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葉最近常看到奇怪的黑影。
黑影總在眼角餘光間一閃而過。起初以為是眼花，但出現的次數頻繁，後來便以為是
眼睛出了毛病，還特地進醫院檢查。
「你的眼睛很正常，沒有病變。」醫生檢查後說，疲憊的口氣裡透著對老葉大驚小怪
的不耐煩。
黑影沒有隨著醫生的宣告消失，卻是變本加厲。
老葉翹腳看連續劇的時候，黑影盤據在電視旁，像跑出螢幕外的雜訊閃爍又閃爍，讓
他總不能專心在劇情。劇中角色的相互叫罵不再如以往精彩，只令人心煩意亂，每一個肢
體表情都顯得浮誇粗糙。
他關掉電視，挾著怒氣把遙控扔到桌上。遙控的電池蓋應聲噴開，兩顆三號電池順勢
滾了出來，一一在桌緣邊跳崖。
老葉無心撿拾，亦不願再上醫院作更詳細的檢查。
年過四十的他自有從小長成的信仰，問了熟識的友輩，找到口耳相傳的靈驗廟宇。
拜佛拜神從大到小一尊又一尊，就怕遺漏。能求的護身符盡數求了，掛在脖子上車上
房門上。能灑的符水也沒客氣，能撈就撈能潑就潑。
老葉想著，這樣總該無事了吧？
或許上天也被老葉感動，黑影就此稀薄。
這夜，老葉結束與友人的酒席，獨自駕車返家。凌晨三四點的街頭車少，寬廣的街頭
灌飽吹襲不止的冷風，他隔著車窗也感受到這股明顯的寒意。
幸好剛才席間一杯兩杯三杯黃湯下肚，酒精驅動血液加速，從胃袋開始發熱，老葉像
抱了一袋暖暖包在懷裡。不冷，倒是舒暢得很。
無意間他瞥見後照鏡，黑影又現。
老葉脫口譙了穢言，黑影跟著清晰化作人形，嚇得他急踩煞車。
沒繫安全帶的老葉險些一頭撞上擋風玻璃，可心慌的他不等穩住身子，連忙推開車門
跳了出去。
衝出沒幾步，老葉忽然停下，站在車前怒指後座黑影，手指因為激動而發顫。連日積
累的怒火順著酒精作用迸發，無數咒罵的惡毒詞句在腦中飛竄。
沒等到飆口怒罵，身後一陣強光進逼。老葉困惑後望，不免因為光照反射性地瞇眼。
他還沒看個究竟，雙腳卻先離地，猶如騰空飛起。
可惜老葉沒能騰雲駕霧作飛仙，卻是撞上自家愛車，被夾在兩個車頭之間如夾心餅乾
，口嘔的血沫為恰到好處地為這坨人肉內餡增色。
保險桿與引擎碎片慘烈地往四處噴射，細碎的零件殘骸灑了遍地，在遠遠的路燈照耀
下與擋風玻璃的碎塊一起發光，似雪又像點點繁星。
老葉的頭無法克制地歪垂一邊，恰好與盤據後座不散的黑影對到眼。
黑影終於露臉。
老葉想起來了，這很面熟啊。
不就是前幾天夜裡撞上的那個機車騎士？
那名撞到老葉的駕駛慌張下車，竄出的氣味與老葉撞飛機車騎士的那晚一模一樣。
嚇得酒醒的駕駛左看右看發現附近沒人，溜回車上拿走隨身物品，一屁股地跑掉了。
老葉就這麼被留在原地，卡在凹陷車頭與車頭之間，嘴邊流淌的血唾液一滴兩滴三滴
落地，心跳漏了一拍兩拍三拍最後斷氣。
黑影藏去祂的臉孔，逐漸霧薄。這次真正地消失。
＊
那個撞上老葉的駕駛躲了幾日，又在一樣的夜深時段，一樣的杜康為伴中撞飛穿越斑
馬線的路人。
這次沒有黑影作祟，不過這名駕駛倒是毫無懸念地當場喪命。
綽號小亮的他在陰間徘徊許久，竟然巧遇老葉。
一見面老葉便十足火大地痛罵，小亮只能不斷道歉又道歉。
「拎北過幾天要投胎了，這帳就不跟你算了。」老葉真的很氣，還好亡魂不會中風，
不然他要掛急診。
「拍謝啦拍謝！那時候喝多了，不是故意要撞死你啦！」小亮打哈哈，「大哥，你聽
我講，像我們這種愛喝的人齁，有一個地方最適合我們投胎。」
「什麼地方？」老葉雖然還是氣憤難消，卻也不免好奇。
「你先聽我介紹，那地方真的不錯！大哥，你是不是也很喜歡喝酒上路啊？我也是，
所以都探聽好了，一定要慎選投胎地點。你要知道齁，有些很兇啊，要罰很多錢還要關起
來，不然就是連帶處罰，很不通人情的啊。還有齁，有的會很變態給你的車子裝監控，沒
過不能發動車子，更夭壽的就是送你到太平間作義工。」
小亮說得頭頭是道，老葉越聽眉頭越緊。
「不過大哥你放心，我再來要跟你說的那個地方真的不錯，真的，我掛保證。沒罰那
麼重，你下輩子可以繼續喝酒開車又開車喝酒，都不用怕！」
「到底是哪裡？你快說啊！」老葉著急追問。
「好啦，大哥，我不藏私，只跟你一個講，要記好齁！」小亮把嘴巴湊到老葉耳邊。
老葉聽完眼睛都亮了，原來是這個地方，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選擇。
投胎當天，老葉跟小亮互相告別。
「下輩子不要再撞到我了啊。」老葉提醒。
「知道啦！大哥你也手下留情，哪天開車記得放過小弟我。」小亮嘻嘻哈哈。
轉世後的老葉在母胎待了好一陣子，終於等到臨盆那天。
經過幾小時的折磨，母親終於順利產下他。
在舊有的意識中斷之前，化作嬰兒哇哇出世的老葉清楚聽見了前世就已熟悉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