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卡菲格覺得十分安心，主人以前常常跟
她玩這個遊戲，貼著額頭、眼睛互看，主人可以停在這個動作非常
、非常久。最後總是卡菲格受不了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和被人類固
定，扭頭掙開主人的手往旁邊跳開。
「卡菲格，妳輸了！」主人的笑聲這樣清晰，卡菲格張開雙眼，看
見熟悉的眸子與自己對望。
啊，所以這幾天都是個夢嗎？卡菲格想著。
「卡菲格，妳看家有沒有乖啊？」主人的聲音讓她十分安心，卡菲
格滿足地用腦袋拱了拱對方的臉側。
「卡菲……」
不知為何，主人的臉看起來有些模糊，卡菲格眨眨眼，記憶深處似
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但就像討厭的東西要出現的預感，卡菲格
不想想起來。
「卡菲格……」主人的臉上沾上了鮮血，綠色的眼睛逐漸褪去光澤
，聲音慢慢地變小，像是遠去。
主人的身上沾滿了血，卡菲格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她看見主人
的口唇微動，卻再聽不清主人的聲音。
不行！再這樣下去，主人就要死掉了！
「喵凹 ！！」卡菲格大叫著醒來，發覺臥房內已被陽光照得透亮
，床舖上枕頭床單亂成一團，已不見娜塔莎的人影。睡夢中的血色
也再無痕跡，主人慘白的臉孔也只是夢中幻境。
前幾天的事開始回到腦海中，卡菲格不悅地皺眉，她不常去回憶當
天以前的事情，畢竟對貓來說，最重要的即為當下。人類的頭腦卻
會留下過多多餘的記憶，清晰得令卡菲格困擾。
那天，卡菲格從床上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主人，她慌張地想去找
主人求救，出了房間卻看見滿地的鮮紅。整個客廳都是血跡，卻不
見主人的蹤影。她伸手碰觸地上的液體，血液仍然新鮮，還帶了一
點點暖度，但血的來源卻不見蹤影。
在（嚐了嚐味道）確定血來自主人後，卡菲格焦慮了起來，主人受
傷了嗎？她這樣想著，主人流了太多的血所以不見了嗎？卡菲格不
懂究竟是自己變得像主人，還是主人變成了她自己。
如果這是主人的身體，那讓血流回去，主人便會回來了吧？她就可
以變回無憂無慮的小黑貓，所以卡菲格在血池裡面翻滾，試著喝血
，想叫滿地的紅豔回到這具換了主人的軀殼中。但卡菲格喝血喝得
反胃，血只是越來越冷，逐漸乾涸，家裡靜得沒有半點聲音，被留
下的貓兒只覺得心慌。
平常的卡菲格就算主人一兩日未歸，也不覺得煩躁，因為主人太常
不見人影，但這次不一樣。以往的主人出了門，留給卡菲格的是乾
糧與清水，可不是滿地的血跡。
從臥房方向透入的光亮逐漸褪去，整個屋內因著黑暗而失去顏色，
卡菲格伏在客廳地上，覺得無比絕望。變成人的她，感覺眼眶發燙
，熱呼呼的水點從眼角滑下，流進身周半乾的血池中。
卡菲格從來沒哭過，卻覺得這感覺如此自然，因為胸口的疼痛彷彿
會從眼角排出一般。她就這樣哭到睡著。
當被大門打開的聲音吵醒時，卡菲格睜大了眼睛，主人回來了嗎？
還是有誰回來了嗎？她抬起僵硬的脖頸望向來者，不料來人倉皇奪
門而去，卡菲格還來不及期待，便感失望。
因此當娜塔莎再度折返的時刻，卡菲格覺得她從未那樣高興過。因
此即便膝蓋早因為爬行與在血跡中翻滾的緣故受傷，她也尚未習慣
這副軀體的移動方式，仍要前去歡迎娜塔莎。
因為娜塔莎回來了。
從那日之後，卡菲格成了害怕孤單的貓，她無法忍受空蕩蕩的屋子
，無法理解為何主人會這樣消失無蹤，亦無法明白為何自己會變成
了人。
所以她忍不住地大聲喵叫，叫破了嗓子，叫到鄰居來拍門叫罵，聽
到除了自己之外生物的聲音，卡菲格才忽然覺得安心。只是娜塔莎
說，她不可以這樣亂叫，會吵到別人。
『不要亂叫，要叫人，就說人話。』昨天娜塔莎似乎是這樣說的。
所以就這樣實行吧。卡菲格想著，她吸飽了氣，張大了嘴，以詠嘆
調的氣勢：「娜……塔莎～～娜塔……莎——莎凹凹凹～～」
叫了好半晌，屋內仍是靜悄悄地，卡菲格決定換叫自己的名字：「
卡……卡菲～～～卡菲格～～」
「卡菲～～格～～喵凹凹凹～～」
「卡菲——」
現在自己的聲音變成了主人的聲音，用主人的聲音呼喚自己，彷彿
主人又回到家一般。有了新發現的卡菲格索性鼓足中氣，十分有毅
力地喊下去。直到嗓音沙啞，喉嚨乾澀，她才又累得睡去。
睡意朦朧間，卡菲格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她沒有力氣起來看是誰
回家來了，但她終究只希望那個人回家，希望被娜塔莎叫做莫拉德
的主人歸來。主人會順順她的毛，捏捏她的耳朵。
然後卡菲格會用自己得意的技巧用耳朵拍掉主人的手，假裝自己一
點都不在意主人回不回來。
假如主人能再回來，卡菲格絕對不會再偷玩主人的東西、偷吃主人
的飯、將主人的鑰匙給藏起來好讓主人出不了門……她會當一隻很
乖、很乖的貓，如果那個假如能成真的話。
卡菲格逐漸地睡沉，夢裡彷彿聽見有聲音在心底深處低喃。那個聲
音這樣熟悉，像是從她自己口中發出，也像來自一個她思念多日的
人。所說的話也這樣地耳熟，彷彿卡菲格曾在某時、某處聽過。
「卡菲……我並不是個好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終於結出這樣的
果……所以是我活該……」
「但是，因為我的緣故，害得妳也……」
而那個聲音也這樣地嘶啞而虛弱，卡菲格的心忽然揪了起來，卻醒
不過來，無法去找聲音的來處。
「既然我是個不合格的人，這個當人的機會…就交給妳接續吧……
也許，妳會成為個比我還好的人呢，去當一個比我更自由、更好的
人吧……」
儘管那些話卡菲格無法完全明白，但不知為何，此時的卡菲格感覺
自己一半在夢中、一半在夢之外，而不論在內或在外的她，都悲切
地哭了起來。
開門走進屋內的娜塔莎還喘著氣，她不知該破口大罵還是該發飆，
方才接到的電話裡面傳出的聲音讓她簡直羞赧到了極處。電話是鄰
居打來的，鄰居的語調顯示其精神瀕臨崩潰邊緣，而話筒裡面傳出
的顯然是莫拉德聲嘶力竭的大叫。
『娜塔……莎——莎凹凹凹～～娜～～塔莎——！！』
『娜塔莎小姐，妳能不能來確認一下，如果妳不過來，我們要直接
請警隊的人來處理，或者直接……』
管理員接話的語調尷尬而曖昧，讓娜塔莎覺得自己打從娘胎出來至
今所有的面子都在這通電話上用罄。
然而當娜塔莎快步走進臥室時，卻聽見臥房中傳出壓抑的低泣，床
上的人兒蜷縮成胎兒姿勢，雙手握拳緊貼在胸前，雙眼緊閉，眉頭
揪著，哽咽地抽泣，哭聲喑啞而低落，不知哭了多久，卻睡著不曾
醒來，就像被夢魘魘住的孩子。
娜塔莎滿腹的怒氣登時蕩然無蹤，她放下提包，在床緣坐下，伸出
雙手將床上哭得渾身顫抖的人給抱住。
「不要哭，不要哭了……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所以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