的,託你的福,我已經習慣在背包裡放存糧了,接下來說不定還會追加散彈槍和T病毒
疫苗。
他問我:「我可以吃嗎?」
「吃吧。」
我的室友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他早上抱出宿舍的果醬罐。
「不准沾這個吃!」
我用盡全力阻止他。
沿著之前的腳印,我們緩慢的走回了虛無所在的懸崖邊。
不知怎的,今天我總覺得那個浮在空中的巨大球體好像在看我。他明明就沒有眼睛,我卻
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無所不在,又或者只是我還不明白他的眼睛是什麼模樣。
如果他的眼睛不是眼睛……
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你今天打給我做什麼?」
我的室友想了起來:「阿明說今天晚上農林所要烤肉,問我們要不要去。我打給你,可是
你沒有接電話,然後……我好像就跑到這裡來了。」
他試圖回想一些細節,可是想不起來。
「沒差啦,我喜歡這裡。」
「和烤肉比呢?」
「嗯……唔……」他苦惱的皺起眉頭。
「回去吧。」
我無奈的笑了。我尋找起埋在沙裡的打火機,點燃蠟燭。
回到岸上時,天色才剛暗去,烤肉是晚上七點,還有一小段時間。我和我的室友一身狼狽
的走回宿舍換衣服洗澡,每回都空手去農林所蹭吃蹭喝也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湊錢買了半
打啤酒,搭上校門口的公車,悠哉的抵達了農林所的玉米田。
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我們倆人模人樣的出現在玉米田裡,農林所的肌肉猛男學長們用一
種欣慰的眼神歡迎我們,彷彿在祝賀我們終於回歸社會。
「好香啊。」還沒見到烤爐,就已經聞到香味了。我的口水不自覺的分泌了出來。
玉米田的路上架著二個木碳烤爐,上頭闊氣的擺著數十支刷滿了醬的烤玉米。
「是烤玉米!」
我的室友朝著烤架奔去,嚷著說要幫忙烤。
因為這裡不是畜產所,而是農林所的緣故,BBQ的主角果然還是烤蔬菜,我的室友看起來
真的很喜歡這一群農林所的好人,我幾乎沒有看見過他這麼沒有防備的樣子。
「如何?特調蔬果醬、台式蒜辣醬,美式烤肉醬,都是我們親自生產的,這些醬明年要成
為我們的主力產品,為我們促銷玉米,快,嚐嚐看!」
「所以今天算是新產品試吃大會嗎?」
「每次都是呀。」
我愛這個名目,太愛了,想和這個名目結婚。
我的室友二手拿著二隻烤玉米,興奮到不行的喊我:「快看!我烤的!」
「給你。」他和我一人分一支。
我接過烤肉醬刷得厚厚、烤得微焦香的烤玉米,一口咬下,滿口的香氣,我還以為他會烤
美式BBQ的烤玉米,沒想到這是台式的烤玉米,口感軟黏的糯米玉米搭上微辣的烤肉醬,
好吃到眼淚都要掉下來。
「真懷念啊,記得以前看電影都是吃這個。那時候一支才賣20塊。」博班的老學長說道。
一隻烤玉米20塊的年代,他到底幾歲了?
一旁也有年紀相近的學長附和:「對呀,現在都變成爆米花了。以前的電影院前面,都有
好多小吃,情人果阿,鵪鶉蛋呀,滷味呀,我小時候看電影,都在期待吃好吃的,電影反
而沒那麼重要。」
「對──哈哈哈,以前我姐都買一堆吃的給我,讓我看電影時別說話。」
烤玉米太好吃了,我沒空和他們聊天。
「以前有這樣子的喔?」年輕一點的好像沒聽過。
「現在還是有啦,只是攤子沒那麼多了,電影院也變少了,不過以前真是有意思呀。」
「……還有現烤魷魚絲什麼的,超級香的。」
老學長們繼續的回憶過往。
繼烤玉米之後,烤五花肉的味道也出現了,還有烤香菇,烤雞翅膀,烤奶油蛤蜊……
濃濃的白煙不斷在玉米田的邊緣上升。
後頭的學長搬出了卡拉OK開始唱歌,猛男的歌聲唱到我頭暈,我的室友也擠進去唱。
「現在由電影研的小黑為大家表演一首《Let It Go》!」
底下嘩啦嘩啦的拍手叫好。
我們帶來的半打啤酒大概只存活了30秒,後頭又有人搬了啤酒出來,我一瓶接著一瓶的灌
,直到整個人都變得飄飄然,我的室友醉得厲害,他到處在找他的果醬罐,我當然不會告
訴他,我把他的果醬罐暫時藏起來了,我不能讓他在月黑風高的玉米田旁,做出櫻桃血漿
烤玉米這種料理,這是不道德的。
吃飽喝足,還做了才藝表演,我趁著我的室友還沒醉到不能走路,趕緊把他帶回家。
啤酒三杯倒的他,現在只剩下傻笑的能力,他呵呵哈哈的仰著頭,蹦跳的看著天上的星星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迪士尼。」我問他道。他竟然會唱《Let It Go》,我太意外了。
「哈哈,以前很討厭……不過現在,覺得……這種龐大又邪惡的集團……有很棒的恐怖感
。」
你可千萬別在律師的面前這麼說吶。
「……我被迪士尼害得超慘。」
「怎麼說?」
「我的小學老師……咳咳、逼我去周會唱《A Whole New World》,然後……那是男女對
唱,她就叫雯惠陪我唱。」
「雯惠?你那個同學?」我感覺聽到了不得了的八卦。
「嗯,雯惠。」我的室友哈哈哈的笑的亂七八糟:「她恨死我了,到現在都不肯放過我,
沒事要整我……」
「你和雯惠是小學同學?」
「嗯呀。」
我的室友點點頭。
「她說要來學拍電影的時候,我好驚訝……又很高興,真奇怪……我拿了很多恐怖片給她
看,……我還以為她……」
我的室友好像想形容什麼東西,可是酒精讓他的腦子打結了,他講不出來,就在那邊放空
,接著趴倒在地上。
他睡著了。
我喝空手裡最後的一點啤酒,扔掉罐子,把我斷了電的室友扛上肩膀,聽著他像個孩子一
樣,躺在我背上呼呼大睡。
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又或是年紀大了,想著他的事情,我突然有種莫名的哽咽。
我放慢了腳步,緩慢的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時剛好九點二十分,比我預估的要早上許多。把我的室友扔上床,他肯定要睡到
明天早上才會醒來。
我把他登台唱歌的好笑照片發給短髮女孩,告訴她,今天本來想去找她,可惜沒能成行。
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好像有點多,這個時間,又喝了酒,我應該很累了,可是精神卻很
好,應該是我睡到下午的關係,萬惡的作習不正常,可能得熬夜到凌晨了,等我的室友醒
來,會被他看到我在熬夜看N台的樣子。
短髮女孩很快的傳來了回覆的訊息:
「難怪你今天沒去買奶茶。原來是去吃好吃的──」
「我也不是每天都喝這麼甜。」我苦笑的回覆她:
「妳怎麼知道我今天沒有去買奶茶?」
「我今天幫忙晚班噢。」
說著,她發來一張對著珍奶比YA的照片,在即將休息的的奶茶店櫃檯上,擺了二杯奶茶。
照片底下附註道:「要和我說說今天玩了什麼嗎?」
我拿起外套,朝著宵夜街奔去。
作者: Zeel (我本將心照明月)   2019-11-25 21:49:00
那個老學長看電影的時候還沒解嚴吧
作者: alba5566 (曙光五六)   2019-11-25 21:52:00
才剛回顧完舊的就有新的太幸福!
作者: aho6204 (14歲博士)   2019-11-25 22:10:00
先推
作者: s890472 (Dreamer)   2019-11-25 22:20:00
作者: yu800910 (掃地娘)   2019-11-25 22:23:00
作者: reeze (飼料豬)   2019-11-25 23:05:00
有新的可以看,真的是太幸福了
作者: sandworm (讓它自由)   2019-11-25 23:12:00
Dark City 應該翻作「極光追殺令」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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