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一如往常的上班，一如往常的打卡，一如往常的走進辦公室，眼前景象卻令睡
眼惺忪的我一下子醒過來：兩排辦公室座位竟然都空空如也，只有羅愛玲一個人埋頭努力
打字。我打開手機確認一下，不對啊，今天確實是禮拜一沒錯。
怎麼可能呢？現在已經快九點了耶。雖然我們不像隔壁的世外桃源鎮那樣，員工從不
遲到，但這也太誇張了吧。
「愛玲。」我叫她。
羅愛玲頭也不抬，敲打著鍵盤的手指也沒停下。
我走到我的位子旁，隔壁張豐的位子空著怪詭異的。張豐這傢伙每天一定八點半之前
就到公司，上禮拜他才信誓旦旦說要拿下本月全勤獎，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不過，仔細
看了一下，他桌上有一杯還在冒煙的茶，外套背包都在，我想，他應該只是去廁所而已吧
。
聳聳肩，我坐下來，發現桌子上有很多灰黑色的顆粒，不知道怎麼來的，看起來像天
花板的灰塵。
「愛玲，早上有工人來修電燈嗎？」我問。
羅愛玲還是不理我。
衛生紙用完了，我想跟張豐借張擦擦桌子，才發現他亂七八糟的桌上多了一盒嶄新的
衛生紙，206抽，紫色盒子，上面寫著「張豐」。
我啼笑皆非，他是多怕衛生紙被偷？還要寫名字？我突然發現衛生紙盒子下面，好像
壓著一隻看起來很名貴的紫色鋼筆。那是羅愛玲的鋼筆，怎麼會在這裡？我突然想起來，
前幾天張豐故意將鋼筆丟在地上踩的事。
那天，張豐剛被老闆罵心情不好，正覺得無處發洩，看到羅愛玲拿出一支嶄新的紫色
鋼筆擦拭，忍不住搶過來在地上猛踩。「媽的咧，」他怒吼：「全公司都在忙，就妳最閒
擦鋼筆！還不趕快去工作！」其他人訕笑起來，羅愛玲也沒辦法說什麼，只能默默打開電
腦開始做事。
現在想起來的確有點過份，我小心翼翼撿起鋼筆，遞給羅愛玲。
「愛玲，這是妳的筆吧？」我語氣帶著歉意，畢竟當初我目睹張豐這樣做，卻也沒立
刻阻止他。
羅愛玲這才停下手邊的動作，她冷冷地從眼鏡鏡片後瞄了一眼，一把搶過鋼筆，鋼筆
忽然散了架，殼裂成兩半，筆芯和彈簧掉了滿桌。
羅愛玲這個人，她沉默寡言的個性和有時突然神經質的激烈舉動，常常令人覺得很怪
異，但這次算是張豐的錯。他大概是故意弄斷鋼筆又拼裝回去，準備在還羅愛玲時看她笑
話，我頓時覺得她有點可憐。
「對、對不起！」我想幫她撿，羅愛玲好像沒聽到，她只是默默抽一張隔壁的衛生紙
，將零件一把包起來扔進垃圾桶。
大概是我聽錯了，在她抽衛生紙的同時，好像有一聲小小的哀號。
喔，對了。羅愛玲不只不愛跟人說話，還有個怪癖：如果有人請假，她就會把對方桌
上的衛生紙拿來用，好像那原本就是她自己的東西，茶餘飯後我們討論過這個怪現象。張
豐是這間公司的資深前輩，閒著沒事最愛說長道短，他一直認為羅愛玲就是個貪小便宜、
故作姿態的怪胎，「那小婊子死定了。」有一次午餐他惡狠狠地說。
從此張豐特愛找羅愛玲麻煩，現實是，這種不經營同事關係的人，在被欺負的時候，
自然也沒人要幫她，於是每天那種鋼筆被踩斷的事幾乎層出不窮。
我看看時鐘，十一點了，還是沒有人來上班，我開始有點不安，一個想法突然閃過腦
海：糟糕，他們是不是去開會了？
之前曾經有開過緊急會議的先例，為了處理國外買家的臨時狀況，早上九點所有人直
接到會議室集合。我緊張地檢查了信箱和手機，沒有任何通知和訊息。
「愛玲，大家是不是去開會了？」我問她，她依舊頭也不抬，繼續投入在她瘋狂的打
字行動中。
不可能所有人同時遲到兩小時，一定是在會議室！怎麼就沒人通知我一聲！
我隨手抓起紙筆衝向辦公室底部的會議室區，然而當我趕到時，小會議室的燈是暗的
，大會議室也一樣。
就連茶水間也沒有人。
我像隻無頭蒼蠅一樣繞來繞去，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之間，我注意到飲水機旁邊有
一條紫色手帕，這是羅愛玲的，怎麼會在這裡？對了，是昨天，昨天錦霞在所有人面前超
級用力地推了羅愛玲一把，讓她整個人撞在飲水機上，只因為羅愛玲不小心把茶濺到錦霞
的新衣服上！我從來沒看過錦霞這麼生氣。
其他同事還把這段錄下來，用手機上傳到網路上。現在想想，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愛玲，這是妳的吧？」
我將手帕還給羅愛玲，她盯著那條紫色手帕動也不動將近十秒，我幾乎以為我認錯了
，她突然一把搶回手帕，像隻驚弓之鳥似地快速塞進自己口袋裡，轉頭繼續打字。
看她這樣，突然覺得她很可憐。
大概是因為羅愛玲總是悶聲不坑，所以老闆總是拿一大堆資料叫她打，那些資料我們
打一個月都要叫苦連天了，老闆竟然要她一個禮拜內交出來。對老闆而言，羅愛玲大概就
只是一台聽話、任勞任怨的機器，能操盡量操。
我有點看不下去，拍拍她的肩，決定為她做點什麼。
「愛玲，這樣吧，我去跟老闆說說看，說不定......」
我的話突然打住，不是因為看見她那台骯髒、古老的黑色筆電，油亮亮的螢幕閃著詭
異的光，而是她開啟了一個文件，上面打了一行又一行文字，我現在才注意到，那不是中
文或表格，而是一堆看不懂的詭異符號。
我愣了一下，老闆絕對不可能叫她打這個。
她又打開一個網站，叫做「女巫之眼」，這是什麼東西？頁面上寫著「歡迎回到深源
鎮」，我只聽過世外桃源鎮，深源鎮又是什麼？
羅愛玲的滑鼠游標移到網站上一個連結，叫出一個影片檔，影片播放了從天花板的角
度俯覽整間辦公室的畫面。
辦公室......等等，這是監視器畫面？
我不明白為什麼羅愛玲要給我看這個，突然看見兩個熟悉的影子，一個是我，正在茶
水間跟張豐竊竊私語聊天，聲音一清二楚：「你知道坐我前面那個新來的羅愛玲嗎？你這
次怎麼這麼收斂，我還以為你會跟以前一樣給新人好看。我看羅愛玲對你的態度，擺明了
就是不甩你，阿豐，再這樣下去你會威信盡失。」
張豐哼了一聲，滿臉不悅，「你有什麼建議？」
「你不如找個機會宣告那小婊子死定了，然後找藉口挫挫她的銳氣。」我說，「當然
，我只是建議而已。」
下一個畫面，會議結束後我和錦霞正在收資料。
「妳要注意一下那個都不講話的女人。」我的聲音引起錦霞的注意，我繼續說：「那
個新來的羅愛玲，已經好幾次了，只要妳穿的稍微正式、漂亮一點，她就會默默一直盯著
妳看。妳知道嗎？她那眼神超不正常，我都有點毛了。妳記不記得妳那條紫色手帕？我那
天還看到她用一條跟妳很像的耶。」我靠近錦霞低聲的說：「妳真的要多小心，我是覺得
妳改天可以給她一個下馬威，搞清楚她到底想幹嘛。當然，我只是建議而已。」
錦霞看著我，面色鐵青。
下一個畫面，我要離開辦公室時遇到老闆。
「阿德，我桌上那疊資料我們下個月要報告，想請你幫忙一下。」
我臉色為難，勉強地說：「老闆，但我這個月實在忙不過來，我手中幾個案子都滿了
......」我看見老闆面色難看，趕緊改口道：「啊，不然我推薦給你一個人選好了。老闆
，你知道那位新來的羅愛玲嗎？這幾個禮拜我觀察下來，她又聰明又能幹，我覺得她一定
能夠勝任。」我聳聳肩，「當然，我只是建議而已。」
老闆點點頭，滿意地說：「明天叫羅愛玲來見我。」
羅愛玲關掉影片，我冒了一身冷汗。
任白癡都知道羅愛玲故意放這些影片給我看是想興師問罪，我不明白的是，這些監視
器畫面應該都由警衛監控才對，怎麼會流到羅愛玲手上？我突然想到今天上班時也沒有看
見警衛，這傢伙死哪裡去了？
「呃，愛玲，事情不是妳想像的那個樣子，」我有點緊張，努力用最輕鬆的口氣說道
：「妳可能覺得我很長舌，但我不像他們，我什麼都沒做，他們才是真正可惡的人。我頂
多打打嘴砲，但他們呢？竟然真的對妳做出那些事，太可惡了。妳別放在心上，辦公室大
家無聊嘛，總想找些話題。相信我，一兩個月後別的新人進來，妳就輕鬆了......」
羅愛玲突然轉過頭瞪大眼睛，張開大嘴發出無言的尖叫，她筆電的螢幕開始發出刺眼
炫光，頭頂日光燈不斷閃爍。「不！不要叫了！」我摀住耳朵，雖然沒有聲音但不知為什
麼耳朵很痛，好像有人拿著錐子要鑽破你的耳膜。我感覺天地震動，而且好像變得很暗。
忽然間，羅愛玲和她身邊的桌椅變得十分巨大。
不對，是我變小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全身動彈不得，甚至想抬頭都做不到。
羅愛玲撿起我，把我像破布娃娃一樣扔到我的桌上，然後她用我的電腦播放起另一段
影片。
時間是早上八點半。
影片中，張豐站在羅愛玲前面，好像在辱罵她。羅愛玲原本低著頭打字，突然轉頭看
他，張嘴尖叫，就像剛剛一樣。忽然間，事情發生了。
張豐的毛髮開始脫落，皮膚像漿糊一樣溶解，眼珠掉下來，他的襯衫、領帶、褲子跟
著化為灰黑色顆粒散落在四周。
我快吐了。
他身上的每一處爛掉的部分，一落在地上就變成一張衛生紙，好像詭異又好笑的魔法
。最後那些衛生紙緩緩爬動，像生物一樣漸漸聚集起來，凝聚成一盒紫色衛生紙。
我震撼到不能動彈，羅愛玲到底對張豐做了什麼？對我做了什麼？
羅愛玲關掉螢幕，透過螢幕的反光，我看不見我自己，只有一盒紫色衛生紙。羅愛玲
從我身上抽走一張衛生紙，我立刻感受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有人活生生從我身上
扒下一塊肉，我想叫喊，卻什麼也喊不出來。
我突然想起，人的身上總共有206根骨頭，螢幕上的倒影顯示衛生紙有206抽。
我終於明白，羅愛玲一直以來抽的衛生紙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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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李歐‧文學機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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