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不想說的，這一切本來，都很正常。
二十坪的公寓，褐色低調的衣櫥前，鏡子裡的自己，一切都很安分。
我叫作林雅惠，二木林，牙隹雅，車心惠，人家說可以從一個人介紹自己的名字來判斷他
的個性，顯然，我不是個高雅，或者好施小惠的女性。
公司的大門前，像一般的商業大樓，外表沒什麼特別的，夾雜在其他公社和施工中的半吊
子鋼筋旁。
我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做著某些類似於駭客的工作，這相當罕見，因為我是個女人，也
許出自於某種該死的刻板印象吧。
這個工作，不是什麼風光的職業，當然，我幹的事情對公司來說是好事，但對所謂的政府
機構而言，就不是那麼的「友善」，竊取的所有公家機關的資訊，是我每天該上繳的報告
，即使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情。
譬如誰和誰私會；或者一些要求員工不能透露出去的小規定，例如辦公室不准吃早餐之類
的；又或者是員工之間的私密信息往來。
那些檯面上和檯面下的說詞，總是差很多，這是我從工作裡學到的。
我不知道公司把他們賣給誰，我是說，憑我們這種只是想混口飯吃的小老百姓，能管得了
什麼？而且公司給的薪水並不寒酸，我知道風險，一旦被發現，切結書會把我賣給監獄，
而且與公司毫無瓜葛，這很冷血，但他們付我薪水，我願意，而且也做了，就是這樣的商
業關係罷了。
這個說小不小的大城鎮，復古的生活環境，彷彿還活在半個世紀以前，政府把這裡當成觀
光要地，由於這種偏僻、隱密的特殊性，也許就是公司選擇在這裡駐足的原因。
我的老公，是我的司機，一個公司底下的小職員，那些百姓們認為骯髒的手段都和他搭不
上干係。
怎麼交往的？
也許就是每天上下班聊個天，還有我並沒有額外的社交圈吧。
他是個好丈夫，也很隨興，我們在區公所登記登記就結束了，沒有請客，也沒有張羅那些
婚宴或者喜帖，親戚少，也沒有長輩會在意他們那些紅包的往來，沒有婚紗照，只有用手
機隨便拍的一張小紀念，在我的皮夾裡，然後便繼續我們安穩平淡的生活。
媽媽是個寡婦，我常回去探望她，就怕她沒人說說話。
雖然她經營廟宇，時常和前去拜拜的人們交談，不過我想和家人說話對她來說還是比較溫
暖的，相較起我那個在警察局擔任鑑識官的白癡哥哥，每次的藉口都是懶惰。
『七樓到了，七樓到了。』
電梯播音永遠是同樣的音調，不會累，不會厭倦，又有誰知道錄這段聲音的人可能已經死
了好幾年也說不定。
我的辦公室，一間不到五坪的小房間，連接走廊的是一大片落地窗，地板是花麻布鋪成的
，能把每個人走路的聲音吃光。
一張小辦公桌，一台個人筆電，幾杯喝完的咖啡杯堆在桌上是常有的事。
沒有想像的衛生和美觀，也不是電視上總演得那種成天追逐愛情，把辦公室當成調情小房
間。
我總是很好奇，只要你開始工作，你就會知道工作才是吃掉大多時間的事情，為什麼還有
人會去看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後來我想通了，每當老公又替我買了杯咖啡，順便幫我清
掉桌上這些垃圾時，我便會又陷進去那種甜蜜的漩渦裡。
只是今天很奇怪。
我沒有等到老公。
反而是有個陌生人堵在我的辦公室門口。
有著濃濃黑眼圈的中年男性，他在和其他同事說話，不時就朝裡面看來，我裝作打著字，
處理公務，但眼角還是能注意到他的眼光。
不是因為他的外表光鮮亮麗，才一直吸引我的注目。
他的身高修長，但骨瘦如柴，西裝披在他身上就像是晾在展覽上的架子上，總感覺兩挾之
內空空的，雙頰凹陷，連著那像是豆皮的眼袋；他的皮膚十分蒼白，還有，他時常盯著我
的辦公室看，就在外頭和同事聊天的幾分鐘內，大部分時間都朝著我這裡瞄。
他的掌心似乎有一顆突出的肉疣，好像只要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伴隨著尷尬的笑容，
他便會朝那顆肉疣摳幾下。
我不得不注意這些違和的細節。
天色晚了。
公司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他就像個衛兵，守在我的辦公室外不離去，只要有同事經過，他便會向他們聊聊天，他似
乎在守著誰？
難不成是我？
我根本不認識他，為何要擋在我的辦公室門外？不會是哪個政府官員，又或者老闆打算就
這樣出賣我，他們也許談過什麼條件，把我賣掉就一筆勾銷之類的；還是他哪個被我查過
通聯紀錄的人……
越想這些我便越緊張，只希望老公趕緊出現。
『鈴！』
正當我慌張地不知道該收拾還是該裝做還有事情沒完的時候。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一緊張，被我胡亂地撥到地板上去。
我還得煩厭的彎下腰去撿，看了看頻幕上的鬧鐘，原來是提醒我下班的鬧鈴。
只是當我抬起頭，外面那瘦高的中年人卻消失了。
頓時整顆心懸在喉頭，就是那種坐海盜船，晃下去的一刻。
比起他待在門口我看得見，他的消失更讓我莫名的打了幾個寒顫。
其他辦公室的燈都關了，外頭的夕陽也熄得差不多，只剩照著走廊上的微光。
一些小職員是沒有辦公室的，他們的辦公桌就在外頭，是緊鄰的隔間，走道上的燈光是照
不進那些黑黑的小空格的，我很害怕他就藏在其中一個坐位裡頭。
我是習慣早退的，只要做完該做的事，這個時間，我應該是躺在家裡的沙發上，打開電視
，然後玩著自己的筆電的，絕對不會是最後離開公司的。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我已經把平常不會整理的桌面都整理完了，抱著筆電，實在不知道該不
該走過去，剛進公司時，還覺得玻璃櫥窗式的辦公室挺雅致的，結果現在後悔的半死。
即便地毯減音效果十足，我還是躡手躡腳地跑過去把門給鎖了起來，我想我是鐵了心，一
定要老公親自上來接我我才肯出去了。
蹲在辦公桌底下，我怕被看到，也怕看到任何東西。
拿起手機，就撥給老公。
嘟嘟嘟……
嘟嘟嘟……
為什麼還不接。
嘟嘟嘟……
嘟嘟嘟……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嘟嘟嘟……
『哈哈，』
沒想到一接起來便是老公的笑聲，真讓人費解。
「你笑什麼……」我對電話裡頭說著。
『沒啊，我想說妳在車上還要打電話，有沒有這麼懶啊哈。』
「車上，什麼車上？」
『跟妳平常一樣啊，一上車就趴在後座睡……』
嘟嘟嘟……
電話掛了。
不對，是被掛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