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下桌上的手機，這才驚覺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竟然已經十點了！不行，我要回家了！」我立刻跳起身，向站在書房門口的他走去。一動起來，突覺飢腸轆轆。「天啊，我都還沒吃晚餐耶！」
「在這吃吧。」他走到了客廳旁的吧台上，拿了菜單給我。
我沒接過來，只是一個勁地收起放在客廳的東西，對他說：「不行啦，吃完才走，回到家都多晚了。」
「回家？」吳常愣了一下。接著，他才如夢初醒地點了點頭，說：「是很麻煩。」
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吳常居然遲遲到了此刻，才意識到我這樣跨市來回通勤很辛苦！
「廢話！我每天來回都要兩小時以上耶！」我不滿地說。
「既然如此，你從今天開始就住在這吧。」吳常神態自若，彷彿只是在提議要不要來杯熱茶一般。
「啊？」我又驚又喜的叫道。
他該不會也對我有意思吧？這樣會不會進展太快！是不是應該矜持點？
「呃…」我躊躇了一下，便說：「還是算了啦，我爸媽應該不會答應啦。」
說歸說，我已經開始想像自己翹著二郎腿在這豪華的客廳中大啖龍蝦、牛排，然後躺在蓬鬆柔軟的大床上，枕在吳常身旁進入夢鄉。
沒想到，吳常只淡淡地回了句：「那你請便。」
說完，人就掉頭，一邊抽下領帶，一邊往臥房走去。
我邊跺腳，邊在心裡罵道：可惡，再堅持一下會死啊！
「喂喂喂！」我在他後頭急道：「我先打個電話問我爸媽一下好了！」
「隨便你，這種事不需要跟我說。」吳常頭也不回地走進臥房。轉身關門前，還跟我說了句：「晚安。」
我不禁嘟起嘴來，雙臂抱胸，喪氣地想：完全感受不到一點愛意！可惡，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我撫平情緒，打了通電話給媽媽。
「什麼事啊？這麼晚了還打來？」媽媽不耐煩地說。
「我…我今天不回家睡了，」我深吸一口氣，扭捏地說：「接下來幾天應該都會在外面過夜。」
「喔，掰掰。」
什麼！這回答也太隨便了吧！現代人是怎麼回事啊！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喂喂喂！你怎麼都不擔心我啊？怎麼都不問我去哪啊？」我氣地用質問的口氣問道。
「還沒掛啊？」媽媽有點詫異，接著又理所當然地說：「不是又去帶團啦？有什麼好擔心的啊！你又不是你哥！再說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跟我報備這個？你以為你小學生啊！」她頓了頓，口吻敷衍地說：「行啦，早點睡啊，掰掰！」講完還真的就把電話掛掉了。
我又朝話筒喊了幾聲「喂」，才將靠在耳邊的手機放下。
真是的，你女兒的行李箱都還在房間，能出什麼團啊！可惡，乾脆大吃一頓好了！都快餓死了！我悶悶不樂地揉著肚皮想。
一番酒足飯飽之後，我鼓起勇氣敲了敲臥房的門。裡頭沒半點聲響，吳常大概已經入睡了。
這樣也好，省得我開門與他大眼瞪小眼，多尷尬啊。
萬萬沒想到，我一開門，還就真的跟他這般大眼瞪小眼！氣氛就如預期那樣分毫不差的尷尬！
「呃…」我腦中瞬時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戴著耳機，坐在床上看書的他，已換上了白色睡袍。在床邊那盞檯燈的照耀下，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相較之下，我冷汗直流，緊張到說不出話。
他拿下耳罩式耳機，打破沉默：「有事嗎？」
「沒有，我只是…想問一下，我要睡哪？」
我瞇起眼睛尋思道：應該不會叫我睡客廳沙發吧？可是他好像也沒有要移動的樣子。是不是捨不得離開那張大床？
「客房。」他像是怕我找不到位置，又補充說：「穿過客廳，離我房間最遠的那間就是了。」
我嘴巴下撇，不情願地應了聲，彎腰駝背地走出房間。回頭對著門亂揮著拳頭，心裡罵道：總統套房又不是總統府，套房裡面裝什麼客房啊！
我一氣之下，一屁股坐在客廳沙發上，氣呼呼地抓起桌上的紅酒，一口氣咕嚕咕嚕地把它全喝光。
我氣急敗壞地大嚷一聲：「韓劇都是騙人的啦！」
很快地，腦袋一昏，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吃完英式早餐以後，我們來到客廳坐下。廖管家將我們沒喝完的茶端過來，又順帶貼心地準備了些小餅乾。之後，便在吳常的指示下先離開套房、下樓歇息。
我盯著茶几上精美的琺瑯瓷杯，不禁搖頭嘆息，因為茶杯裡頭裝的英國早餐茶大有來歷。
英國的下午茶雖起自十九世紀中葉維多利雅時期，但茶文化卻是始於十七世紀末，中國茶葉西傳之際。自此，三世紀以來，茶文化一直歷久不衰，而茶葉品牌更是百家爭鳴。
我喝過季青島常見的英國茶葉品牌《Twinings》，也在英國當地喝過《Harrods》, 《Whittard》, 《Yorkshire Tea》和《Bettys Tea Room》，唯獨就是沒喝過正統英國皇室御用的《Fortnum & Mason》。
「糯米腸你真的過的好爽喔。」我說。「真是托你的福，我去過英國這麼多次，從來沒喝過F&M！」
吳常斜睨我一眼，以杯就口前說：「多喝點。」
英國早餐茶不論是哪家品牌，大致都會混合阿薩姆、錫蘭和肯亞茶葉為基底。目的是為了讓飲者提神醒腦，所以比下午茶來的濃烈。在品茗的時候，除了因其為之一振，更能達到去油解膩的功效。不過這口味對我來說還是太濃重了。
另外加了點熱牛奶和砂糖之後，味道才恰如其份地合我胃口，讓我不知不覺都被這四溢的香氣烘托地飄飄然，一下子就神遊物外，飛到愛丁堡去了。
吳常一打響指，喚回我的注意力。在這股醇厚的茶香之中，開始向我分析起《老梅謠》中蘊含的幾個線索。畢竟吳常這一路追根究底刨挖出來的陳府滅門血案，契機就是出於這首聞之駭然的童謠。
「老梅老梅幾株芽？無枝無葉九朵花。」吳常背誦道。他早已將歌詞熟記於心。「『老梅』應當是指地名，而『無枝無葉九朵花』則是為了借代遭斷頭的九具屍體。」
「第一句的涵義就這麼可怕！」我皺起五官說道。
一想像純真的孩子們一邊玩，一邊用他們稚嫩空靈的嗓音唱這首歌的畫面，我便覺不寒而慄，不由自主地環抱住自己。
「月娘一躲不出門，寧可在家關緊窗。」吳常繼續解釋。「這兩句明面上，是告誡居民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就早點回家或不出門，否則外頭陰暗、視線差，容易出意外。再來，回到家後，門戶也要鎖緊以防宵小。」
「不然實際上呢？」我困惑地問他。
「暗喻陳府遭滅門的時間。按照楊正的日記，就是季元四十四年的除夕深夜，也可以說是季元四十五年的凌晨。總之當晚烏雲密佈，不時下著驟雨。還有，當警察獲報趕到陳府時，宅院內的門都未曾上鎖。」
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綠葉綠葉幾時綠？冬末春初翠如玉。大雨一來別戲水，潮起槽深難保命。」吳常念道。「這段有兩個涵義，一個是再次點出案發的季節是下著雨的年初時節，也就是過年。」接著，他的口氣不太肯定。
「至於特別提到『綠葉』和『槽』…這點，我認為應該還有一層更深的涵義，但確切指的是什麼，我不能確定。」
「是指老梅綠石槽嗎？」我問道。
「是的。但是『老梅槽』在這裡象徵的是什麼？」他沈吟道。「是地標性的象徵，單純暗示是在老梅槽一帶的命案？如果不是，『老梅槽』到底在斷頭案當中扮演什麼樣的地位？還是另有一樁命案就是發生在綠石槽？」
「會不會就是想表明，當年的殺手們的確就是把頭顱拋到老梅槽那裡？等到漲潮，它們很快就被沖走了。」
「不對。」吳常搖搖頭。「別忘了老梅傳說。無臉鬼正是在綠石槽被滅口毀容的。如果是指陳府的命案，那為什麼不是說無頭，而是說無臉？光憑這點，我就不能肯定無臉鬼就是指陳府那件案子。」
「可是，為什麼硬要把兩個不同的案子放在同一首兒歌裡，交錯提到呢？」我不解地看著他。
「我認為，這是因為兩者之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好吧，那我們先跳過。那接下來幾段呢？」
說來有趣。「水車水車幾回停？竹筒無泉難為引。明火一亮石成金，夜半哭聲無人影。」這段還特別提到幾樣物件，看起來很具體，卻反而是吳常最不確定意義的一段。
歌謠末段是「金山金山幾兩金？只有陳家數得清。除夕一到勿近府，無臉殺絕不留情。」在知曉陳府斷頭案之後，現在看來這段意義再淺白不過；指的是遭滅門的受害對象—當時富甲一方、稱霸北海岸的陳家。
在吳常的一番解說之下，我才明白這首童謠裡頭蘊藏的線索都十分關鍵，更令我好奇當初傳唱這首歌的人是誰。
當時他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情況，非得利用童謠的方式拋出這個謎題留待後人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