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點以為你們堂……兄妹會打起來。」天佑緊握方向盤，無奈地向一旁的巫覡明抱怨。
巫覡明將紅繩繫在食指上，無所謂地甩著銅錢，風灌入銅錢的孔洞，旋轉的銅錢發出充滿
速度的咻咻聲。
「她要我說，我不都說了？她還有甚麼不滿意？」巫覡明老奸巨猾的表情讓天佑嘆氣。
「雖然你們有解釋煉器是甚麼……但我依舊不明白。」天佑皺眉，「煉器師相當於古代的
發明家嗎？」
黃天佑想起以前看的電影，周星馳與劉嘉玲主演的《大內密探零零發》，零零發在閒暇之
餘做了許多不被人賞識的小玩意，難道巫覡萌同樣在監工之餘以自己的煉器能力發明許多
令人驚奇的物件？
「她？發明家？撿破爛還差不多。」巫覡明惡毒損著自家親戚。
天外飛仙撞上黃天佑，告誡他千萬別對巫家人抱持無謂的仰望。
「你真想知道煉器是甚麼，叫我一聲『爸爸』來聽聽，我就大發慈悲露兩手給你瞧瞧。」
巫家親戚都喜歡隨便讓人攀關係嗎？一個要人喊堂姊，一個要人喊爹，果真不是一家人不
進一家門。天佑心裡嘲諷巫家千百遍，嘴上卻知道不要跟巫覡明比口舌，裝龜孫子裝鱉能
天下大平，他為什麼不「俗辣」一回？
「巫爸爸，求求你快露兩手。」天佑的視線直視前方。
紅燈，剎車。
「轉過頭來看好。」
巫覡明不知從哪抽出一張名片，天星建設業務經理巫覡萌，看來巫覡明剛剛在巫覡萌家隨
手順了一張。
「這是一張名片。」
「對，我知道它是一張名片。」
「你知道名片是紙做的吧？」
我還知道你的臉是肉做的，想不想被打臉一回？天佑於心裡回嘴。
「看好。」巫覡明叮囑天佑。
巫覡明以兩指夾著名片，不知為何明明開著空調，天佑卻突然覺得車內溫度升高，空氣變
得黏滯，無形的無數雙手騷動肌膚，使人坐立難安。巫覡明手指夾著的名片不知是否是錯
覺，名片彷彿比剛才更加挺直。
「拿拿看。」巫覡明將名片遞給黃天佑。
黃天佑不疑有他，接下名片，名片銳利到能劃出口子，而且它的重量顯然不是紙製。
「這名片是鐵做的？這是鐵片？」天佑驚呼。
「煉器師就是這麼幹。無中生有是一招，更多時候他們直接改變物體原本的屬性。」
「阿覡，你怎麼甚麼都會？」天佑投以崇拜的眼神，「上次問你甚麼是蠱師，你也能示範
兩招，沒想到連煉器也行！」
「因為老子是天才。」
巫覡明雙手放置頭後，以鼻尖示意天佑綠燈了。
※
「所謂龍生九子，後人自然有將這九位龍子做出具體形象。」
回到巫山館，巫覡明立刻往書房前進，他搬下一本厚重的精裝書，怕是翻到都能背誦，不
用查看目錄直接翻到有關龍的章節。
「老大囚牛、老二睚眥、老三嘲風、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贔屓、老七狴犴、老八負
屭、老九螭吻，九位龍子各有名字。」
「而且還都很難念。」理科人黃天佑喃喃。
巫覡明的書採大開本，全彩印刷，古樸的畫風以新穎噴墨印製，新與舊之間有著弔詭的曖
昧氣息。
兩面書頁上以水墨描繪九隻相貌各異的神話產物。與天佑記憶相似的龍形生物是最好辨別
的，長著豺首的、身似鳳凰的、相如雄獅的、鳥姿的、龜形的、虎頭的，千奇百怪，應有
盡有。
「這隻就是巫小姐說長得像烏龜的。」天佑指著書頁上一頭頂著三山五嶽的烏龜。
「這是老六贔屓，相傳力大可馱負群嶺，屬於靈禽祥獸。在上古時代躲在百川中興風作浪
，後來被大禹制服，聽從對方指揮，為治水做出貢獻。有些名勝古蹟的石碑基座刻有烏龜
，雕刻的正是贔屓。」
「等等……我突然想到，我上回去保安宮玩，裏頭有一隻綁著紅色彩帶的烏龜……」
「對，那就是贔屓。當地人認為白蓮聖母附身在那，供信眾膜拜。」
天佑在心中默默道歉，自己居然以為廟方怕信徒槓龜才供奉靈龜，希望贔屓大人不計小人
過。
「那這兩隻又是甚麼？明明是龍子，怎麼混了鳥？還有這隻長得有夠怪……」天佑指著其
中兩頭龍子。
「像鳳凰的是嘲風，另一隻則是老么螭吻。螭吻又叫魚龍，是魚與龍的結合，學者認為源
於印度佛教。螭吻好望喜吞，民間認為他能招財避邪，所以宮殿、寺廟屋頂常有螭吻駐守
。
嘲風有兩種形象，一種是獸型，另一種則是我書上的鳳凰模樣。嘲風象徵吉祥能清除災厄
，跟螭吻一樣常常能在屋簷上看到。」
「怎麼龍子都是被人放在屋簷還是壓在石碑下……」
「
雕龍畫鳳，懂不懂？總之，九位龍子形貌各異，同一位龍子也會有不同形象，除非是像贔
屓這種已經有根深蒂固特殊形象的，不然真要查出在阿萌腦中是哪位龍子，其實不是太容
易。」
黃天佑拿著巫覡明輸出的彩色列印，巫覡萌傳來的圖檔解析度高，整體成像算非常清晰，
但要從這種灰階圖案辨認出究竟是哪位龍子，天佑只能望了回天花板。
「更別說其實「九子」只是一種虛數，若這隻不長眼的龍根本不存於九子的既定形象……
」巫覡明微笑，「恭喜巫覡萌，她死定了。」
「阿覡，為什麼你那麼針對巫覡萌？人家好歹跟你有親戚關係，又是個女孩子。」
「她那個樣子像女孩子嗎？」巫覡明想也不想反問天佑。
想起巫覡萌叼著菸、蹲在地上打麻將的豪邁姿態，天佑突然噤口，暗地規勸自己別再介入
巫家人的龍爭虎鬥。
※
可惜，事與願違。
當天好不容易擺脫巫覡明的東方文化教學、風塵僕僕回到家裡，天佑脫下外套，準備將手
機直接丟到床上先去洗個熱水澡時，他赫然發現手機多了幾通未接來電，而且還全是同一
支陌生號碼。
天佑放棄先洗澡的打算，回撥電話。就算是直銷還是詐騙電話，能鍥而不捨打上這麼多通
，念在對方的敬業精神，天佑覺得他必須回撥以示尊重。
「請問是誰打來這支手機？不好意思，我剛剛在開車沒聽到……」
電話接通，天佑了當詢問，對方並沒替他解惑，反而回以一段瘋狂的爆笑。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這麼紳士？早知道你是這種性格，我應該傳一些色情簡訊嚇嚇你
！我還以為跟巫覡明在一塊的人應該都是人間魔王。」
「巫、巫覡萌小姐？」天佑認出電話另一頭的人是誰，但他完全無法裡也巫覡萌是如何得
知他的電話號碼。他幾經天人交戰，最後還是選擇直接詢問巫覡萌到底怎麼知道自己的電
話號碼。
「我是煉器師耶。」巫覡萌對於天佑的疑問不以為然，「我可以直接問你的手機，從你的
手機來電紀錄交叉比對就能知道你的電話號碼。」
「問我的手機！」天佑驚叫。
「對，不過你的手機是悶葫蘆，聊起來不好玩。附帶一提，《玩具總動員》演得都是真的
」
黃天佑完全能想像電話另一頭的巫覡萌笑得多開心。
完全是同個模子翻出來！這種挖苦別人、幸災樂禍的邪惡天性，這對堂兄妹〈姊弟〉如出
一轍。天佑嗚呼哀哉。
「巫小姐打給我是有甚麼事情？」
巫覡萌究竟出於甚麼理由必須略過巫覡明直接找他？天佑雖然常被巫覡明罵呆、蠢，其實
黃天佑既不呆也不蠢，以台灣標準來看，天佑應該能被歸類在聰明，甚至可以榮譽入籍菁
英；天佑靜下心思考巫覡萌打電話給自己的原因，既然會避開巫覡明，可見她並不想讓對
方知道此事。然而這對巫家親戚關係頗僵，天佑拿捏不出巫覡萌究竟是基於理性還是感性
原因才打了這通電話。
「我想你沒被巫覡明的惡劣性格嚇跑，應該是個任勞任怨的人？我接了一份工作，還欠收
尾，想找助手又怕把人嚇跑，你來幫幫我好嗎？」
巫覡萌隨口糊弄黃天佑便罷，這老實道來反倒讓天佑只想拉開大門拔腿就跑！巫覡萌那句
「怕把人嚇跑」嚴重將天佑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勇氣與男子漢膽量一掃而空。連巫家人都
覺得麻煩、恐怖的任務，天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涉這場混水？
「巫小姐……我……我甚麼都不會，連阿覡也說我只會拖後腿，妳還是另請高明吧！」天
佑正想著只要掛斷電話一切天下太平，沒想到巫覡萌接下去繼續道。
「那個……我就是缺助手不然我也不會找巫覡明身邊的人。我是真的很需要幫忙啦！你看
我這麼一個弱女子，一個人怎麼可能把事情辦法？我其實很通人情，你不幫我，我也明白
，我是不會把你用手機下載幼女色情影片的事情公開到PTT還是低卡的。」
天佑幾乎是整個人彈起來。
「我、我哪有用手機下載幼女色情影片！」
「跟別人裝蒜有用，跟我可就完全沒用！我在你的手機紀錄裏頭有看到，你就算刪了我也
能復原。」
一時之間黃天佑的思緒全攪成一團；他拿捏不定是要先嗆巫覡萌好好的煉器師不當把自己
搞得像手機維修員，還是該好好解釋他不是故意點閱幼女色情影片。
「無碼，高清，女僕裝，雙人大戰」，身為身心靈健康的成年男人，看點色情影片調劑單
身心靈也不為過，只是天佑哪知道打開來竟然是穿著女僕裝的幼女色情影片？
「喔！你是法醫呀？法醫是不是都很宅？你的同事會不會好奇你都用手機看了甚麼呀？」
巫覡萌的聲音聽來天真無邪。
屋內明明只有黃天佑一人，他仍是噗通雙膝一跪。
「巫大小姐！我幫！不管是甚麼忙我都幫！拜託妳放過我！我已經夠邊緣沒朋友我不能再
失去我的同事呀！」
倒楣又老實，連下載色情影片過乾癮都被博大精深的網路世界擺上一道的黃天佑，就這樣
可憐兮兮落入巫覡萌的圈套，捨命陪君子，黑著眼圈開車又回到大新莊。
巫覡萌仍舊是那身黑色汗衫搭配短褲，對年輕女性明明是火辣隨性的裝扮，卻活活讓巫覡
萌穿出一身大媽氣息。天佑很是納悶，明明巫家人男俊女美，巫覡萌也算長得清秀可人，
到底哪裡出現問題讓人無法坦率欣賞？
巫覡萌自顧自打開車門，毫無忌諱上了嚴格來說是陌生男人的車。她渾身帶著淡淡煙味，
讓人懷疑是否經過後天加工的渾圓胸脯上頭則掛著一串以紅線繫著的銅錢項鍊。
俗，俗到連天佑這種與時尚絕緣的男人都覺得俗氣難看的程度。
天佑想起巫覡明那句話「妳真是個美女，可惜只有瞎子這麼覺得」，現在想來巫覡明也不
是一時毒舌，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
大概是察覺天佑餘光不著聲色觀察自己的銅錢項鍊，巫覡萌微微一笑靠近天佑，天佑嚇得
方向盤一滑，好在及時穩住。
「巫、巫小姐！」
「你就光看，不問？」巫覡萌刻意壓低聲音，就算面對的是帶有大媽氣質的巫覡萌，母胎
單身至今的天佑仍覺得難以招架。
「巫、巫小姐，妳為什麼要掛著一串銅錢！」天佑的視線游移，口中猛念佛號。
聽了天佑的問題，巫覡萌反常愣住，隨後爆出石破天驚的劇烈笑聲。
「啊哈哈哈！我還以為你要問我的胸部是不是隆的！」巫覡萌笑得天花亂墜。
巫家沒有一個正常人。天佑在心裡按地做出中肯評價。
「巫家有一些『手段』的人，都有自己比較偏好的引靈物件。這麼說對你可能有點抽象，
你看過《哈利波特》吧？明明是巫師，卻都要使用魔杖，我的銅錢就是我的魔杖。」
「那阿覡也有『魔杖』嗎？」天佑隨口反問。
「阿明的狀況比較特別，廣義說來他也有，你看過他使用異能吧？他是不是跟你借了紙還
是甚麼？」
黃天佑回想起巫覡明在以自己的血逼退毒蟲時，確實跟他借了發票充當符紙。
見天佑露出若有深思的表情，巫覡萌繼續話題。
「阿明會的技能之一，有點類似現在玄幻修真小說的『符修』，他透過鬼畫符去引發異能
。他的符紙與我的銅錢是不同系統，他的符紙比較像媒介，主要作用的是上頭的字，而我
的銅錢則是貨真價實的工具。」
「巫小姐會怎麼使用銅錢？還有……今天到底要我幫甚麼忙？」
GPS顯示即將抵達目的地，天佑幸運找到路邊停車位，目的地同樣是天星建設未完工的建
案。
「你知道『母子雙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