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捷運車廂，剛在椅子上坐下，馮初立刻拿出手機，急著想發送訊息給凌子猶，將剛才
看見的怪事告訴他，不意看見凌子猶的回覆，卻是與馮初最後傳送的問題毫不相關的答覆
。
『留意鏡子。』
馮初一頭霧水地匆匆輸入訊息，『留意哪裡的鏡子？我剛剛見到佳瑄了，她的眼神看起來
確實很奇怪，而且她一直在恍神，可是我沒有在她身上和附近看到鬼怪。你有見過像她這
種情況的人嗎？還是我應該馬上帶她去精神科掛號？』
雖然覺得凌子猶可能在工作，但是，傳送訊息後，馮初還是抱著一絲期望，盯著手機畫面
等待消息。等了半晌，遲遲沒等到「已讀」兩字出現，馮初暗忖凌子猶應該正在開會，即
使心裡著急，還是只能先收起手機。
一路一直恍神的王佳瑄，突然悶哼了聲，抬手揉了揉方才讓趙四維踹了一腳的肩頭。
馮初和李曉晴聽見王佳瑄的悶哼，不由得同時看向她。
「佳瑄姐，妳的肩膀還好嗎？」
「我覺得有點痛……」王佳瑄愣了愣，露出茫然的神情，「我的肩膀怎麼了嗎？」
馮初和李曉晴讓她問得同時一呆。
李曉晴盯著王佳瑄的臉，小心翼翼地說：「妳……妳不記得妳怎麼受傷的了嗎？」
王佳瑄聞言，一臉慌張，「我受傷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李曉晴圓瞪杏目，直盯著王佳瑄看，張了張嘴，極度的吃驚，與對不明情況的恐懼，令她
完全說不出話。
馮初定了定神，緊急編了個理由，說：「妳表演結束時……撞傷了。」
「撞傷！」王佳瑄抬手半掩著嘴，低聲輕呼了句，「怎麼會又發生這種事……」
馮初仔細聽著王佳瑄的自言自語，思考著其中的訊息，想從中得到釐清她身上發生何事的
線索，「妳最近很常撞傷嗎？」
「我最近……」王佳瑄略停頓了下，努力集中精神思考，才又往下說：「身上常常出現新
的傷痕，但是，我卻想不起來到底是何時受傷，怎麼受傷。」王佳瑄撩高衣袖，露出前臂
，雪白的肌膚上，清楚可見一塊巴掌大小的瘀痕，「像是這個瘀青，我在三天前看到它，
卻不知道是何時撞傷的……雖然我常常忘東忘西，可是，以前不曾發生過這種情形。」
王佳瑄的手臂上的傷痕，瘀青雖已經褪色許多，但是從它目前的樣子，仍可以得知原本是
面積不小的嚴重瘀傷。這麼大一片瘀青，應該是相當用力的撞擊或毆打所致，受傷的當下
必定非常疼痛……但是王佳瑄卻沒有任何記憶。
馮初和李曉晴互覷了眼，兩人都在對方的眼裡讀到了憂慮。
馮初盡力不讓憂慮之色浮現在臉上，以著閒聊的口吻，繼續往下問：「除了不明原因的撞
傷之外，妳還有感覺到什麼異常嗎？」
「我……」王佳瑄扶著額頭，蹙起黛眉思考了片刻，還是只能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
…我只是一直覺得很累。」王佳瑄一臉不安地看著李曉晴，「小花，我會不會是得了什麼
奇怪的重病？」
李曉晴趕緊拍了拍王佳瑄的手背安慰她，「妳只是上週才剛生病，所以最近才精神不太好
，不要胡思亂想。」
王佳瑄點了點頭，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沮喪地悶悶低道：「我和趙四維分手的事，我媽
不知怎麼知道了。她氣壞了，這幾天天天打電話來罵我，說……像我這樣一無是處，沒人
要的廢物，要不是有個瞎了狗眼的趙四維，還有誰肯要我？她還說要是我沒辦法挽回趙四
維，不如去死一死算了，反正我活著也只會惹人嫌惡……」置身在四周都是人的捷運車廂
中，王佳瑄即使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平靜些，但是淚水仍在眼眶裡打轉。
馮初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
「妳媽才惹人嫌惡。」李曉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妳不要相信她的鬼話，妳才不
會沒人要，倒是趙四維那個混蛋要不是有點錢，他才會沒人要！」
趙四維雖然家境富裕，卻非常吝嗇，而且極度情緒化，時常說翻臉就翻臉，動輒對王佳瑄
拳打腳踢。李曉晴雖然想不透王佳瑄為什麼執著於趙四維，更是已勸王佳瑄分手，勸了不
下百次，但是，還是說：「趙四維已經鐵了心要跟妳分手，妳不要再惦記著他了。妳媽要
是又打電話給妳，妳就不要接，反正她根本不關心妳，而且一張嘴不是要錢，就是說些不
堪入耳的話，妳不要再管她了。」
王佳瑄低著頭，兀自陷入沉默，方才雖看得出疲倦，卻尚算清亮的眼神，眨眼渙散。
「妳先好好把身體養好……」
沒等李曉晴將話說完，馮初突然喚道：「小花。」
李曉晴停下話，納悶地看向馮初。馮初朝李曉晴搖了搖頭，阻止她再繼續往下說。
馮初向前傾身，湊近李曉晴的耳邊，低聲說：「佳瑄看起來不太對勁，不像是生病了。雖
然我一下子還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但是，妳先別再跟她多說什麼了……」馮初以眼神
示意李曉晴看向王佳瑄，「妳一提到趙四維，佳瑄的眼神就又變了。」
馮初這麼一說，李曉晴連忙微彎身，定睛細看王佳瑄的臉。
瞧清王佳瑄的眼神，李曉晴驚訝得倒抽了口氣。
李曉晴擔心得不知所措，「佳瑄姐她真的不太對勁……我們該怎麼辦？」
李曉晴急得眼裡都看得到淚光閃爍，馮初拍了拍她的手臂，低聲安撫道：「我剛剛已經傳
訊息給凌子猶，說了佳瑄的狀況。他現在在開會，等他開完會，就會回覆我。他聽說過很
多奇怪的事，應該會有辦法。妳先別著急，一定會有辦法的！」
李曉晴點了點頭。
馮初深吸了口氣，強自按下心裡湧起的不安，維持著平穩的語氣，說：「佳瑄說她一直不
明原因受傷……她恍神時，很可能會四處走動。我們得看好她，務必將佳瑄平安帶回家。
」
「好。」聽馮初這麼一說，李曉晴趕緊挽住王佳瑄的手。
李曉晴一拉扯王佳瑄的手臂，王佳瑄當即身子一歪，向著李曉晴直直倒下，就這麼一頭磕
在李曉晴的肩上。
王佳瑄奇異的肢體動作，令馮初不由得看向她。
只見王佳瑄傾斜著身子，倚靠著李曉晴的肩頭，一臉木然，沒有對焦的雙眼，一動也不動
地圓睜著。明明她的視線沒有焦點，馮初卻讓她看得心裡直發毛。
眼前的王佳瑄，簡直是一具沒有靈魂的人偶。
李曉晴坐在王佳瑄身側，無法清楚瞧見王佳瑄的所有反應，以為王佳瑄是覺得累，才倚靠
著她小憩。想著王佳瑄近日異常的情況，李曉晴在心裡嘆了口氣，沒有和馮初閒聊幾句的
興致，兀自看著窗外出神。
馮初坐在兩人對面的座位，將王佳瑄詭異的樣子盡收眼底，心裡憂慮不已，卻一下子也想
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
馮初不由得摸了摸大衣的口袋裡，寂靜無聲的手機。
▓
馮初和李曉晴兩人各懷心事，捷運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卻令兩人幾乎熬白了頭，好不容易
抵達了李曉晴和王佳瑄租住的老公寓。
李曉晴從王佳瑄的側背包裡找出王佳瑄的房門鑰匙，將鑰匙插進鎖中，還來不及開鎖，忽
聽得一聲開門的聲響。
李曉晴和馮初同時循聲回頭，入眼的是剛打開房門的呂山人。
三人無言對看了眼，呂山人突然伸手指著王佳瑄，「這個小姐臉色很蒼白，像是要昏倒了
……」
彷彿呼應呂山人的話，王佳瑄突然雙膝一彎，軟身癱倒。馮初和呂山人見狀，同時伸出手
，兩人一左一右驚險地撐住了她。
李曉晴急急忙忙打開房門，「麻煩你們幫忙把佳瑄姐扶到床上。」
馮初和呂山人扶著王佳瑄，跟著李曉晴走進房，在王佳瑄的床前停下腳步，扶著她在床上
躺下。
李曉晴在床邊蹲下，抽了張面紙，一面擦著王佳瑄臉上的冷汗，一面緊張地問：「佳瑄姐
，妳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王佳瑄以著帶著喘息的聲音，語氣輕飄飄地說：「剛剛我覺得眼前突然有點發黑，渾身發
麻……現在躺在床上，覺得好多了。」
呂山人仔細觀察著王佳瑄的臉，「她出了不少冷汗，嘴唇也白了，看起來像是血糖過低。
妳有沒有什麼能給她吃的東西？」
「我房裡有水蜜桃拿鐵，我馬上去拿來泡給她喝！」李曉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王佳瑄，求
救地看向馮初，「佳瑄姐……」
馮初會意地說：「我會看著她，妳放心。」
「謝謝！」李曉晴匆匆喊了聲，人旋即消失在房門口。
馮初將摺疊放置在床邊的被子抖開，覆在王佳瑄的身上，避免她著涼。
「妳出門工作前，有吃東西嗎？」
王佳瑄一臉疲憊地閉著眼，輕聲說：「有……但是因為胃有點脹，我只喝了杯熱牛奶，吃
了幾塊餅乾。」
馮初皺起眉，「只吃那些東西怎麼夠？」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
王佳瑄的話尚未說完，一陣木門開啟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馮初循聲一看，才發現呂山人不知何時走到了放在牆邊的衣櫃前，正抬頭看著衣櫃門上的
穿衣鏡。
馮初本來想問呂山人，怎麼突然打開王佳瑄的衣櫃，卻在看見穿衣鏡時，腦中驀地浮現凌
子猶早前回覆的訊息。
馮初已到口的問話，瞬間改變了內容。
「衣櫃怎麼了嗎？」
馮初匆匆站起身，走至衣櫃前，跟呂山人一起看向穿衣鏡。
「我近日在走廊上與王小姐幾次擦身而過時，見她面色發青，兩眼無神，所以我擅自替她
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她受到妖怪纏身，可能有性命危險，需要儘快驅除纏著她的妖怪。」
呂山人對命理風水都有研究，馮初大學時數次見過呂山人替人算命，不曾有過錯誤，有些
讓呂山人算過命的朋友，還戲稱他是「呂半仙」。
聽見呂山人這麼說，馮初心裡一驚，急急忙忙說：「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你知道是什麼
妖怪嗎？」
「一時尚無法確定，但是，我覺得這面鏡子有點不對勁。」呂山人一面打量著鏡子，一面
低聲說。
馮初雖然不知道呂山人何時對捉妖也有了研究，但是，凌子猶和呂山人兩人不約而同關注
鏡子，以及王佳瑄明顯的異常，卻讓馮初選擇相信呂山人的說法。
馮初憂慮地說：「那該怎麼辦？」
呂山人豎起食指，貼在唇上，示意馮初噤聲，「別急，本山人自有妙計。你幫我掩飾一下
，我要在鏡子上動點手腳。」
馮初會意地再往呂山人身邊走近了幾步，直到幾乎徹底遮住呂山人，才抬手敲了敲衣櫃，
煞有其事地評論著衣櫃：「我也覺得佳瑄的這個衣櫃使用的木材看起來確實不錯。現在很
多量販店賣的櫃子，用的木頭材質都不太好，沒幾年就開始變形了。」
「是啊，我的書櫃才用不到一年，就崩塌了。」呂山人忍著笑，一面隨口接下馮初的話，
裝做閒聊的樣子，一面從衣袋裡拿出了枝自來水筆，打開筆蓋，提起筆，準備在鏡面的邊
角畫符。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學長，我泡了水蜜桃拿鐵，還拿了塊小蛋糕，以及一些巧克力……」
聽見李曉晴的聲音，呂山人神情一整，畫符，關上衣櫃門，收筆，一氣呵成，快得馮初幾
乎瞧不清他的動作。
等到李曉晴進房時，呂山人已一臉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是方才房裡什麼事都
沒有發生。
馮初雖然臉上鎮定，卻在心裡驚嘆不已。
呂山人往日言行舉止奇特，是許多人眼裡的怪人，沒想到幾年不見，除卻腳上踩著的那雙
粉紅得引人注目的厚棉布拖鞋，倒有些高人的樣子了。
馮初看了眼呂山人的厚棉布拖鞋上的卡通豹，卡通豹笑容非常燦爛，散發著令人發噱的傻
氣。馮初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數年不見，呂山人的品味他還是不能理解。
李曉晴端著熱飲和蛋糕，匆匆走近床前，「我本來還有更多零食，但是，被我吃光了，這
陣子太忙，沒時間去補貨，只找到這些，有點少……」
王佳瑄感激地說：「這樣子已經很夠了，不好意思最近一直麻煩妳。」
「跟我說什麼客氣話！」
馮初見王佳瑄扶著牆想坐起身，一使勁，手臂就微微發顫，趕緊上前幫忙，扶著她坐起身
，又將床上的幾顆枕頭塞到她的背後。
王佳瑄感激地說：「謝謝。」
李曉晴放下托盤，端起馬克杯遞給王佳瑄，低聲叮嚀：「妳快喝了這杯飲料，然後把巧克
力也吃了，若還吃得下，就把蛋糕也吃了。」
呂山人站起身，拉著馮初轉過身就往房門口走，「病人需要休息，我們走吧。」
馮初莫名其妙地讓呂山人拉著走，正想問，卻見呂山人悄悄向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將李
曉晴也叫出房裡。
馮初雖然不知道呂山人葫蘆裡藏了什麼機關，還是先配合他的要求，回頭喊道：「小花，
佳瑄需要休息，我們去妳房裡聊吧！」
李曉晴抬頭看向馮初，見馮初朝她眨了下眼，會意地說：「好。」李曉晴本已想站起身，
想了想，不放心地對著王佳瑄交代：「佳瑄姐，妳在房裡好好休息，若是妳有想要什麼，
就用LINE跟我說，或是打電話給我，我去幫妳買回來，妳別離開房裡，我怕妳路上身體有
狀況……」
王佳瑄拍了拍李曉晴的手臂，給了她一個虛弱的微笑，「好，我保證不離開房間，妳放心
。」王佳瑄歪身，從李曉晴的身側探頭看向站在房門口的馮初，歉然道：「學長難得來台
北一趟，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沒辦法陪你們聊聊。」
馮初搖了搖手，「大家要碰面，往後多的是機會，妳不用顧慮我，好好休息。」
呂山人率先走出，馮初緊跟其後，殿後的李曉晴關上房門。
三人剛走出房中，王佳瑄眼裡的光芒瞬間黯淡。
王佳瑄機械化地放下手上的馬克杯，直挺挺站起身，步伐僵硬地走向吊掛著背包的牆邊，
打開背包，取出最近這段時日，幾乎與她形影不離的手鏡。
王佳瑄面對著鏡子，神情木然，雙眼空洞，但是手鏡裡倒影的臉，卻定定看著前方，嘴角
緩緩向上揚起，噙著一抹令人打從心底發寒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