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遞出辭呈前一晚，他值夜班，雨一直下。
窗外雷電交加，冷不防一聲轟隆巨響，管理室的機台跟著叫不停。等阿善重新調整好
監視器畫面，竟看見十分奇異景象。
社區前的空地因大雨積水，從阿善所在的亮處看去，本該是柏油路面的地方，竟變成
不見底的水潭。
水中悠遊大片的魚蟹，還有發亮的珊瑚礁，非常漂亮，讓阿善有股衝動想打電話叫兒
子下來看看。
隱隱約約，阿善似乎聽見水中的魚蟹在唱歌。
「快一些、快一些、洗淨三千紅塵世，休得伊鞋染塵埃～」
再一道閃電，等阿善能正常視物，眼中的奇景消失了，而管理室前空地似乎變得乾淨
許多。
阿善抓抓頭，正想著該不該去配老花眼鏡的時候，抬起頭，赫然見到一抹人影貼在管
理室窗口。
阿善定睛看去，那是個相當高挑的女人。因為玻璃反光，阿善看不清女人的臉，她全
身被淋得濕透，黑色風衣緊貼著她身軀曼妙的曲線，卻不撐傘。
「小姐，要幫忙嗎？」
「抱歉，又來麻煩你，我需要租房子。」
阿善擅長記人，像這麼一位讓人印象深刻的小姐，他卻想不起來「上一回」的事。
黑衣女子看出阿善的疑問，冷淡地提醒：「電熱毯。」
「啊。」阿善想起來了。大概七年前寒流來襲的某個晚上，阿善撿到一條大腹便便的
黑蛇，把它抱進管理室保暖。
黑蛇離開前，不停向他叩首，讓阿善感受到蛇真是很有靈性的生物。
當年的阿善並未想到，黑蛇會變成一名年輕小姐來找他。
「我們社區剛好有一間空房，屋主到國外依親，托我管理房子。妳有需要，我會替妳
安排。」
「謝謝。」黑衣小姐說完，頓了好一會，才向阿善低聲訴苦，「我在人間沒有親人，
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善古道熱腸：「妳不用擔心，有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我已經受你兩次恩惠，你有什麼心願，我一定會報答你。」
阿善習慣這種「老朋友」模式，忍不住笑。
「不用、不用，我這輩子只想要兒子娶……唉，沒事。」
黑衣小姐走前，頻頻向阿善頜首行禮，讓阿善覺得這個女孩子──四十歲以下在阿善
眼中都是小孩，雖然容易害羞，但是真誠有禮貌。
阿善下班後，回到家，發現兒子房間的燈還亮著，過去敲了敲門，向兒子說了黑衣小
姐的事，想和兒子商量能不能把搬家延後，等那位小姐安定下來再說。
兒子回話：「我從小就十分佩服爸，爸真是了不起，世界第一。」
阿善不明所以，記得以前妻子在世偶爾也會發出同樣的感嘆。
「我本來想，如果下半生都得讓爸為我推輪椅，不如死了算了。」
房裡響起碰撞聲，好像是兒子失足跌下床，接著只有痛苦的喘息聲，阿善不由得叫喊
出聲。
「得仁！」
「我沒事……」
阿善聽見窸窣細聲，兒子拖著雙腿爬行到門邊，挨著門板說話。
「爸，是我不會想，把你當成一般人。你對沒有關係的外人都這麼好，當然不會介意
照顧廢人兒子一輩子。」
阿善無法否認，兒子出外工作那些年，他把社區摔斷腿的獨居長者接來家裡照顧，實
在看不得別人受苦。
但兒子和別人還是不一樣，阿善只要想到兒子就眼眶酸澀，到老、到死也放不下心。
「阿仁，爸爸愛你。」
「原來如此，就算下半生得要爸揹著我上廁所，我也要活得比爸還長。」兒子朗朗說
道，笑聲帶著一絲哽咽，「爸，我會厚著臉皮，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