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有點尷尬地站著，緩緩道：「大吹，你聽我解釋......」
「不必解釋了，」大吹看起來有點生氣，他將紙條展示給鎮長看，「錶網市是全國最
大的警政系統，我想在這些警察幫助下，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鎮長用力捏著紙條，難以置信地回頭望著唐可，唐可心裡一驚，那眼神像是要把他殺
了似的。
「你背叛我？」鎮長的語氣變的冰冷，瞪著唐可，「所以剛剛說的那些，全都是為了
套我的話？你身上該不會還剛好有錄音筆吧？」
誤會啊，唐可急著想解釋，「我不......」
大吹忽然一把將唐可拉過去，然後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太好了，幸好我朋友在附近
巡邏，我直接打電話叫他們過來，我超怕你一個人在這裡會發生什麼事。」
鎮長還在瞪著唐可，他有苦難言。
「鎮長，很抱歉，我知道你和我爸媽是好朋友。」大吹勸說道：「但既然殺了人，就
要接受制裁。這是大家共同認可的法律，要是放過你，我以後也沒資格去面對其他人。」
鎮長的肩膀垮下來，嘆了口氣，似乎放棄掙扎了。
「我明白了，但這件事不能外傳。」
鎮長忽然一揮手，兩名警察頭上各多了柄飛刀，唐可和大吹大吃一驚，眼睜睜盯著警
察倒在地上。沒想到鎮長會暴起殺人，而且手法這麼精準俐落。
「怎麼樣？你現在逃跑還來的及。」鎮長臉色平靜。
大吹彷彿下定了決心，咬牙道：「我不會逃，他們的同仁看見他們沒回去，一定也會
追查，你的事情無法掩蓋太久了。」
「唉，真是個傻子。」鎮長一臉無可奈何，將雙手舉起朝向大吹，「別擔心，我是不
會殺你的，逮捕我吧。」
大吹目瞪口呆望著那雙手，不敢置信鎮長會這樣就範。
唐可也沒想到鎮長這麼輕易投降，忙說：「鎮長，你這樣子......」
「你給我閉嘴，叛徒，」鎮長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唐可嚇得閉上嘴，但他就是不明白，就算有保鑣隊潛伏在旁邊，這麼近的距離鎮長為
什麼不一刀過去，一切就結束了......他突然愣住，只有一種解釋能說明鎮長為什麼不反
抗。
唐可愣愣地說：「等等，鎮長，難道說你是......」
「我是在以身作則，男子漢敢做敢當。」鎮長立刻接話，冷冷瞥他一眼，「另外，這
件事說出去的話，我會立刻殺了你。」
大吹遲疑地替鎮長銬上手銬，整個過程令他覺得十分不真實。
「唐可，」大吹說：「稍後我會請其他同仁過來處理現場，錶網市也會派人過來，等
等請你在這裡說明一下你所看到的情況和細節，我現在先帶他回去，感謝你的幫忙。」說
完以後，大吹小心翼翼地押著鎮長離開，他還是有點恐懼鎮長會再度暴起傷人。
大吹走了以後，唐可還呆呆地站在那裡，腳邊躺著兩具屍體。
鎮長就是保鑣隊的一員。
甚至可能是隊長的角色，這才能解釋為什麼他完全不反抗大吹的逮捕，畢竟大吹說了
算。
唐可抱著頭，老天，他早該猜到了，鎮長和他父母這麼好，在鎮上威望也高，他父母
委託鎮長暗中照顧劉大吹也是理所當然。
心裡那股酸溜溜的滋味又出現了。
不行，他站起來在客廳裡踱步，管家和其他僕人在一旁束手而立，不知所措地盯著眼
前這一幕。唐可心想，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這座深源鎮必須被保護。大吹只是一名小
鎮警長，憑什麼干預這一切？要是他不存在的話就好了......
唐可坐下來，感覺褲子口袋鼓鼓的，伸手一掏，原來是他剛剛戴的人皮面具。他盯著
那張人皮面具，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要是他擁有大吹的臉......
保鑣隊也會屬於他，他絕對安全，而且可以在這座小鎮發展他父母的遺願，未來，深
源鎮會成為他的軍隊，世界上最窮凶惡極的罪犯會成為他的士兵。這個地下世界將會越來
越大，未來有一天，所有人的慾望都能安然存放其中。
唐可坐在沙發上，但是該怎麼做呢？他苦惱著，果然只是一個荒謬的想法，一點都不
可行。
他一抬頭，老太太的臉突然近距離貼在他面前。
「呃，嗨......您好。」唐可嚇一跳往後坐，結結巴巴不知該說什麼，這個老太婆突
然靠這麼近是想幹嘛？
「我一直都在旁邊聽，就不多廢話了。」鎮長母親冷笑道：「我要救我的兒子，你有
什麼計策就盡快提出來。」
計策？他明白一位母親想救兒子的心情，但這也不是他想就能辦到的啊......
唐可苦笑道：「阿姨，妳聽我說......」
他才說完話，突然聽見叩叩叩三聲，他外套上的釦子一一掉到桌面上。唐可眨眨眼瞪
著外套上殘餘的整齊線頭，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剛剛那一刀劃在你臉上的話，你的鼻子就會被我卸下來了。」
老太太拿著一把手術刀微笑著。那把刀什麼時候在她手中的？唐可驚駭地想著，她的
笑容冰冷，將手術刀輕輕插在唐可面前的桌面上。
「我就直白說了，我是深源鎮的『醫神』。」
唐可腦袋轟地一聲，萬萬沒想到老太太就是傳說中的「醫神」。他聽了很多深源鎮傳
說，沒想到這種傳說人物和他就在同一個屋簷下？老天爺，世外桃源鎮到底還有什麼秘密
他不知道的？不過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發現自己幸運透了，有「醫神」相助，這樣那
荒謬的計畫說不定可以實現了。
不，一定可以實現。
他突然覺得周遭很安靜，赫然發現所有的管家、僕人全部都不見了。
「我全差去外面了，別怕他們偷聽。這個家上下十幾人只有我不是保鑣隊，你可以放
心地說了。現在麻煩你快點決定，我兒子的狀況分秒必爭。」
唐可有點驚愕，這隻保鑣隊比他想像還要龐大許多。
「其實也不是什麼很複雜的計劃，簡單說的話，」唐可說，「讓我成為劉大吹。」
老太太眼睛眨也不眨聽著。
「這只是一個粗糙的想法，」唐可試著解釋：「我想說如果有可能的話，我能夠長期
戴上人皮面具，假裝是劉大吹......」
「不行，這有兩點難，」老太太斷然拒絕，「第一，有保鑣隊在，你要如何殺他剝他
臉皮？第二，這不是電影，沒人能帶著人皮面具永久生活，臉部的瑕疵細看或對話都會看
出來。深源鎮大家都知道彼此戴著面具沒有差，但你要是戴到現實生活中，陽光底下一舉
一動肯定穿幫。」
「第一點我有想過，」唐可說：「我聽鎮長說明過指紋系統了，既然劉大吹如此特別
，鎮上有沒有只有劉大吹才能專屬進入的地方？」
「這倒是有，」老太太仔細回想，「我曾經聽唐攀和艾朵拉說過，世外桃源鎮目前有
一間房子算是大吹的『避難所』，西區的『老屋』工作室。他們曾經交代如果發生什麼危
險，就把大吹送進去，除了大吹的指紋外沒人能夠打開。」
「就是那裡！」唐可興奮說道：「只要在那裡，保鑣隊就進不來了。」
「就算真如你所說，」老太太冷哼一聲，「劉大吹的面具還是會穿幫，難道你想要我
之前替『琪琪麥斯』做的那樣？把她整個人包覆在她前男友的皮囊內然後自減壽命？但那
前提是兩人體型差異很多，你和劉大吹兩個大男人我可做不來。」
「我沒有要戴人皮面具，也不想包覆在一個布偶裝裡面。」唐可強調，「我說的是，
我想變成大吹。」
老太太盯著他的臉，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全臉移植。」
老太太有點意外，點點頭，「這也不是做不到，但你要我動手術的地方可是『老屋』
，在非專業醫療環境下的話，有一定的風險。」
「有多少風險？」
「一般醫生會讓你感染而死或毀容，我就算全臉移植失敗，還是能把臉皮改做成一張
擬真的人皮面具戴著，起碼日常生活別人認不出來。」老太太冷冷地說：「但你原本的臉
會部分毀容。」
唐可沉吟了一下，說：「好，我能接受。妳什麼時候開始安排？」
「這麼乾脆啊？」老太太有點意外，嘿嘿笑起來，「要是全臉移植了，你就永遠回不
去原來的生活了，你難道沒有女朋友、老婆或牽掛的人嗎？」
唐可想起胡莉莉，心裡一緊。
要是真的這樣做了，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有點掙扎，但從這個鎮逃走的那天起，他感覺就不曾好好活過。此時此刻，他終於
明白過去錯的有多離譜，而如今他有一個機會可以彌補這個缺憾。就好像，他這一生都在
等待這個機會似的，深源鎮在等他，一直等著。
這個缺憾，就算胡莉莉也彌補不了。
他愛她，他當然愛她，但如果今天就這樣眼睜睜放手回去的話，他會一輩子都不甘心
的。唐可再也無法忍受了，那個逃避生活的自己，一輩子鬱鬱寡歡、在別人的眼色和指使
下過日子的自己。
這一次，他要拿回自己原本應有的生活。
「做吧，沒有關係。」唐可點點頭，下定決心。
「不管你剛剛在想誰，那人真是可憐。」老太太酸溜溜地嘆口氣，「不過你也算是為
了我兒子了，也罷，算我永遠欠你一個人情，之後有什麼事我會盡力幫忙。錶網市警察和
我兒子被逮捕的事，我還能動用關係壓個一天，你明天晚上帶劉大吹去『老屋』，那時候
動手。現在我泡壺茶，我們來討論一下細節。」
唐可點點頭，想到胡莉莉，他畢竟還是得跟她好好說明。
「那個，請先讓我打個電話。」
唐可站在餐廳等待電話接通時，心裡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他才來這座小鎮不過兩天
，卻發生了這麼多事。老實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跟莉莉解釋這一切，怎麼說都不對，只能
說是命運吧，出生在這座小鎮、回來遇見鎮長、誤打誤撞發現深源鎮的存在。
該說什麼？這是一連串的巧合嗎？
「喂？」莉莉熟悉的聲音響起。
「莉莉，」唐可試圖保持語氣平穩，脫口說出：「我想跟妳說，我沒辦法回去了。」
對面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莉莉問：「你是什麼意思？」
「我這裡發生了很多事，總之，我現在決定動一個全臉移植手術，呃，這是為了拯救
一座小鎮，還有世外桃源鎮。」他比預期中想像的慌亂，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簡直說的
亂七八糟。
「你冷靜點，給我說清楚，」然而莉莉自己也異常地激動，他從來沒聽過她這種語氣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唐可深吸一口氣，當他解釋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莉莉在電話的一頭沉默不語。
「怎麼了？」莉莉的沉默令唐可有點不安，他問：「妳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莉莉冷冷地說：「你還好意思問，我覺得你真他媽的膽小懦弱又
自私。」
這反應是唐可早預期的，但他還是有點受傷，「莉莉，對不起，但我們還是能在一起
，只是我長得有點不一樣而已。我能接你到世外桃源鎮住，我會養妳一輩子，這裡有全世
界最棒的風景，還有好山好水......」
「對不起，這根本不是養不養我的問題。」莉莉的話語尖銳，「你根本就是個長不大
的小孩，我太了解你了，你在吃劉大吹的醋，你覺得他搶走了你父母。你一定想，明明你
才是親生的，憑什麼大吹可以擁有保鑣隊？憑什麼當警長？憑什麼每個人都對這個養子禮
遇三分？你他媽的憑什麼一個人做這種決定不找我討論？你憑什麼這麼幼稚！」
「這並不幼稚！」唐可也被說到火起來，胡莉莉的話就像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火辣辣的
，一針見血戳進他的心。他不客氣地大聲咆哮：「胡莉莉，我告訴妳，過去我曾經逃走，
現在我不會再逃了！妳不懂，現在我終於明白這輩子搞錯了什麼，該為什麼而活。妳來不
來隨便妳，反正我要留下來，我會動全臉移植手術！妳不是一直希望我對未來多一點信心
？我現在他媽的信心爆表！」
「我不去！」莉莉終於受不了了，她哭喊道：「你變了，唐可，為什麼才幾天你就
變了？你隨便一句動手術就動手術，我們的感情到底算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
「我就是考慮到我們的感情才打這通電話......」
「我倒希望你永遠不要打這通電話！」
「好，」唐可顫抖的手用力抓著電話，咬著牙說：「那我們就從此不要再見了。」
唐可面色脹紅地掛上電話，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心臟狂跳，雙手不斷顫抖停不下來。
搞什麼嘛，這女人，一點都不懂他。唐可在心裡碎念著，卻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而且雖然說了卻一樁交代，然而他內心卻有股空落落，說不出來的頹喪感。
他突然發現老太太雙手撐在旁邊桌子上，直直盯著他，眼神十分恐怖。
「怎、怎麼了？」唐可有點被老太太的表情嚇到。
「這就是胡莉莉嗎？」老太太突然遞出一個相框，唐可仔細地看裡面的照片，渾身僵
住。
照片上胡莉莉和鎮長、老太太還有一名嚴肅的中年人一起合照，看起來十分親密的
樣子。
為什麼胡莉莉會在相片裡？唐可盯著照片，久久說不出話。
鎮長曾經說過，他有一個叛逆的妹妹，跟唐可一樣，以前逃家後就再也沒回來了。此
後除了過年打電話互相慰問，知道彼此安好外，他再也沒見過她。
叛逆的妹妹。
胡莉莉。
唐可結結巴巴，「但、但是她是姓胡，你們家姓董......」
「我女兒從母姓，當然也跟著我姓胡。」老太太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唐可已經不明白了，太離譜了，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合的事？他交往多年的女友，竟
然也是從世外桃源鎮逃走的人？
「你算哪根蔥，竟敢拋棄我女兒？」老太太雙眼布滿血絲，渾身氣的顫抖，「好啊好
啊，上次通電話，她告訴我她交了男朋友，沒想到就是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她咬著
牙，「我拒絕替你這個人渣動手術。」
唐可震驚到愣愣說不出話來，沒有想到計畫到最終還有這個變數。他呆愣許久，只是
擠出一句：「妳、妳不想救鎮長了嗎？」
唐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疑惑？震驚？他很煩躁，許多力量在拉扯他的心，亂
成一團，有種好不容易湊齊的拼圖被打翻在地上又要重拚的感覺。胡莉莉，世外桃源鎮，
所有事情亂成一團。
大概過了十分鐘以上，或更久。老太太才終於坐下來，她的神情十分疲憊，好像瞬間
又蒼老了十幾歲。
「好，我還是會為你動手術。」她深呼吸一口氣，「這不只是為了我兒子，也是為了
讓你這爛人從此離開我女兒。」
※
隔天晚上，大吹跟著唐可來到西區「老屋」工作室，一棵巨大的老樹在屋外枝葉搖曳
，底下有一間看起來十分古老的木屋。按照計畫，唐可會編理由把大吹引進去。
「我聽說就是在這裡。」唐可有點猶豫地說：「鎮長剩下的黨羽平常都在這裡集合，
還有他們總是在這裡殺人。」
「我住這麼久，還真的沒到這裡過。」大吹皺起眉頭。
「我也不清楚，是管家告訴我的情報。你要逮捕他們嗎？」
「不一定，我要先看看狀況。」大吹說。
今晚對大吹來說夠亂的了，先是晚上有一輛外來轎車車輪不小心陷入水溝，所有警察
都前去支援這件事，畢竟這件事在世外桃源鎮極少發生。結果下一秒唐可就來了，「我發
現鎮長的另一個基地了！這個情報非常重要，你一定要現在趕過來！」唐可非常的堅持。
大吹當然不知道，一切都是唐可的調虎離山之計。
大吹掏出槍，有點緊張，苦笑道：「說真的，我沒想到世外桃源鎮這種地方還會有用
到槍的一天。你小心點，在門口替我留意，要是有任何動靜立刻通知我。」
唐可點點頭，心裡不禁為他感到可憐。
今天是你用槍的第一天，也是最後一天。
大吹伸手拉住門把一推，門咿呀一聲開了，裡面一片昏暗。他的心跳很快，緩緩地舉
著手電筒和槍步入室內。
「有人嗎？這裡是警察！」
空蕩蕩的室內沒有人回應，在高及天花板的櫃子背後，似乎隱隱有些光芒。
大吹鼓起勇氣緩緩走近，發現櫃子背後有一盞登山提燈，旁邊還有一排手術刀、藥品
和鐵盤。
這是什麼？
突然門口傳來劇烈的敲門聲，大吹猛地轉頭，發現大門早已關上，唐可站在門邊的陰
暗處。
「發生了什麼事？」大吹有點緊張，「是他剩下的黨羽嗎？」
「算是吧，他們是你的保鑣隊。」唐可淡淡說著。
「保鑣隊？」大吹盯著唐可，他沒聽說過這名詞，不知為何心裡湧現一股不祥的感覺
。
唐可笑了一下，他知道大吹聽不懂，不過那也無所謂了。他伸手一刺，一支針筒插在
大吹的大腿上搖晃，這是「醫神」特製的鎮定劑。
「喂！」大吹嚇得拔起針筒，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搖搖晃晃地說：「你、你是什麼
意思......」
大吹話還沒說完，頹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太太從櫃子縫隙內走出來，冷冷地打量眼前一切，門外的人已經開始急切地撞門，
她依然是處變不驚的態度。
「雖然是老木屋，但木頭裡都藏有特殊合金保護著，他們進不來的。」她在地上鋪開
兩張毯子，先和唐可合力將大吹抬到其中一張上，然後她指著另一張毯子。
「躺上去。」
唐可聽話地躺好，心裡有點緊張，萬一老太太反悔不動手術怎麼辦？不過他也沒有路
可選了，這種違法的高難度手術，除了「醫神」以外他還能找誰幫忙？
老太太在他手臂注射一管淡黃色液體，不久，唐可沉沉睡去。
老太太這時候才能仔細地盯著這名殘忍男人的臉頰輪廓，這個拋棄她女兒的男人，就
跟她拋家棄子的老公一樣罪不可恕，都為了權力徹底失心瘋了。唐可小時候逃家的時候，
她就明白這孩子總有一天會回來，帶著一顆自卑、充滿罪惡感、羞愧的心。他自以為逃離
了父母的魔爪，卻逃進了更深的牢籠中。
從他逃走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已經決定了。
可悲啊可悲。
老太太劃下手術刀，十分迅速地精準剝下唐可的臉皮，露出血肉淋漓的肌肉束，她將
這張臉皮放在培養皿中，滿意地看著。
然後她收拾起手術刀，離開前在大吹脖子上打了一針，大吹的身體開始漸漸抽搐，她
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準備從一條只有她知道的密道離開。
「妳要去哪裡？」
黑暗中傳來聲音，胡莉莉走進燈光下，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妳來啦，妳一抵達世外桃源鎮我就收到通知了。」老太太平靜地說著，入口那塊電
子板內藏的監視器監看著每位訪客的行蹤，誰來鎮長都會知道。她內心按捺著無比的激動
，自從眼睜睜看著那無情無義的老公病死在眼前，莉莉不諒解地離開後，兩人已經長達數
年沒有見面。如今，終於和她的女兒重逢了，托唐可這個人渣的福，還是在這麼尷尬的地
方。
「妳怎麼進來這裡的？」
「我一直跟蹤唐可，然後趁唐可開門的縫隙偷偷從後面溜進來的，」莉莉說：「他專
心盯著大吹，沒有注意到我。」
「真可悲，他竟然寧可盯著一名素昧平生的警長也沒注意到妳，」老太太冷冷道：「
妳知道這男人對妳做了什麼嗎？」
「我知道，」莉莉抹掉眼淚，「他終於找到了他的理想，然後離開了我。」
「他是逃走。」老太太強調，「就跟他小時候做的一樣，廢物就是廢物，一輩子都不
會變。」
「就因為這樣，所以妳打算讓唐可沒有臉皮乾死在這裡？妳替劉大吹注射了甲氟膦酸
異丙酯，難道他也該死嗎？」莉莉難以置信。
「妳竟然辨認的出來？」老太太有點訝異，笑了，「我差點忘了妳的醫學天賦。還有
，我是為了救妳哥哥，妳從小也明白，這警長太死腦筋，他會把所有的事情爆出來。」
莉莉咬著牙，她明白母親就像當年做的一樣：保護她。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她
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她能理解唐可的衝動，畢竟，她也曾經是逃走的人。
所以她這次也要學會面對，做自己的決定。
「我要救他。」
莉莉走上前，老太太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冷冷地道：「妳要救誰？」
「兩個都要救，」莉莉堅定地說：「『醫神』是要救人，不是害人性命的。」
老太太冷冷瞪著她，「『醫神』是我，我愛怎麼做我決定，妳當初放棄繼承這個稱號
和我鬧翻的時候，妳就已經失去『醫神』的資格了。」
「那麼現在有了新『醫神』了。」莉莉甩開她的手，狠狠回瞪，「我不會在從妳的陰
影下逃走了，我會完成他們兩個的全臉移植，這樣能救唐可，也能救哥哥。」
「妳辦不到，」老太太冷笑，「妳沒有那個技術。」
「唐可並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在接密醫的案子。」莉莉從包包裡拿出自己的手術刀和
藥品，她快速地在不斷抽搐的大吹脖子上打了一針，大吹的身體很快地緩和下來，「就算
無法完成全臉移植，我也能替他們完成擬真的人皮面具。」
「妳這蠢丫頭，妳就這麼一直護著這個人渣嗎？」老太太厲聲道：「妳這樣反抗妳的
親生母親，卻要救這個爛男人？」
莉莉停下手邊動作，眼淚再度滑下來，她這次沒有抹去。
「但是我愛他。」
老太太語塞。
老太太眼神悲傷地看著她最疼愛的女兒開始張羅手術，莉莉八歲時，就已經展現了驚
人的醫療天賦，於是她將莉莉引進深源鎮，還將她畢生的醫療技術心法手把手全教給了她
。
「我想做駭客。」莉莉堅持不從醫，還替自己取名「霸魚」。
那時她因為前夫患病求她診治心煩意亂，他們在莉莉上國中後離婚了，她原諒不了她
前夫，這輩子都不可能，莉莉卻希望她救他。
「妳不愛他了嗎？」
莉莉當時哭著問她，她怎能不愛呢？但孩子啊，愛恨往往只是一線之隔。
她的前夫終究是死了，告別式結束後，莉莉一天夜裡收拾東西，一聲不響地離開了世
外桃源鎮。這麼多年來，老太太總提著那個凱蒂貓野餐籃，想起以前莉莉總在裡面放滿她
的醫療用具，說自己是個小醫生。想起她的小莉莉。
老太太看著莉莉仔細割下大吹的臉皮，動作就像年輕的她一樣純熟、俐落。她終究，
還是成了一位大醫生了。
她眨眨沾滿眼淚的睫毛，嘆了一口氣。
「我老了，的確管的太多了。」老太太從懷中拿出一個白色的面具輕輕放在地上，「
忙完，記得回家。」她走到一個角落，從一個只有像她年紀這麼大的人，才會知道的密道
悄悄離開。
密道闔上的時候，莉莉轉頭凝視著那個角落，目光含淚。
莉莉輕輕撿起地上那個白色面具，彷彿特別貴重的東西般收進包包裡，然後繼續動手
術。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外頭的敲門聲漸漸靜止了。莉莉明白保鑣隊不可能放棄，要是
他們沒看見大吹活著走出這個門，恐怕就會立刻把屋子內其他人殺光。
不過她母親離開，表示相信她的技術。
胡莉莉終究還是成了『醫神』了，儘管她一直想當『霸魚』，在她來世外桃源鎮的路
上她一直在想，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她不會回去，她會成為另一個人，留在這個鎮上。唐可既然選擇了他的人生道路，她
也能選擇她想守護的人。他們兩個都很任性，或許是這樣，命運才將他們牽在一起。
「你知道嗎？它懷中的月亮是春天的月亮。」在車站分離的那一天，唐可說。
「月亮就月亮，還什麼春天不春天的。」她回應。
「因為春天百花爭奇鬥艷，沒有人想去看月亮，所以春天的月亮特別孤獨，」唐可淡
淡地笑了笑，「就像我一樣。」
莉莉喘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閉眼躺著的「大吹」，在這種什麼醫療設施器材都缺乏的
環境，全臉移植終究失敗了。
這兩個人她都認識，一個是小時候的朋友，一個是愛人，她兩人都放不下。最後，她
盡力做出了擬真人皮面具，原本的臉皮用了其他部位的皮肉來拼湊修復，算是某種程度的
毀容，但還是認的出來是本人，只是需要靜養好幾個月。
然後，他們就只能戴著各自的人皮面具生活了。
「希望這是你要的，唐可。」莉莉輕聲說。
時間不太足夠，她包紮起「大吹」的臉龐，「唐可」還來不及，又要清理體內殘餘毒
素，這她必須帶去有專業器材的部分慢慢處理。
莉莉取出兩人的皮夾互換，細節的部份她可不會馬虎。
「如果你是孤獨的月亮，」她喃喃道：「那我就當你的春天。」
就叫「小春」吧，她心想。
一切都準備好後，她戴上「醫神」的白色面具，吃力地將「大吹」拖到門口。門原本
是打不開的，她用他的手一碰觸門把，「格」一聲，門很快地開了。
莉莉才發現，不只是大吹，唐可的父母當初原來也把唐可的指紋設定進去了。
她凝視著那張包紮重重的臉，微笑。看來你父母比你想得更愛你。莉莉彎下腰去，在
他額頭上的繃帶輕輕親了一下。
「我是『醫神』。」莉莉拉開門對著黑夜大叫，面具內建的變聲器令她的聲音變得十
分威嚴，「劉大吹沒事，但他現在需要人護送到安靜的地方靜養，而且他身上有傷，嚴禁
劇烈晃動，以免撕裂傷口。我知道你們在附近，我需要人手開車把大吹送到鎮長家，立刻
！」
幾名黑衣人立刻迅速從陰影間竄出來到她面前。
「告訴鎮長，劉大吹把唐可殺了。」她按捺住心情冷冷地說。
黑衣人檢查「大吹」的心跳脈搏後，小心翼翼地將他抬著慢慢離開，莉莉跟在後面查
看，確保護送上車沒有什麼意外，打算五分鐘後再回木屋處理「唐可」。
她剛剛似乎瞥到一個黑影閃進屋子裡，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
兩星期後。
唐可眨眨眼睛，醒過來。發現他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四周景象很像是鎮長家裡的
布置。
腦中吃力轉了轉後，他才勉強想起來，他和大吹最後去了西區「老屋」工作室，然後
老太太「醫神」替他動手術......接下來就再也記不得了。
他突然有點緊張，成功了嗎？
他拿起床邊的鏡子，看了一下，嚇一跳。
那是警長劉大吹的臉。
他摸摸臉頰，太驚人了，做得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感覺......他稍稍揭了旁邊一下，
發現可以掀的起來，看見底下的層層繃帶。一陣陣刺痛麻癢傳遍他的臉，他痛得眼淚差點
流下來。
唐可苦笑，看來全臉移植失敗了，所以做成了擬真人皮面具。不過這樣的效果還不賴
啦，但真臉以後可能就難以見人了。
「大吹！」鎮長一臉關心地跑進房間，「你醒啦？」
「是、是啊。」唐可嚇得將面具蓋回去，發現自己的喉嚨有點沙啞，聲帶結構似乎被
小小調整了一下，變得有點像劉大吹的嗓音，但又不全是，而且他還不太習慣「大吹」這
個名字。
「他現在併發症還在，不能隨便說話，你是要害死誰啊？」老太太出現在門邊，一臉
嚴肅。
「好啦，媽，妳別那麼兇啦，我去通知其他人這個好消息。」鎮長興奮地說：「大吹
，你好好休息，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鎮長走了以後，老太太冷冷看著他。他和老太太互相對望著，氣氛有點尷尬。
「全臉移植失敗了，但我替你做了擬真人皮面具。等你臉好了以後，就給我滾出這個
家，一輩子都不准踏進來。」老太太冷冷地說：「在這個家裡面你都得給我戴著面具，傷
口痛也要用力戴，這是你自找的。鎮長不知道你的事，他必須永遠不知道，懂嗎？」
傻女孩。老太太想起女兒最後的委託。
「別讓他知道是我動的手術，否則，他沒辦法放下我去完成他新的人生。」
傻，真傻。老太太別過頭去，她眼睛又紅了。
唐可大概明白，老太太八成還在為拋棄胡莉莉在生他的氣，他只能苦笑不說話，然而
他內心更多的是興奮。
不過他這時還沒想到，他在衝刺經營深源鎮一年之後，會碰上蘭姆酒這個障礙，兩年
之後，劉大吹會重新回到這個鎮上。
現在的他，只滿懷著雄心壯志。
他的人生準備重新開始了。
※
大吹忽然驚醒，立刻坐起來，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臉上一陣刺痛。
「小心啊，你的臉還沒完全康復。」有個女人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吃力地睜開眼睛，這是哪裡？這裡看起來像是一間小醫院的隔間，他最後的記憶是
和唐可一起到西區「老屋」工作室，然後他一個人先進去探查，而唐可......插了他一針
？然後他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他覺得頭很痛，發生什麼事了？
大吹無意間瞥向旁邊的鏡子，嚇了一跳，他的臉上纏滿白色的繃帶，像木乃伊似的。
「我......我的臉怎麼了？」他有點迷惘，就連聲音也有點怪怪的。
「那個，先生，」一旁的護士似乎有點害怕地遞了一個盒子給他，「有個小姐說要請
我們拿這個給你。」
大吹接過來，裡面赫然是一張提款卡和一個膚色面具。
「這、這是......？」他一頭霧水，裡面還有一封信。他展開信，上面寫著：
「親愛的大吹：
抱歉必須這樣對你，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那一天發生了意外，唐可死了，而你的
臉局部毀容，所以我們利用唐可的臉做成人皮面具，以後你將以「唐可」的身分活下去。
請不要再追究當晚發生的事，也不要再回到世外桃源鎮，那個鎮上隱藏的黑幕不是你能夠
惹得起的。提款卡裡的錢足夠你衣食無虞地過上下半輩子生活。如果你依然要怨恨，那就
怨恨命運吧。」
「這到底怎麼回事？」大吹瞪著護士吶喊，他的喉嚨嘶啞，護士被他突如其來的態度
嚇到後退，她說：「抱、抱歉，我不知道。」然後死命地逃離了病房。
劉大吹抱著包滿繃帶的頭，內心充滿了困惑、憤怒、不解，他在心中瘋狂地尖叫、吶
喊。
只是一個晚上，他的人生徹底改變了。
※
「我就是你。」
如今，深源鎮燈塔之上，兩人都脫下面具。站在小光身邊的是真正的唐可，而趕上來
要阻止他的是真正的大吹。
唐可原本提電鋸準備要殺小光，此時卻看著大吹，滿滿地不敢置信。兩人的影像出現
在燈塔上的立體投影裡，鎮長「阿戈拉」，還有燈塔周遭黑壓壓的群眾也都看傻了眼。
「現在到底什麼狀況？」眾人依舊在震驚當中，個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他們到
底誰是誰啊？」「好亂，我都被搞迷糊了。」
「危言聳聽」二人組站在人群中也目瞪口呆望著這一幕，年輕警衛驚訝地說：「他們
兩人互戴對方的面具？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人皮一旦剝下來，這個人基本上不就已經差
不多了嗎？」
「是『神醫』，」琪琪麥斯在他們身邊開口，他摸摸自己那張粗獷充滿鬍渣的臉，意
味深遠地說：「我以為我是她最後一件作品，沒想到她又重出江湖了。」
「危言聳聽」二人組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琪琪麥斯捧著大叔臉，酷酷的臉突然露出少女的嬌羞，「哎呀呀呀
，真是快受不了了，『醫神』的作品實在太完美了，好想把他們兩人全都蒐藏起來喔。」
「危言聳聽」瞪著他，一副要吐的表情。
燈塔之上，唐可突然笑了出來。
「那老太婆換了我們的臉？天啊，她告訴我你已經死了，我真是被騙大了。結果你竟
然、你竟然......戴著我的臉繼續生活？」
「我知道是你，你闖進我的房間，看著月亮的那個晚上我就知道是你了。」大吹勸說
道：「住手吧，唐可。深源鎮有什麼好？值得你去殺小光？」
「少一副仁義道德君子的樣子，你以為我想嗎？」唐可冷冷笑道：「犧牲千百萬人和
一個人之間，你告訴我，你要怎麼選？這該怎麼選？」
「但那是小光啊，你不是說他就像你的乾兒子......」
「那又怎麼樣！」唐可大聲打斷他，十分激動，「難道你要告訴我，對世界上其他人
撒手不管嗎？深源鎮包容了這麼多的慾望，要是毀滅之後，這些慾望無路可走，會全部跑
到地面上一次爆發。那死傷絕不會是幾百，而是幾千幾萬！」
被綁在椅子上的小光默默聽著這段話，沒有作聲。
「你所謂的『包容』已經害死多少無辜的人？」大吹堅定地說：「那不過是人類替自
己慾望找的藉口而已，但沒有人活該要承受這些慾望的傷害！難道你想說無法約束自己，
所以傷害別人就是合理的嗎？」
「那是合理犧牲，」唐可毫不猶豫反擊：「用少數犧牲代價來換世外桃源鎮這樣的大
同世界，值得，非常值得。」
「你根本瘋了，」大吹搖搖頭，「人應該學會管束自己的慾望，而不是放縱！」
「你就是不懂是吧？」唐可無奈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管束不了自己的慾望，這是人
性，這是自然定律。每個人與生俱來都有光影相生相伴，你無法『逮捕』、『矯正』一個
人的慾望。況且一直以來，不是人類創造了深源鎮發洩慾望，而是慾望本身創造了深源鎮
！」
「不是這樣的......」
大吹還想說什麼，卻被唐可打斷，「少囉嗦了，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你想拖到
時間到。」他惡狠狠地瞪他，舉起電鋸。立體投影上的時間顯示剩下一分鐘。
糟糕，被他識破了。
大吹眼見不妙，轉身從倒在地上呆愣的阿戈拉腰間抽出兩柄柴刀，阿戈拉不知道怎麼
反應，也不知道怎麼指揮保鑣隊，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誰是誰了。
這兩柄柴刀當初大吹見到阿戈拉就留上心，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他用力射出其中一
把，正中唐可肩膀。唐可哀號地倒在地上，電鋸脫手滾出，嘰嘰嘰地不斷在地上劇烈抖動
。
幸虧多年來警察訓練的擲遠投射還沒退化，大吹抓緊時間，衝過去要替小光鬆綁，唐
可突然咬牙拔出肩上的柴刀，朝他死命劈下。
大吹趕緊以另一柄柴刀使勁格檔，兩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唐可肩上受傷，力氣畢竟
不是大吹對手，一下子柴刀被架開，大吹抓緊空檔舉起柴刀，屏住呼吸對準他的心臟就要
刺下。
還剩三十秒，在那瞬間，唐可明白他輸了。
這就是結局。
然而過了幾秒鐘，沒有疼痛，沒有死亡，唐可茫然盯著洞穴頂端，空氣中依然瀰漫著
深源鎮獨有的燒焦甜香，他還活著。
唐可盯著大吹，他的刀僵在離他胸口一公分的地方，遲遲無法刺下。
這是怎麼了？大吹心裡叫苦，他冷汗直冒地發現，自己竟然下不了手。他過去雖然身
為警察，在世外桃源鎮卻從來沒殺過人，真正到要下手時，他竟然猶豫了。
唐可看著手上自己那柄柴刀，只要一揮就能刺穿大吹了。
只要一揮。
但就是揮不下去。
還剩二十秒，足夠唐可反手搶走大吹手中的刀，刺進小光後背。
然而唐可的眼神落在椅子上的小光身上，他直挺挺地坐著，就算要被他親愛的大吹叔
叔殺了，就算被綁到這麼恐怖的深源鎮來，他還是直挺挺地坐著。
唐可凝視著，胸口一挺，大吹手中鋒利的柴刀刺進他的心臟位置。
「啊，你......」大吹吃了一驚，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唐可竟然這樣做。他呆呆看著
唐可的嘴唇開闔，像在說著什麼。
「不！」小春站在樓梯口嘶吼，她飛奔衝了過來，跪在唐可身邊。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小春抱著唐可哭喊著，藍色的妝瞬間被眼淚暈開。
「妳果然......是莉莉......」唐可虛弱地握住她的手，他逐漸失焦的雙眼仔細地望
著小春的臉龐，「我就覺得好奇怪，妳身上好多小動作讓我覺得眼熟......妳也......戴
了面具嗎？」
「這是全臉移植，我母親替我做的。」小春滿臉是淚。
「妳為什麼要這樣做......」唐可眼裡充滿驚訝和不解，「這也是祕密警察的任務？
」
「白癡，因為我愛你。」小春滿臉是淚，「我在世外桃源鎮生活只為一件事，保護你
。」
她繼續說：「我不是祕密警察，但我一直都懷疑蘭姆酒，直到我埋伏到他身邊才知道
，他是一個心機很深的瘋子，表面上串通整座深源鎮，私底下真正目的是要把你和深源鎮
一起全炸個粉身碎骨。世外桃源鎮他動不了你，因為你是警長勢力太大，所以我才把你的
指紋全部刪除，不讓你來深源鎮。」
原來啊，他無法進入深源鎮，是因為這樣。
「為什麼......」唐可勉強微笑，摸著小春的臉，「妳不早點跟我說妳是莉莉？這兩
年，我都好想跟妳說好多好多話，但打電話過去道歉，他們說妳已經離開了......」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小春抓著唐可的手，淚如雨下，「我一直認為......
你不想再見我了。」
「唉，我們都好傻啊......」唐可的呼吸越來越淺，他輕撫小春的髮絲，眼神逐漸渙
散，「莉莉，靠過來一點......」
小春將臉靠近他，唐可輕聲在她耳邊說：
「春天的月亮，最幸福了。」
小春再也抑制不住，失聲痛哭。
唐可最後一絲絲意念在感嘆，傻女孩，她真傻。
他終究脫離不了這座小鎮，就像詛咒一樣。那一天他認識小光，才驚覺這孩子多像小
時候的他。天真無邪，父母將慾望藏在臥室裡被他發現了，就像他小時候一樣。
但與他不同的是，小光沒有逃，他依然愛他的父母。
小光就像他童年的另一種可能，是他的平行宇宙，他的希望。他一直不願小光被染指
，被傷害，好像要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會連這唯一的希望都失去。
深源鎮和小光，他終究不知道自己的堅持和選擇到底對不對。
無所謂吧，以後也不關他的事了。
唐可突然發現自己站在桃花旅店，不，是四心亞非大宅的大門口。他眨眨眼睛，夜深
了，這是他的家。黑夜裡大門口的光芒像是一盞燈，四周盡是像冰塊的冷空氣，風刺骨地
刮著他每一寸肌膚。唐可發現胸口已經不痛了，低頭看看手，手變的小小的。
「唐可！」媽媽趕到門口站在燈光裡，衣衫不整，但滿臉痛苦。
啊，他曾經想過無數次，最後終於回到這裡了。
1999年的冬天。
四周寒風刺骨，他再也不想一個人承受這些寒冷了。唐可往黑暗中的燈光衝去，衝進
媽媽溫暖的懷裡，媽媽哭著抱緊他，他死命地抱緊、抱緊、再抱緊，無論什麼樣的慾望，
媽媽就是媽媽，這點永遠不會改變。這一次抱緊，他再也不想鬆手了。
再也不想。
「唐可，唐可！」小春抱著唐可再無動靜的身體，痛哭失聲，大吹已經解開小光的繩
索，站在一旁看著。
大吹永遠忘不掉，在刀子刺進唐可胸口時，唐可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殺了我。」
可能就像小春說的，唐可其實心裡有一小塊一直很希望有人可以阻止他。
「小光，」大吹抱著小光，喃喃道：「你不要怪唐可，他其實很愛你。」
「我知道，」小光揉揉眼睛，「大吹叔叔拉電鋸的時候，一直偷偷地跟我說對不起，
我聽見了。」
大吹聽著小光說「大吹叔叔」，不知該說什麼，心裡雖然有些話但還是忍下了。
突然間，燈塔開始震動，底下人群發出尖叫聲，所有人開始爭相逃竄。
時間已經過了。
燈塔的燈就在頂樓的正下方，大吹發現紅色燈光一下子發亮，照耀深源鎮每個角落，
然後燈罩突然爆裂，在眾人面前炸個粉碎，破裂的碎片灑向眾人。
大吹看見燈塔底座也不斷冒出陣陣濃煙和火光，轉頭大叫：「快走！燈塔要爆炸了！
」
阿戈拉，或著說是鎮長，趕緊連滾帶爬地逃下燈塔，大吹抱著小光趕向樓梯口，卻發
現小春依然抱著唐可的屍體，像個雕像動也不動。
「小春！」大吹緊張叫道。
「我要留下來，」小春撫摸唐可緊閉雙眼的臉頰，淡淡地說：「我們分開過一次，這
次再也不要分開了。」
大吹還想說什麼，一個震動，他和小春中間的地板瞬間裂成兩半，火光和濃煙一下子
遮蔽了他的視線。大吹只好趕緊帶小光離開，然而兩人才正想下樓梯，卻發現樓梯被層層
落石堵死了。燈塔還在晃動，甚至開始微微傾斜。
「小光，抱緊我，不要看。」大吹緊緊抱著小光縮在角落，四周都是瘋狂的塵土和濃
煙密布，無路可逃了。自己終究逃不出深源鎮的魔爪，只是苦了小光這孩子。
「唐可！」
大吹轉過頭，意外地發現品生和曦曦掛在上方牆壁，垂下一條繩子。他愣愣看著那條
繩子，難以置信。
曦曦拍了品生的肩膀一下，「人家現在是大吹了啦，不要亂叫。」
「哎呀，隨便啦，」品生大喊：「我們剛剛都看見發生什麼事了，趕快抓住那條繩子
，燈塔要倒了！」
大吹瞪大眼睛，他們哪來的繩子？而且怎麼能突然出現在山壁上？
品生彷彿看穿他的疑問，大叫：「算了，其實我們真實身分是祕密警察，我兩年前就
已經開始埋伏在秦勝先的隊伍潛入了，那時候他還不是蘭姆酒......唉，說太多了，反正
這種高空拯救人質也是我們的訓練之一啦。」
大吹內心嘀咕，怎麼現在人人都是秘密警察，到底還有誰不是？
他抱緊小光，趕緊抓住那條繩子，繩子底部還貼心地打出一個繩圈，他的腳才踩上去
，燈塔就立刻在他腳邊劇烈傾斜，大量沙塵淹沒底下，怵目驚心。
小春跪坐在逐漸傾倒的燈塔上，沙塵吹亂她的髮絲，她抱著唐可淡淡地笑了一下，「
果然沒有你，深源鎮就繼續不下去了呢......」
燈塔在眾人尖叫聲中緩緩倒塌在人群之上，揚起大量灰塵和驚天動地的搖動，還有持
續不斷的慘叫聲。大吹望著倒塌的燈塔，內心有點淒涼。深源鎮終究受到了它的報應，而
唐可和莉莉，至少他們終於能夠在一起了。
「嘿嘿，當年我們受訓項目選擇攀岩，果然選對了嘛。」品生得意洋洋。
「少臭美了，現在趕快想想怎麼離開比較要緊吧？」曦曦瞪他一眼。
「也是啦......」
小光緊緊抱著大吹，抬頭望著滿目瘡痍的深源鎮若有所思。大吹忍不住想，他現在想
著什麼呢？
不管是什麼樣的未來，什麼樣的慾望，現在我們也只能懷抱著，忍耐著，努力走下去
吧。
相信光明一定會來到。
人，不都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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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無論現實如何，最重要的是，
永遠不放棄走下去的勇氣。
大李歐 BIGLEO「文學機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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