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濃的黑板樹花香……濃得幾乎透不過氣……
我在令人窒息的香氣中醒來，敞開的窗戶引月光入室，朗照整個房間。
睡前又忘記關窗戶了嗎？
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正想關上窗戶、拉好窗簾，
突然聽到門外走廊隱隱約約傳來哭泣的聲音。
那哀淒的哭聲很細很輕，但因為夜靜，聽得格外清楚。
女孩子在哭的聲音……是誰呢？前輩還是琴姐？
這想法一出現，我立即搖頭－－那兩位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哭的人。
那這屋裡還會有誰？
難道是以前住在這裡的表姐們知道我回來了，特地過來探視？
三更半夜的，這也不可能吧！
我莫名感到恐懼，但又覺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我輕輕打開房門，從門縫間窺探。
不知是誰把走道和樓梯間的燈關掉了，門外有點陰暗，
藉著窗外的月光，我看到走廊的盡頭好像蹲了一個人。
那個背影微微抖動著，持續發出啜泣的聲響。
是誰……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組長和小鴻他們的房間在樓上，這層樓只有我和前輩、琴姐，莫非真的是其中一位？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朝那背影走過去。
正當我的手要碰觸到對方的時候，那人倏地起身，雙手猛然抓住我的肩膀，
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狠狠逼近我眼前。
突來的驚嚇使我昏了過去。
恍惚中，我感到有一雙強壯的手將我騰空抱起，彷彿置身在一個厚實的胸懷裡。
我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徒勞無功，只覺得意識越來越迷離。
當我再度醒來，發覺自己正安穩地窩在睡袋裡。
窗戶緊閉，窗簾也整整齊齊地闔著。
原來是夢。
我撈過手機看時間，已是上午十一點多。
「這麼晚了，慘了！」
麗環前輩說今天一早要去村南瀑布的，讓她等這麼久，她還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我匆匆梳洗完，衝出房間，才發現大家都還沒起床。
大概是因為昨天玩得太累，眾人都睡得特別晚，將近中午十二點才陸續走出各人的房間。
今日的行程因此取消。
我用昨天從隔壁城鎮採購的食材，為大家準備了午餐。
吃過飯之後，小鴻主動說要幫組長洗車，因為那台嶄新的休旅車經過這幾天的折騰，
早已灰頭土臉、一身滄桑。
於是組長和小鴻、阿星一起到庭園去洗車，我和前輩、琴姐待在客廳。
「今天時間有限，不能跑太遠，可是待在這裡也無聊，不如我們去這裡玩吧！」
琴姐指著攤在桌上的鄉鎮地圖，這樣提議。
我和麗環前輩靠過去看。
琴姐的手指在東北方的一座山谷，看起來距離這裡不遠。
「昨天經過的那條山路旁有一個山谷，谷中有一個湖，
據說月圓之夜可以在湖面看見嫦娥奔月的影子。」琴姐說。
「嫦娥奔月？這麼唬爛的故事，妳到底是聽誰說的？」麗環嗤之以鼻，
視線朝我這裡掃過來。
我連忙搖頭，「不是我說的喔，我沒聽過這個傳說。」
「是我自己上網查的。怎麼樣，去不去？」
「不去！」前輩還沒回答，我就斬釘截鐵地拒絕。
想到昨天那條山路，我就從腳底涼到頭頂，打死我也不要再去那裡。
「為什麼？」玉琴好奇的看著我。
「她一定是覺得這個故事比她還會唬，太荒誕不經了。」麗環嗤笑著說。
「不是。」
「那妳為什麼不想去？網路上的遊記說那裡風景很漂亮，就算看不到嫦娥奔月，
走一走、看一看也好啊。」
「這……那裡有危險。」
「有什麼危險？」玉琴繼續追問。
「前幾天，前輩不是幫琴姐卜了蹇卦嗎？」
「那又怎樣？」玉琴不以為然。
「蹇卦坎艮相疊，意為山危水險，卦辭【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貞吉】，
這個山谷位處東北方，又有山有水，我想我們還是不去為宜。」
我的語氣異常認真慎重，連麗環前輩都贊同地點點頭。
玉琴卻大笑了起來，「麗環卜的卦可以信，狗屎也可以吃了！」
「琴琴！妳這麼說太傷我的心了！別的暫且不說，
好歹我對自己的占卜是很有自信的……」
正說著，小鴻從窗戶探進頭來，對我們招手－－
「妳們快出來看看！」
眾人圍在車子右前方，只見泥塵滿佈的擋風玻璃上清晰的印著一個右手掌印。
「這是誰的手印？」麗環奇怪的問。
阿星搖頭，「不是我們的，這個掌印比我們三個人的手掌大，
所以想問問看是不是妳們印上去的。」
「神經喔，我們三個的手會比你們大嗎？」麗環給他一個白眼。
玉琴細看那個掌印，「承羽，你身高多少？」
「187。」組長據實回答。
「這個掌印比你的手掌大？」
「是。」
「看來是一個身高比你更高的人留下的。」玉琴下了這個結論。
「有這種說法嗎？」麗環皺眉狐疑。
「先不管這些，重點是，這個掌印是什麼時候印上去的，我們怎麼都沒發現呢？」
小鴻轉向我：「小雨，這個掌印就在副駕前面，妳昨天有看到嗎？」
「沒有，我沒注意。」
「如果昨天還沒有這個掌印，今天卻憑空出現，會不會是有陌生人闖進這個別墅了？」
小鴻神情凝重的說。
我環視四周高聳的圍牆，及圍牆上方盤根錯節的九重葛，
「不太可能，大門有鎖，要從圍牆爬進來不是那麼容易。」
那這個手印是怎麼來的？眾人各自陷入苦思。
「大概是昨天停在老街停車場時，路人不小心留下的吧？
昨天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一時沒發現也是有的。」玉琴說，
「別想那麼多了，自驚自怪的。」
「琴琴說的有道理，我們還是趕快洗好車，再想想要去哪裡玩！對了，」
麗環看向我：「妳說的那個鬧鬼的廢墟在哪？」
「這……」
最後眾人不顧我的反對，堅持到附近那幢廢棄已久的別墅探險。
在麗環軟硬兼施的脅迫下，我引導組長開車載著大家前往。
順著姑媽別墅前的私人道路下山，穿過滿坑滿谷的雪白菅芒花和甜根子，
有條攀上另一座山頭的小路。
這路非常狹隘，兩側古木參天、濃蔭蓋地，在樹林深處，有一棟二層樓的木造建築，
外觀荒廢得厲害。
小木屋的門窗早已不見了，只餘外框，屋頂亦十分殘破，庭園中叢生的蘆葦比人還高。
「我只帶你們到這裏，接下來恕我不奉陪了。不過我還是要再勸你們一次，
不要進去比較好，以前村裡的小孩跑進去探險，沒有不嚇破膽的。」
我打定主意不進去，也希望他們打消念頭。
「妳一個人留在車上不安全，我陪妳。」組長說。
「既然組長不去，那我也不進去了。」阿星很快的說。
「小星星，你怕了啊？不敢進去是吧？」麗環挑釁的看著他。
「我不是不敢進去，是不想跟妳一起進去！跟妳這瘟神在一起，準沒好事！」
「怕就說，藉口一堆，真不像男人。」麗環冷哼一聲，
「小良還比你剛強多了。等我們回公司之後，小良如果聽說了你今天的表現，
不知作何感想……」
「好了好了！我跟你們一起進去，這樣總行了吧！」阿星聽出她話中的威脅之意。
「嘿嘿！這還差不多。」麗環滿意一笑。
我透過車窗，看著他們四人走進廢墟的背影。
「他們不會有事吧？」我有點擔憂。
「要是裡面不對勁，麗環會立刻叫大家撤退的，不用擔心。」組長說。
「嗯。」
「妳昨天晚上沒睡好，要不要趁現在小睡一下？他們大概不會很快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沒睡好？」我微感驚訝。
「黑眼圈有點嚴重。」
原來是這樣。
我正想問組長關於昨晚山路上所見的事，就聽到廢墟裡傳出陣陣慘叫。
轉頭一看，他們四個人狼狽的從木屋衝出來了。
玉琴蒼白的臉上掛著兩行鮮血，小鴻左手摀著右手肘，表情痛苦；
阿星牛仔褲磨破，露出血淋淋的膝蓋，而麗環前輩看起來毫髮無傷，只是神色倉皇。
「快開車！快開車！」四人擠上車之後，麗環連聲催促。「出事了！快回別墅！」
組長依言迅速將負傷的眾人送回別墅。
我從姑媽的房間翻找出一個老舊的醫藥箱，回到客廳。
「抱歉，這裡只有雙氧水和紅藥水，倒是全新的，還沒過期……」
我知道用雙氧水消毒傷口很痛，但別無選擇。
「先幫大家處理傷口吧！」麗環拿走棉花和一瓶雙氧水，幫阿星消毒。
我幫玉琴前輩處理傷口，組長則協助小鴻擦藥。
玉琴前輩的臉看起來很可怕，但還好傷勢輕微，只是額頭擦傷流血；小鴻也是皮外傷。
「痛死了，妳他媽輕一點行不行！下手那麼重，是想殺人是不是？」
看起來傷勢最嚴重的阿星痛得連爆粗口。
「我就說不要跟妳一起行動嘛！瘟神就是瘟神，跟妳在一起倒楣死了，
如果不是組長再三拜託，我才不會跟妳這瘟神來這鬼地方……啊啊啊啊啊～」
阿星突然冒出慘絕人寰的嚎叫－－
只見麗環將整瓶雙氧水直接倒在阿星鮮血淋漓的膝蓋上。
「抱歉，手滑了。」麗環微笑的說。
阿星痛得呲牙咧嘴，再也罵不出來。
我在玉琴的傷口貼妥紗布，轉身接過麗環手上的棉花和藥水，「前輩，讓我來吧。」
組長也已幫小鴻處理好傷口，問道：「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麗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