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和陸祈安來到鎮上的警察局，路上沒有被為難，同車的警察大哥還請他們喝鋁箔
包紅茶。
局裡充滿醉漢的咆哮聲和女人的哭聲，穿著白襯衫正襟危坐的喪門顯得格格不入，陸
祈安則是靠在他右臂打小盹。
外地來的黃警官命人調來和他們有關的案子，以為可以嚇嚇兩個沒出過社會的少年，
沒想到在地員警拿出兩大箱卷宗。
喪門好心向下錯馬威的黃警官解釋：「因為我家做喪事，比較容易碰上刑事案件。」
黃警官拿出地方報紙質疑：「這個你怎麼解釋？」
喪門看去，報紙刊登的照片源自兩年前，他和地方殯葬業大老底下混混爭執的事件。
地點是在私人的回收廠，被害人為和喪門同村子的阿幸婆，起因是阿幸婆辛苦收集來的紙
板被回收廠賤價收購。喪門知道這事，提著書包去跟對方理論。
喪門仔細的個性可以把兩年前的事講得鉅細靡遺，包括阿婆早死的丈夫和不肖的兒女
，在都市無人聞問，最後投靠以前公學校的同學阿甘嬤，來到義頭庄生活。
也由於喪門堪稱人體行動記錄器的能耐，在地警察很喜歡找他來做筆錄。
但這都不是黃警官要的重點，重點是照片上喪門扛著鐵鏟把一群人打趴在地，難道不
是證明當事人有暴力傾向？
喪門倒是輕描淡寫過去：「我只是正當防衛。而且那時候我還小，所以不得不拿武器
防身，現在不用了。」
黃警官看著這個溫文俊雅的少年，感到一股寒意，完全就是潛在的恐怖分子。
「警官先生，請問我可以發問嗎？」
「你要問什麼？」黃警官惡聲回道。
「因為我和死者……應該說是頭部失蹤的少女有過接觸，你懷疑我也是有其道理。但
殺人需要動機，我與對方互不相識，我認為我沒有動機。」
「你當然不會承認感情問題。」
喪門了然於心：「原來警官先生誤認失蹤女子和我是男女朋友，不過只要你詳加調查
就知道，我交友相當單純。雖然戀愛結婚是我人生的目標規劃之一，但我現在不打算交女
朋友。」
旁邊的警員用力點頭，黃警官眼神複雜看向喪門和陸祈安相扣的十指。
「我不信，你一定隱瞞什麼！不然你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渡河去撈一個頭？不就是
要滅證！」黃警官拍桌而起，警局安靜下來。
當時在河邊撈頭的警察只是想找喪門來問話，以喪門的本事，即便在漆黑的河中也能
精準描述少女的容貌，才會告知外地的長官他救頭的事，不意料這件事卻成為喪門入罪的
嫌疑。
明白黃警官意思的喪門，不由得感到一絲沮喪。
「喪門。」
「祈安，你醒了？」
陸祈安抹了下嘴邊的口水，慵懶說道：「別難過，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幾個不講理的
蠢人。」
「你說什麼？」
「將帥無能，累死三軍。」陸祈安以憐憫的目光環視四周站著待命的警員，「現在不
是有一種機器，裝在車子上，叫什麼來著……」
「行車紀錄器。」喪門提醒一聲。
陸祈安對喪門巧然笑著，喪門眨眨眼表示不客氣。
黃警官惡狠狠打斷兩人眉目傳情：「你想說什麼？」
「所有人看著他游上沙洲卻沒有游回來，不覺得奇怪麼？」
在場的警員吞吞吐吐說道：「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我們的燈光突然全部故障，無法確
認狀況。」
「然後他就帶著屍首潛逃！」
「喪門，你說呢？」
直到這時，喪門才有說明的機會：「我上岸，有對老夫妻把頭接走。看他們的舉動，
好像是與頭有著親密關係的人。」
「你失溫的狀態下，原先下水的岸邊暗下一片，這時候，如果別的地方有了火光，你
會不會誤以為那才是來時的地方？」
「祈安，可是我方向感很好。」
「可是你，碰到『頭』了。」
人證有問題，只能採取物證，陸祈安看向那位當晚在場的警員，指示他播放紀錄器。
眾人圍著電腦，在畫面全暗後，河的對岸卻亮起火光。拉近、聚焦，發現上岸的喪門
和接應的男女。
喪門因而想起他所見老夫婦裝頭的漂亮盒子，把上頭的圖案畫給警察看，有警員認出
圖上類似雲捲的花紋。
「啊，那是新興宗教，據點在隔壁山頭。之前有對夫妻來我們局裡問過路，他們身上
就是穿這種花紋的棉衣。」
如果說是邪教，少女的頭很有可能是獻祭一類的結果，為了防止出現下一個被害人，
應當全力展開調查。
但已經盡完人事的陸祈安仍是翹腳坐在原位，冷眼看著暴怒的黃警官把播放關鍵影片
的電腦重摔在地。
「長官！」
「開玩笑，我為什麼要聽你命令？你知道我職階多少嗎？你這是什麼態度！」
陸祈安對著黃警官綻開笑顏：「『我為什麼會調來這種鄉下地方？』、『我要讓你們
見識我的能耐』、『我比任何人都還要優秀』……你呀，哪管少了顆頭的少女還是只有顆
頭的女人，只要大家注意你就好了，真可悲。」
陸祈安就要引得黃警官崩潰對他出手，喪門卻制止他的算計。
「祈安，不要這樣。」
「喪門，他心術不正，放任這種人在公門撒野，我怕來陸家申冤的庄民踏穿我門檻。
」
「我知道你在為我出氣，但鎮上的人已經很怕你了，你不要讓人更不敢靠近你。」
陸祈安望著喪門好一會，才往黃警官眼前一彈指。黃警官一臉茫然，忘了自己是誰的
樣子。
之後不到半個月，黃警官就請調離開。
喪門和陸祈安終於被釋放。喪門想聯絡爸媽來接他，喪家兩老卻回說在打麻將，手氣
正旺，要兒子當馬給祈安少爺騎回來。
不得已，喪門撥打另一組電話。沒多久，警局外面來了一台掉漆的紅色小轎車，駕駛
座走下戴著方型墨鏡的青年。
青年挪下墨鏡：「你們怎麼又被抓了？」
「巫老師，謝謝你過來。我們想拜託你載我們回家。」
巫老師是喪門和陸祈安的地理老師，自稱民俗學者，學校著名的奇怪老師，辦公室經
常放著不知名的藥草和乾癟的動物屍體，男，單身。
「喪門同學，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今年的地科科展就決定是你了。」
已經背著化奧和生物小論文的喪門，鄭重應下巫老師的條件。
「老師，我必定傾微薄之力，讓老師記功嘉獎！」
「真是人才。」巫老師連連頜首。
陸祈安笑著迎上巫老師，在巫老師反應過來之前，用拍過喪門肩頭的手拍上巫老師的
右肩。
巫老師咬牙瞪去：「臭小子，你是不是移轉了什麼過來？」
陸祈安一臉無辜：「老師保護可愛的學生，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哪裡可愛了？這世間沒有比你還陰險的高中生了。」
雖然嫌棄得半死，但巫老師其實是陸祈安他父親年少認識的朋友。在學校不管他們身
邊發生什麼異常，巫老師總能用民俗學的角度去解說，最後再以「這又沒什麼」作結。喪
門記得學校討論板曾有畢業學長留言：這間適合有陰陽眼的人唸，老師很罩。
上車後，巫老師好像等著這機會很久了，開始說教。
「你們兩個從小處在相對封閉的生活圈，處理怪事很有一套，但對人就不行了，一個
太單純，一個太複雜。以後再有這種事，就交給社會化的老師處理。」
喪門很不好意思：「國小國中，老師都很怕我們，我們總是帶給老師各種困擾。」
「所以說，從來沒有人替你們出頭對吧？」巫老師感慨一聲，在這種環境下喪門能沒
長歪真是不容易，另外一個就算了。「他爸被公會流放的時候，再三拜託我照顧他孩子。
雖然我當時只是隨便應付廷君，但既然成了我的學生，總是要履行承諾……」
陸祈安突然大喊：「右轉！」
巫老師雙手不由自主將方向盤打右，沒辦法無視陸祈安的指令。
喪門替方向白痴的友人糾錯：「老師，不好意思，祈安的意思是左轉。」
巫老師趕緊轉回方向盤，小轎車差點翻車。
他們因而錯過進入回庄頭的路，往另一座山頭前進。
「祈安，你要去哪裡？」
「找頭。」陸祈安簡短回應，疲倦地合上眼簾。
巫老師本以為他出手救了可憐無依的學生一回，但現在心底卻有種請君入甕的不適感
。
陸祈安閉眼回答巫老師心裡的疑問：「你是山民。」
「那又如何？」
「史載山蕃有獵人頭之陋習。」
「蕃你老母，那是你們漢人孤陋寡聞，我們才不隨便砍人頭。」巫老師沒好氣地說明
，「那本來就是『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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