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樓的糖老伯（１１）──一點都不平靜
　　黃曉璐和梅子到了大廳，和梅子外表大相逕
庭，「旅館」的大廳是別緻的日式風格，榻榻米
、矮桌、拉門都精緻的很。不過讓黃曉璐想像一
個金髮美女坐在裡頭開始插花，總是說不上的奇
怪。
　　梅子沒有閒情逸致端坐插花，讓黃曉璐坐了
下來，她需要瞭解情況。「皓皓怎麼會突然跑去
醫院，你們不是剛到沒多久？」梅子幫黃曉璐倒
了杯熱茶。
　　黃曉璐道謝後滿懷歉意地說：「是我跟他說
的……」她雙手摸著茶杯外圍不停轉著，如果知
道情況這麼危急，她就應該阻止何皓獨自過去，
「我媽也吃了糖，我們在車站外面，我得知消息
跟何皓說了，他讓我來這裡躲起來……」
　　梅子手指敲了敲桌面，卻是反駁：「不可能
！」她見黃曉璐嚇了一跳，擺擺手讓黃曉璐不要
緊張，「皓皓的個性你應該也知道，雖然悶騷可
是至少冷靜，更何況現在情況都還沒搞清楚，他
好歹也該來一趟……」她又陷入沉思，感覺哪裡
不對。
　　黃曉璐不確定用悶騷形容何皓是對還是不對
，但從認識何皓到現在絕大部分時候都很冷靜這
一點不會錯。她也感到某處異常，撥起瀏海看著
清澈的茶水跟著想。
　　何皓什麼時候會不冷靜？
　　工作？
　　她突然發覺自己對何皓的瞭解就只是一張薄
薄的書封，連翻開都還沒有。「他工作的時候有
時會很固執……為什麼？」黃曉璐試著問。
　　梅子咂了咂嘴，對這件事很是感冒：「還不
是那傢伙的老師，莫名其妙！」她嘆了口氣，「
不說這個了，都跑去了。皓皓還有說什麼嗎？」
　　「他說晚點會聯絡我……還是，現在打給他
讓他過來？」黃曉璐知道這意見有提跟沒提一樣
，但仍抱持點期待。
　　梅子站起身，「那傢伙鐵定關機了，不用打
。」她看了眼窗外，「更何況這裡可是靠近陰界
的泥巴裡，普通的手機也打不出去。」
　　「那他說晚點聯絡我不就是在騙我？」黃曉
璐有點生氣。
　　「晚點是多晚他可沒說清楚。」梅子卻是瞭
解這種簡單的話術，隨口解釋。她往一旁的櫥櫃
裡翻找，拿出了一個用黑布包緊的物體，又拿了
個側肩包，將物體放了進去，朝黃曉璐狡黠一笑
：「跟我來！」作勢要往樓上走。
　　黃曉璐還在為何皓的話無可奈何，聽見梅子
的招呼，跟著起身問：「要做什麼？」
　　「如果到了晚上還沒見到人，就去找他。」
梅子踏上樓梯，將頭髮颯爽一甩，回過頭說：「
有個在外面亂跑的弟弟，做姐姐的可不能放任不
管。」
　　黃曉璐來到梅子身後，好奇地問：「姐姐？
」
　　梅子往二樓前進，自信滿滿地道：「我自認
的，乾姐姐。」
　　黃曉璐看著梅子的背影，想到了酒吧的巴老
闆和老墨微微一笑：「有很多人在關心他。」她
也跟了上去，木質的樓梯發出吱呀聲，大概是有
些年代了，還有點老房子特有的味道瀰漫在樓梯
間。
　　梅子跨過最後一階樓梯，在二樓走廊站著，
「沒有喔，關心他的都不是真的人。」她放低聲
音，像是怕吵醒什麼。
　　黃曉璐踩了半步，愣在原地抬頭，梅子的影
子被燈光拉長，不知道如何接話；梅子過了一會
才回頭燦笑：「但他是個好孩子。」她朝黃曉璐
伸手，將黃曉璐拉上二樓後說：「只是需要拉一
把，就像這樣。」
　　黃曉璐不明白梅子話裡的意思，卻覺得有些
難過，「嗯……」她還牽著梅子的手，有點冰涼
。
　　梅子帶著黃曉璐，打開走廊上最深處的房門
，揚起一些灰塵，應是很久沒打開過了。她朝房
裡輕聲說：「幫我個忙。」
　　黃曉璐看了過去，裡頭意外的乾淨整潔，沒
有多餘的雜物，只有一張床，還有一個人，一個
眉清目秀的年輕道士盤坐床上，年紀看起來跟她
相彷。
　　年輕道士睜開眼，他很久沒張眼睛了，有些
睡意惺忪，望向梅子搖頭晃腦，好像下一刻就會
倒在床上；梅子知道年輕道士剛醒沒聽清楚，又
說了一遍：「張晨，幫我個忙。」
　　張晨聽得清清楚楚了，雖然依舊一副昏昏欲
睡的樣子，他沒有猶豫，沒有問是什麼忙，沒有
管有沒有危險，半開著眼，嘴角勾起，用怡人的
微笑答應：「好。」
　　黃曉璐問：「他是……？」
　　梅子抿了抿嘴，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回答：「
我的一個道士朋友。」
＊
　　何皓在台南醫院附近下車，沒有選擇直接在
門口停車，而是在一定的範圍內觀察周遭的情況
。他也沒有選擇從泥巴趕路，因為想保存一點體
力，如果那頭惡鬼真的如他所預測，那麼一丁點
體力都顯得重要。
　　他在周邊繞了繞，發現幾名行蹤可疑的行人
也在周圍打轉，他們漫無目的地穿梭在巷子與街
道上。他小心地尾隨其中穿著單薄黑色背心的一
名男人，拐了幾個彎後又回到原處。
　　背心男在原地張望，眼神有些迷茫，過了會
又開始移動。
　　何皓保持著耐心，像是草原上的捕食者，沒
有輕易放過目標，再一次跟了上去。結果背心男
又繞回原地，依然四處張望著，可是身體開始顫
抖，甚至有路人走上去關心，但背心男很快恢復
正常，朝路人擺擺手表示沒事後離開。
　　何皓知道自己找對了，雖然背心男的確是個
一般人，但是體內隱隱的有股怪異的陰氣。他繼
續跟隨，更仔細地隱匿起自己的身形氣息，他感
覺自己可能被察覺到了，畢竟他體內的陽氣之盛
，比起常人都要明顯。
　　大概是何皓的細心起了作用，背心男此次走
了完全不同的路線，他越走越快，差點讓何皓跟
不上。背心男又轉進一個巷子裡，何皓這次等了
會才跟上去，在轉角處停下。
　　何皓微微探頭，過去是個死巷，堆放著一些
雜物垃圾，還有下水道傳來的難聞氣味，就像是
腐魚和變質的油混在一起的噁心味道，讓何皓不
禁憋住氣。
　　背心男低下頭，開始嘔吐，隨著唾液而滴落
的恰恰是顆糖。他吐完之後抹了抹嘴，咦了一聲
，眼裡的迷茫不見了，反而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看了看周圍，似乎對自己身處在這小巷之中
感到發毛，又望了眼地面上吐出的糖，打了個冷
顫，轉身用極限百米的速度跑開。
　　何皓回身貼緊牆壁，注意著沒發出太大的聲
響，等到因驚嚇而跑離的背心男再也看不見身影
，才朝巷子裡走去。他站在背心男剛剛站立的地
方，低著頭沉默。
　　那顆糖不見了。
　　何皓蹲了下來，仔細感應周圍，房屋、水溝
、地面，可都沒有發覺任何蹤跡，這怎麼可能？
他不過是等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也隨時注意著
巷子裡，那顆糖卻無聲無息的不見了？
　　水溝裡斷斷續續的水流聲就像是調侃，何皓
摸了摸地面，猶豫著要不要進泥巴裡找，或者是
去尋找下一個目標，再不濟也能到醫院裡。可是
說是這麼說，但他其實真的如梅子所講，沒有那
麼冷靜了，甚至有點急躁。
　　何皓吸了口氣，還是決定進泥巴裡，他不知
道那頭惡鬼已經受傷，正在尋找目標。常人吃了
糖後吐出等於帶出體內陰氣，但那分量很少，雖
說積少成多，但總是慢了一些。
　　若是有像不視或何皓這樣陽氣旺盛的身體，
人講陰陽調和，至陽身配至陰魂，其中陰氣對老
伯來說便是十全大補湯。
　　何皓感覺到身體下沉的滯澀，突然聽見身後
傳來一聲詭異的笑聲，漏了風一樣。他後背傳來
一陣疼痛，知道不妙立刻回頭──那是一張臉，
貼得很近，何皓習慣看著他人的眼睛對話，但他
第一次知道和對方的眼睛離太近不是好事。
　　他抬起手往身後握，想要拔出老伯插入他後
背的手臂，但老伯紋絲不動，露出歡愉的神情。
　　滴滴、答答。
　　血液落地的聲音越來越不規律，就像是亂了
的心電圖，等著宣告人的死亡。
　　可人還沒死。何皓的肺部出血，連帶著呼吸
也不順暢，嘴裡都是血液的腥味，他咳嗽著，握
住老伯的手依然沒有放開。
　　老伯正開心著，打算將何皓送上黃泉路，卻
突然瞪大眼睛，「鬼！」他驚聲尖叫，全身被周
遭變得灼熱的空氣給燙得冒出白煙，他噗地一聲
拔出手臂，又讓何皓咳了幾口血。
　　是何皓的鬼界。
　　何皓身體繼續沉入泥巴，他看著老伯牢牢記
住眼前的模樣與氣息；老伯卻躲開何皓身邊，齜
牙咧嘴地不停吼叫著：「鬼！鬼！鬼！」
　　何皓的身形消逝在巷子裡。老伯感受著周圍
恢復正常的空氣，稍微平靜下來，他哼了幾聲，
嘴裡開始咀嚼，正是背心男吐出的糖。他將咬碎
的糖吞了下去，剛才消耗的些許陰氣有了補充。
　　老伯瞪視著何皓消失的地方，跟剛才的何皓
一樣開始猶豫，但最後他只是抬起血淋淋的手臂
，舔了幾口。
　　至少吃到了一點。他很小心，避開了同樣受
傷的不視，找到同樣如明燈般的何皓，本以為設
了一場好局，卻在最後失手。嘗過兩次苦頭的他
學會等待，自己的力量還會變得更強，到時候會
有更多糖吃。
　　他又舔了舔手上的血，告訴自己慢慢來，先
找名字，那個和尚的、還有剛才那少年的。咯咯
笑了幾聲，他離開小巷，繼續在錯綜複雜的城市
裡回收自己的糖。
＊
　　何皓的情況比想像的好一點，他從包裡拿出
一瓶藥，囫圇吞棗地吃了下去；他還沒關上鬼界
，在泥巴裡強行提速，他要往旅館走，沒辦法繼
續下潛，只能走到接近的地方。
　　他呼吸順暢幾分，但背部的傷口依然流著血
，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幅景象都不會認為何皓還活
著，但他就是活著，像隻蟑螂頑固地爬行在廚房
的角落。
　　何皓大概是對汩汩流出的鮮血感到厭煩，點
起了艷綠色的火焰，朝傷口燒，他好像感覺不到
疼痛一樣，忍受著火燄的滾燙，一邊前進。
　　他到後來幾乎是在拖行自己的雙腳，他從來
沒有在泥巴裡速度卻比陽界還要慢，這是第一次
。
　　周圍的景象如油畫上的風景，變得不真實，
顏料揮灑而成一樣，何皓看見了一隻手，手指稜
骨分明，像是修長的筆桿一般細。他氣若游絲，
仍想撥開那隻手。他不斷嘗試，用軟弱無力的手
臂揮舞著，有些可笑。他耗費僅存的力氣開口：
「走開……走開……」他停了一會，看著那隻手
朝自己的胸口抓來，不對，不能走開，他握住那
隻手道：「還我……」
　　張晨反握住何皓的手，扶住何皓的身體沒有
讓其倒下。他還是那樣倦懶的樣子，像哄孩子入
睡一樣道：「何皓，他不在，他不在。」他伸出
手指點了何皓的幾個穴道，讓鮮血停止流出，然
後望向何皓背上還在汲汲營營的火燄搖頭。
　　張晨直接用肉掌包裹住那團豔綠火燄，他沒
有受傷，可還是不禁慍怒。「我的好哥們，這可
是你自己的肉。」他無奈地碎念幾聲，又在何皓
的傷口上抹上藥膏，從何皓的包裡拿出小壺道：
「岳，你醒了吧？」
　　小壺裡頭靜悄悄的，過了會才傳出一聲：「
嗯……」
　　張晨背起昏迷的何皓，「唉……為什麼？」
他不解。
　　「他不該來這。」壺裡的聲音給出的回答很
簡潔。
　　張晨微駝著背，搖搖晃晃地前進，「可他還
是來了。」
　　小壺怪異地在地面跳躍往前，「所以他受傷
了。」
　　他們一邊前進一邊談話，像是兩個許久不見
的老朋友聊天。
　　「那是因為你沒提醒他。」張晨望了跟在後
頭的小壺說。
　　「至少他不會追著跑，現在昏了過去，就不
用攙和這件事。」岳反駁，他有合理的動機。
　　張晨苦笑幾聲：「你知道不可能，等他醒來
以後只會更死命地去追，像頭拉不住的牛。」
　　岳沉默了會道：「我還是想試試看……」
　　張晨停下腳步，開始下潛：「那頭惡鬼看到
他了，鐵定開始找他的名字，結果很糟糕。」
　　小壺躍上張晨的肩膀，在何皓無力垂下的手
臂旁，「……他不會死。」
　　「當然，何皓不會死。」張晨的眼睛瞇了瞇
，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
　　都死過一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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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看情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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