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預知夢
然而，今晚雖沒有於夢境再次遇到他──
卻夢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同樣能感受到是一個狹小的空間，面前的景色卻相當模糊。
依稀看到木櫃與、床鋪甚至瓷器什麼的，古樸典雅的小房間。
很不可思議的，這卻只是我的“認知”，那些周遭的事物彷彿籠罩在陰影中，比個喻
就像打了馬賽克，似乎可以代換成任何物品。
在這朦朧的世界中，有兩個存在卻顯得異常清晰。
第一，是一台映像管電視。
在現代已經很少見的科技產物，我連邊框上的鐵鏽都看得清楚，窄小的螢幕旁有幾個
粗大按鈕可以調整音量。
沙沙沙沙沙……
電視螢幕上其實有畫面，耳邊卻迴盪著沒有收到訊號的聲響。
但在談到那個畫面前，唯二清楚的存在我必須先提出來。
是A子。
能辨識出是常見的學校制服，她就背對我跪坐在地板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黑白畫
面的光芒打在她身上。
長髮明明烏黑亮麗，夢境中卻彷彿會在下一秒蠕動起來，像是梅杜莎的蛇髮。
平常的她該說神秘嗎？雖然有點壓迫感但還不至於無法接近，但現在我卻動彈不得，
一步都不敢前進。
猶如陷入在泥淖中，每吸入一口空氣身體就沉重幾分。
直覺意識到，如果我現在看到她的正面，我會後悔莫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果夢境中有所謂時間概念的話。
A子仍是看著電視，並沒有任何動作。
她到底在看什麼呢？如同童年期待著節目的孩子，聚精會神凝視著映像管電視……
沙沙沙沙沙……
但現在撥放的，並不是可愛的卡通。
電視上的畫面彷彿投影片，一格一格切換過無數靜態畫面。
沒有人會想看這種爛節目，沒有聲音畫面又黑白，人物還不會動作。
而且還是噁心的終局。
「A子……？」
擠出最後的幾分勇氣，我發出了詢問。
A子沒有回頭，她不願回頭。
是不想面對真相嗎？還是寄望著電視對面的“演員們”能重新演出？
然而，我選擇潑了她一盆冷水，儘管這是我的猜測……
「那台電視所撥放的──是不是妳的死亡。」
電視畫面停住了。
定格的螢幕一角看見一搓長髮，以及倒臥在血泊的女高中生。
臉龐緊貼著地板，就算在黑白畫面中，那雙失去焦距的美麗黑瞳仍見不到情緒。
永遠看不到了。
電視機前的A子開始動作，緩緩得轉頭。
但在我見到她夢境的表情前……
＊
似乎被陽光刺得睜開了雙眼，讓我掙脫夢境的牢籠。
「幹，好歹讓我看一下妳的表情嘛。」
藉由抱怨把胸口的悶氣一吐為快。
不管跟我自己的──還是昨天下午那奇怪卻寂寞的夢相比，都是太過沉重的夢。
因為夢中的A子還沒有找到出口。
啊。
我突然明白了，那壓抑鬱悶的感受源頭。
那不是狹窄的房間。
「就像身處在迷宮中呀。」
而是走不出的，囚禁牛頭人的迷宮。
我凝視近在咫尺的少女，不只那閉起眼的長長睫毛，皮膚上的毛細孔彷彿都清晰可見
。
醒來後除了呈現面對面的躺姿，她的雙手還伸過來、輕輕勾住我的腰部。
不知道該不該算擁抱。
感受到起伏的呼氣與吸氣，內心由衷感到慶幸。
「還是現實的妳比較好看呀。」
嘴角微微勾起。
最近老是做些不可思議的夢呀，昨天還有學姐的、都十八歲以上的大學生了，還會做
春夢不成？
彷彿聽到我的齷齪心聲，A子突然睜開眼睛。
眨呀眨，又眨呀眨。
我們對視了數秒，還以為在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
在我決定開口說聲早安時，卻被她搶話了。
「不是夢。」
「這就是我的預知。」
所謂的預知夢？
A子果然有射後不理的習慣啊，在挑起我的好奇後，還是當作沒事般繼續做著自己的
事情。
經過簡單的盥洗，擅自坐在電腦椅的她用自己帶來的鏡子梳頭髮。
「……起源自夢，我們都是。」
鏡子中的A子仍面無表情，從頭到尾都是這樣，在訴說著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但那句中的某個關鍵字挑起我的興趣。
「等等，你說“們”？」
她淡淡瞥了我一眼，好像在告誡我打斷話，我只好乖乖閉嘴。
「先是持續頻繁的徵兆，此時夢還沒誕生。」
「會漸漸感受到，自己能去掌握夢的所有，人類的五感也開始清晰，彷彿是另一個真
實的世界。」
確實是呢，雖然周遭相當模糊，但實際上的感受也像走入另一個真正存在的房間。
某人的夢也是。
坐在床邊的我嚼著昨天沒開的魷魚絲，吃了幾條充飢後忍不住說道。
「其實妳還蠻多話嘛！哈哈！」
結果A子沉默了。
雖然沒太多動作但感覺很生氣。
糟糕，難道戳破事實對她太超過了？在考慮要不要嘻皮笑臉先說出我很喜歡妳的沉默
寡言前。
「當夢孕育到一個程度、破殼而出時，本被囚禁在裡面的怪物──便開始真正影響真
實世界。」
「以我所理解，各種形式都有。」
A子還是繼續耐心解釋下去，但到此我也終於明白了，異能運作的機制。
A子看見了死亡影像，現實就有人照著死亡影像去死。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不過是不是如A子所言，我倒是覺得她故意說模糊而已。
她是將所謂迂腐的“命運”，視為“怪物”吧。
不過，A子這些解釋，卻沒辦法彌平我心中盤旋太久的某個疑問。
「照妳的意思，這些出現夢的異能者就會在現實做亂了吧，但這個世界卻沒有出現復
仇者聯盟，連像蝙蝠俠那樣的神經病都沒有。」
我以為這個問題她會懶得回答，卻沒有。
她放下梳子，轉身面對我。
「……據我調查，有幾個原因。」
「絕大多數的夢並不會孕育出結果，對於很多人類而言──那僅是“夢”。」
是啊就是夢啊，那只是遙遠彼端無法觸及的什麼。
「就算怪物破殼了，也不是什麼超能力。」
「只是反映出人類深層的黑暗，它們無法真正到達地表。」
聽來實在很抽象，不過A子其實也講得很清楚，我也有自己的理解。
因為各式各樣的約束，就算真的有超能力存在了，卻沒辦法說服大眾，或者說沒有人
會相信。
能夠精準預言死亡，應該能說服任何人這是超能力吧？
但反面來看，卻不能保證每次預言都必定發生，若有一次出現那人類就不會相信了，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做為預言者的根基也將不復存在。
不，就算在這個當下──連我都還在懷疑A子。
它們是無法真正到達地表的。
弔詭的是，A子現在卻想在我的介入下，讓她成為騙子。
注視著空空的包裝袋，肚子還在餓啊。
「正經事也講完了，我們去吃早餐吧。」
啊不對，還有一個問題。
「我似乎有進入到妳的夢，這不是我自己的幻想吧？」
她突然又轉過身，應該是在收鏡子吧。
「……所以我才跟你睡在一起。」
果然啊，沒有這麼好康的事情。
A子是精於計算的，要讓我理解有預言夢果然就得睡在一起，親自體驗一次。
不過我覺得她故意背對我，肯定是要掩飾自己的害羞。
她的說法更加映證了，我偶然間遭遇到的事情。
「照妳的說法，不就代表你們這些有異能的異類，有辦法將自己的夢境分給它人？或
者說無形中會拉人進入？」
她點了點頭。
果然，這不就代表──
A子或許猜到我這問題的原意，她拿起書包，看來想走了。
「你的同事我當時說了，一週後會自殺。」
「一週是七天，同樣是週三晚上她就會自殺。」
「但為了測試你，“真相”我有所隱瞞。」
第三句話的語氣，特別的冷淡。
這幾天的互動，果然隱約有這種感覺，雖然不知道她想測試我什麼。
大概是吃魷魚絲而口乾舌燥吧，我吞了口口水。
抓著書包的A子，站到門口注視我。
想起第一次浪漫邂逅時，她若無其事說出那些死亡預言的姿態。
「吞安眠藥只是手法。」
「她──想永遠住在自己的夢中，被孕育出的怪物所吞噬。」
宣告了，更加悲哀的死法。
＊
A子提供情報的時間點確實巧到不可思議。
如果不是A子的情報，我不會將那時的狀況當作一回事。
那是一段發生在昨天，也就是週五的小插曲。
大學的課程不像高中緊密相連，學姐在下午的課開始前有幾節的空檔。
不過吃完午餐的學姐並沒有回家，反而到了大學的圖書館。
「幹嘛也跟我來？你是蒼蠅嗎？」
她只是厭煩瞪著我這隻蒼蠅，已經連揮手趕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來借書呀～」
學姐皺著眉頭，以嘲弄的語氣說道。
「喔？沒想到學弟這麼用功呢，你要借什麼書？」
「當然是漫畫。」
「你的腦袋只能理解影像了，對長長的文字敘述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不是現代人的通病嗎？我笑得更開心了。
「確實呀，不過我還是看得懂文字啊，例如“我愛妳”之類的。」
學姐臉微微紅了，不屑哼道。
「哼，還以為你是看得出笨蛋兩個字怎麼寫呢。」
「我知道啊，idiot和ばか和北七。」
她忍不住扶額：「我懶得跟你說話了……」
一邊鬥嘴著，我們穿過了櫃檯區，搭電梯到中文書籍的那一層。
不過進入圖書館後，祐希學姐卻沒有靠近任何書架。
而是找了一張角落的長木桌，趴在上面微瞇起雙眼。
午後彷彿帶著微醺的陽光穿過大片的窗戶，灑在學姐慵懶的側影。
意外的美麗。
「那我要午睡了，下午要上課前記得叫我。」
「我能拍一張學姐的睡臉嗎？」
「一張一萬元喔。」
「吃魚喝茶都沒這麼貴吧。」
學姐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不管我會怎麼做，反正就趴下來睡了。
真的是毫無防備心，但換個角度想。
或許是生無可戀，才會對周遭的事物都漠不關心。
我到附近隨便翻了幾本書，回到位置時她已經熟睡了。
而且從微微勾起的嘴角來判斷，看來是一場美夢呢。
「看得我也想睡了。」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才懶得理學姐，我就坐到旁邊，也學起她的動作趴睡。
睡前還偷看了她甜美的睡臉，真可愛。
陽光漸漸淡去，意識開始遠離。
然後夢到了──
充滿雪的北國。
*
作者的話：多數的時候，我們並不把夢境的內容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