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被冰冷的河水沖去人世，又從水道濕答答地回來陰間。
她試圖在只到她胸前的黑水中保持平衡，卻怎麼也踩不穩，水下都是滑
溜的水草，摔了又摔之後，她終於放棄了人類的雙腿，選擇當水母來漂。
小蟬在河裡載浮載沉的時候，陸判則是維持端正身姿「走」在水中，無
視小蟬像是小狗划水的泳技，只有在她快要漂走前才拉她一把。
「那個，陸、陸……」
陸判在那聲「哥」出來之前制止小蟬：「要叫『前輩』。」
小蟬大字型浮在水面，聽話改口：「陸判前輩，我們要去哪裡？」
小蟬雖然死沒多久，但也知道陰間很大的說，不知道陸判會帶她回去枉
死城還是哪個辦公大樓工作。
陸判簡潔以對：「奈何。」
「是陰曹那個很有名的景點，有橋和美女的地方嗎？」
「沒有美女，只有活了千萬年的老太婆。」陸判糾正小蟬的話。
小蟬從陸判露出的腰線發現水變淺了，原本只有沙石的單調河岸，出現
垂生細藤和紅花，看起來像是凝固血液的紅。
這是小蟬第一次在陰間看到「植物」，有點好奇它們怎麼行光合作用。
「別碰，幽冥絕大部分都是食肉植物，比鬼還凶。」
「哦。」小蟬趕緊把手收回來。
終於，他們離了水，上岸了。
陸判脫下皮鞋，拎在手上，赤腳往河畔花草圍繞的竹棚子和小草屋走去
。小蟬有樣學樣，拎著她的學生皮鞋，光著腳追上去。
「前輩、前輩，等等我！」
不管小蟬怎麼喊，陸判看也不看她，好像刻意要和她保持距離。
「前輩、前輩……啊啊啊！」小蟬跑太急，河邊的砂石又特別滑，整個
人往陸判衝撞過去。
等小蟬回過神，她已經一屁股坐倒在陸判背上。陸判撐起上身，用索命
厲鬼的眼神轉頭瞪著小蟬。
「陳知涼！」
小蟬必須向天發誓，她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陸判一不看著她就給他找
麻煩。
就在小蟬覺得她死定了的時候，茅草屋開了門，走出一名戴著紅花的古
裝麗人，靛紫色的長髮垂放在胸前，濃塗的艷紅脣瓣勾起笑，光滑的肌膚沒
有一絲皺紋和暗斑，白裡透魅。
在小蟬眼中，這個住草屋的大美女，比起人，更像水邊長出的紅花。
「妾身孟氏，見過判官大人。」
小蟬在一旁看著，這個名叫姓孟的大美女雖然跟其他的鬼一樣叫陸判「
大人」，說話卻仰著美麗的脖頸，輕挑笑個不停。
陸判狼狽爬起身，拍開孟氏美女伸來的援手。
「少裝模作樣，聽了就噁心。」
就算美女在前，陸判的口氣也沒有軟化半分。
孟氏聽陸判這麼說，索性不再裝成仕女，發出高亢的笑聲，顯露出八婆
的真面目。
「哎喲哎喲，聽說你在人間拚了命找一個小姑娘，讓我看看長得到底有
多可愛……噎，還真的滿可愛的，原來你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啊！」
小蟬還來不及害羞，陸判冷冷地否認到底。
「開玩笑，我瞎了是嗎？陰曹人力物資匱乏，就算不見的是一隻狗，我
也會去尋回來。」
小蟬在心頭「嗚嗚」兩聲。
孟氏柔聲問道：「妹妹，妳叫什麼名字？」
小蟬和陸判不一樣，小蟬喜歡漂亮的姊姊，立正站好，想要給對方好印
象。
「妳好，我叫陳知涼，大家都叫我小蟬！」
孟氏從胸乳快跳出來的領口，掏出一塊甜餅，素手遞給小蟬。
小蟬拿了食物，開心叫著「孟姊、孟姊」，被陸判投以鄙夷的眼神。
「阿判，你看人家妹妹多有禮貌啊，哪像你一百年都不見得叫過一聲。
」孟氏朝陸判拋去一記哀怨的眼神。
小蟬咬著甜餅，好奇問道：「孟姊和陸判前輩很熟嗎？我第一次聽見有
鬼直接叫前輩的名字耶。」
陸判嫌惡地說：「非親非故，毫無瓜葛。」
孟氏倩然笑道：「臭小子。」
陸判板著臉向小蟬介紹。孟氏名為孟姜，是奈何橋邊煮湯藥的大夫，陰
曹唯一的醫生，醫術不怎麼樣。
可是小蟬比較想知道陸判和孟姜姊姊的關係，如果真的不熟，陸判應該
不會一回到陰曹，哪裡不去，就來找孟大姊姊。
「大夫，她在人間曾碰上術士，請幫她檢查。」陸判朝孟姜欠身請託。
「這是怎麼著？日陽要從黃泉蹦出來了嗎？」孟姜睜大一雙紫晶眸子。
「快點。」陸判不耐煩地催促。
小蟬還想著陸判和孟姊之間像是什麼關係，孟氏就拉著她往竹棚的長板
凳坐去。
孟姜從敞開的胸口拉出一條綠藤。藤蔓的尾端長成喇叭的形狀，被孟氏
拿著當作醫師的聽診器，把小蟬從腦袋到肚子，仔細觸診一遍。
正當小蟬以為身體檢查結束了，綠藤卻像隻小蛇，探進她裙底。
「來，把腿張開，姊姊要看一下私處。」
「咦咦？」
小蟬緊張看向陸判，陸判仍然站在她身側，沒有迴避。
陸判在，小蟬不會逃，她看不見裙下的動靜，感覺有細軟的東西進入她
下體，努力咬緊脣不要叫出聲。
孟姜兀自讚嘆起來：「妳的性器真是漂亮又健康吶，如果沒死的話，很
適合做愛。」
「謝、謝謝。」小蟬害羞得快要死掉。
孟姜叫回綠藤，把藤上沾染的清液搜集至一只透明小瓶，然後拎起瓶子
，瞇著眼晃兩下。
「看來沒被人欺負。」
聽見結果，陸判這才鬆開緊鎖的眉頭。
「欺負什麼？」小蟬不解地問，她到現在還不懂陸判為什麼要慎重其事
帶她來看醫生。
孟姜柔聲代陸判解釋：「人間有些江湖術士迷信房中術，以為與鬼交合
可以陰陽調合、增進法力、長生不老。」
「有人……有鬼被人強暴嗎？」
孟姜定睛看向小蟬：「妳這孩子說話真是毫不遮掩。」
小蟬這才稍微明白，陸判是懷抱什麼心情去找她。
「陸判前輩，那個，你看，我有一把菜刀，我沒有讓壞蛋欺負我。」小
蟬抽出菜刀揮了揮，想讓陸判安心。
「有刀有何用？笨蛋有藥醫嗎？」
「嗚嗚！」
看完醫生，陸判低身謝過，轉身就要帶小蟬離開。小蟬不動，學著陸判
向孟大夫鞠躬。
「孟姊，我也想拜託妳幫陸判前輩看看。」
「不要多事。」
「前輩他後面的脖子有一塊皮掉了……」雖然只是不經意瞥見，小蟬就
是不由得放在心上。
孟姜臉色微變，直接動手扯下陸判的黑西裝，陸判手腳被綠藤壓制，沒
能阻止孟姜把他剝得半光。
「怎麼了？怎麼了嗎？」小蟬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笑咪咪的孟姊突然發作
，好像掉皮對鬼是件很嚴重的事，可是她死後頭被打歪都沒怎麼樣。
孟姜用一種壓抑的語調跟小蟬說下次再跟她說明，便拿出針線往陸判的
後頸縫縫補補。而陸判還是沒有理會小蟬，好冷淡。
因為這事前因後果對一隻新鬼來說太過複雜，總而言之，陸判身上的皮
不是他自己的皮。鬼有一副維持皮相的魂皮，裏著僅剩的魂魄，而陸判的魂
皮被術士剝去燒掉，被另一個道士重新糊上才得以維持魂身。
那個救下陸判的道士就是小蟬常常在鬼差口中聽見的「陸家」。
孟姜一邊縫縫補補，忍不住吐露她對陸判這身人皮的不滿。
「為救初識的小鬼不惜割下自己魂魄減壽，超乎常理，怎麼想都不安好
心。」
「那是妳不認識我義父，他就是一個腦子壞了的傻子。」
小蟬第一次從陸判口中聽見他說起「家人」，她又想起從他西裝外套翻
到的金屬牌子，陸氏次子。
「孟氏，我不會讓人間的法師越線，同樣地，你們也不准干擾陸家的生
活。」
孟姜沒好氣地用一口皓齒咬斷絲線，對陸判維護的態度不太高興。
「你警告我有何用？重要的是你那位『大人』容不容得下你有二心？」
小蟬明明坐在他們之間，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卻聽不懂孟姜在反問陸
判什麼。畢竟小蟬死得早，對親情很敏感，但對職場爾虞我詐實在不怎麼了
解。
「孟姊，為什麼袒護家人叫作有二心？人不是都這樣？我也會想保護好
我媽媽。」
「陳知涼，不要插嘴。」
孟姜沒有嗤笑小蟬新死不懂，嚴肅地告知她陰間眾鬼對陸家的敵意何在
。
「陸家可以少一個兒子，陰曹不能沒有判官。閻王心胸窄如針尖，容不
得底下人有私情。再這樣下去，恐怕又要像上回娃娃哭，玉石俱焚……」
「姊，不要說了。」陸判一喊，孟姜立刻安靜下來。
陸判把小蟬領走，走到再也看不見水邊的竹棚子，才像隨口談起，他初
任官吏就是被派來奈何。孟氏脾氣古怪，但相當照顧他。
「所以孟姊才會這麼擔心你。」小蟬就知道雙方交情很深。
「玩花弄草才不會遭人嫉恨，十殿王政爭，她難能獨善其身，我希望她
別來管事。」
「所以前輩也很擔心孟姊對吧？」
「不過一介新鬼，妳先擔心妳自己。」
兩鬼來到一處沒有鬼在的枯樹林，看來是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陸判止步，從西裝領口拿出木梳和髮圈。
「過來。」
小蟬慎重地往陸判踏近一步，低下頭任由陸判宰割。
「等一下，妳直直走，往女子官舍報到。這次妳得一個人去，孤苦的小
女子，比起被男人維護的弱女子，更容易讓同性團體接納。」
「陸判前輩。」小蟬其實沒在聽陸判說話。
「嗯。」
「我從來沒被媽媽以外的人綁過頭髮。」
「我弟弟小我很多歲，常幫他綁辮子。」
「好好喔……」小蟬很喜歡頭毛被人溫柔撫摸的感覺。
「好了。」
小蟬開心抓著柔順整齊的雙馬尾，對陸判搖兩下，陸判微微一笑。
「陳知涼，妳既然決定成為官差，就要以國家最大利益為考量，只要關
係公平正義，哪怕再辛苦都要盡力而為；只要發現任何危害到人民的禍端，
勢必全力斬除，絕不寬待。」
「是，我一定會好好聽陸判前輩的話！」
「官員不能聽話，我也會犯錯。」陸判語重心長糾正小蟬，不要像其他
鬼差總是對他唯命是從，「妳得自己想明白，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關
鍵時刻，妳才能做出選擇。」
小蟬不是很懂，只是天真地問：「那我遇到不會的事，可以去找前輩嗎
？」
陸判看了她好一會，小蟬趕緊澄清。
「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會常常去煩你，偶爾，只是偶爾去看你就好。」
「妳該明白，我沒有辦法給妳額外的情感。」
小蟬胸口悶悶抽了下，好像告白被打槍一樣。
陸判又說：「陰曹地府就這麼點大，不管妳想不想見我，我都會在。」
小蟬望著陸判遠去的背影，怎麼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他說不要依賴他，也最好不要接近他，聽起來很無情，但又像為她掏出
所有深藏的柔情。
如果可以，小蟬想要一直喜歡下去。
－－
親愛的，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