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默的軍艦
橙黃的燈光在一片漆黑的波浪上扭曲延伸，像是一條蕩漾的纜繩，
把燈光的源頭越拉越近。
剛收完網的漁夫。在隨風搖擺的漁船上，眼睛直盯著逼近的燈光。
漁夫對於今天的收穫不甚滿意。
看來這附近並沒有太多魚群，
他懷疑自己跑來這陌生的海域是個錯誤的決定。
正當他打算要打道回府，目光卻被自遠方的燈光給吸引住。
他對這燈光的來源相當疑惑，
似乎不像是其他船隻的燈，只有單獨一盞又不甚明亮。
緩緩地朝向漁船接近……
好像有什麼聲音隨著晚風飄蕩，
如同搖曳的燈光一樣既明確但又讓人感到不真實。
「喂！」聲音穿過波濤的低吟，傳到漁夫耳畔。
他確定那是艘小艇或舢板，上面的人正在呼喚著。
「有人在那邊嗎？」漁夫拉高聲音對著燈光喊著。
「有，太好了。我們需要幫助！」回應的聲音比剛剛更接近。
漁船明亮的燈光已經讓聲音源頭漸漸現形，
是一艘小小的橡皮艇，上面有三個人。看起來穿著像是……
「海軍？」漁夫疑惑地問著。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是逃兵。
「我們軍艦發生事情了，我們逃了出來……現在需要幫助。」
說話的人是個年輕的士兵。
他高聲喊著：「拜託送我們回到陸地吧！」
「出事？難道是船難？」
漁夫感覺很不真實，天候海象都不差，
這附近更是沒有什麼礁石之類的危險因子。
而且一艘國家的軍艦出事，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吧！
「不，不是。」年輕士兵回答。
燈光照亮他的軍服，有一粗一細的下士臂章，
此外還有斑駁的深色痕跡……
血跡？
下士吞了口水，臉色還帶有劫後餘悸：
「比船難更可怕的事情……」
※
入秋的海風凜冽而腥鹹，無情地拉扯瞭望手的航行帽。
瞭望手一手把帽子拉緊，另一手仍緊緊握著望遠鏡。
酸澀的雙眼努力從鏡筒中讀取那遠方不斷搖晃的數字……
「右舷，這裡舵房！」
聲力電話在瞭望手耳畔傳出沙啞的聲響，
和著風聲的吼叫，聽起來相當嘈雜。
「回答！」瞭望手用力地向話筒應答，
確保舵房能接收到電話的聲音。
「看得出來艦號嗎？是982沒錯吧！」
舵房內的雷達手藉由聲力電話詢問著室外的瞭望手。
「船艦外觀看起來非常像，艦號還是很難判讀……
所以對方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瞭望手口中同時詢問著舵房雷達手，
視線仍然不敢離開遠方的灰色船艦。
「通信官一再呼叫，不過都完全沒有回應。
聲納沒有接收到任何車葉轉動，
雷達回跡絕對位置也沒有變動……
也就是說，目標是完全停止在海上的狀態。」
沙啞的聲音解釋著。
「等等！我看出來了……」
舵房內並非很大的空間，
尤其除了船舵、車鐘、電羅經和雷達等儀器外，
此刻更擠滿了士兵和軍官。
比平時航行時更多了兩到三倍的人。
數名穿著英挺黃軍服的軍官交頭接耳著。
除了士兵和軍官，
還有一位戴著墨鏡面色沉重的人穿著與軍艦不搭調的深色西裝，
雙手在胸前交叉著。
站在舵房最前面的軍官，
光看肩上的兩顆星就知道在這是發號司令的長官。
他是艦隊司令部的指揮官，
方臉粗眉的沉穩搭襯著在歲月痕跡下依稀可見昔日的英挺和勇悍，
澄明銳利的眼神此刻卻掛著沉重的憂心。
「看來情況不是很樂觀……」
兩顆星在微弱陽光下閃爍著，
艦令部指揮官將眉頭深鎖的臉靠近舵房的玻璃。
「報告指揮官！」戴著聲力電話的雷達手激動地呼喊著。
「回答！」指揮官回頭，那已顯得落寞的眼神此刻充滿期待。
「右舷瞭望報告，目標辨識為友艦982，確認無誤！」
「真的是982，總算是找到了，但是……
竟然一點回應都沒有……Duke，
『牠』究竟有多危險？」指揮官再次望向遠方的友艦。
「報告指揮官，這實在是很難評估，
我們並沒有察覺到『牠』有任何大規模殺傷力的可能。」
西裝筆挺的墨鏡男子叫做Duke，
有著尖削冷峻的五官，臉色在深色外套的反襯下顯得相當蒼白。
「可是為何982如此沉寂……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這我也很疑惑……」
即使舵房內的陽光很微弱，
Duke依然不曾拿下他深色的墨鏡，像是不願面對眼前發生的事情。
「那你認為我們該抱持希望嗎？」
「這個……我想也許要有最糟打算……」Duke低下頭。
「那『牠』對於登船的人員會不會有威脅性？」指揮官繼續問著。
「理論上，裝備武器的人應該不必擔心，
但是我想還是不能掉以輕心。」Duke下意識推了一下墨鏡。
「是啊，畢竟很可能是『牠』讓982變得如此沉寂……
我真的不敢想像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指揮官轉頭看著身邊高瘦的本艦艦長：「搜查小隊準備好了嗎？」
「報告指揮官，全員已經在直升機上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動。」
艦長有著不像軍官溫和而秀氣的輪廓，
眼鏡更勾勒出文人的智慧氣質。
即便他和指揮官是舊識，仍戰戰兢兢地回報著。
「好。待會搜查小隊登上982的飛行甲板，
然後先對整艘軍艦進行地毯式搜尋，
任何船上的人都要找出來。
隨時跟這邊保持聯繫……還有武器備便，千萬小心！」
指揮官大聲下令。
「是！」
螺旋槳的聲音撼動著舵房，
直升機緩緩升空，掠過灰藍而洶湧的海面。
無論直升機上裝備齊全的士兵，或是舵房中的軍官，
心中都是如此忐忑不安。急著想一探究竟，
同時也害怕著友艦上是否有什麼令人恐懼的事物。
直升機順利登上982的飛行甲板，
著防毒面具、戴鋼盔、穿防彈背心、
擎著步槍的六名隊員小心翼翼地走出飛機。
其中一員打開裝在身上的輕型攝影機，把畫面傳到本艦舵房。
「報告舵房，順利登艦，飛行甲板沒有異樣，
四周沒有看到任何人。完畢。」搜查小隊的隊長回報著。
「很好，攝影機畫面清晰。先在主甲板搜尋。是否抄收？」
指揮官直接跟搜查小隊隊長通話。
「收到完畢。」小隊六人在飛行甲板上分頭搜索。
「報告舵房，在機庫發現一個巨大白色橢圓形金屬，
上面有編號『T291』。完畢。」隊長率先回報。
「找到『牠』的殼了！Duke，是吧，T291的金屬外殼。就是這個。」
看著攝影機傳來的畫面，偌大光滑的白色金屬，
T291的黑色噴漆。一側有個電子面板，有小螢幕和數個按鍵。
面板上方有一格像是窗戶的構造，但是緊閉著。
另外一側有兩道挾長的通風口，但也是完全關閉沒有縫隙的。
「報告指揮官，沒有錯。
先請隊員不要觸碰，也許『牠』還在裡面。」
Duke神情略顯激動，臉色看起來更白了。
指揮官下令以後，隊員繼續開始船上的搜索行動。
所有人的屏氣凝神，讓空氣像是凍結般寧靜卻不安。
但是這樣的寧靜並沒有維持多久……
「啊，報告指揮官……」通訊器突然傳來驚恐的聲音。
「回答，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發現……一具屍體，在右舷走道……」
「該死……」隨著指揮官的咒罵，舵房掀起一陣騷動……
攝影機回傳的畫面，一個穿著二兵軍服的屍體倒在走道旁。
屍體的樣貌看起來相當異常而且駭人。
仔細一瞧竟然像是木乃伊一樣乾癟皺縮，
全身呈現已經不像皮膚的深灰色……
目擊這樣的畫面，
舵房軍官充滿著驚慌、噁心、悲傷、恐懼以及詫異的混亂心情。
「太可怕了……」
「報告指揮官，二號隊員也在艦首發現軍官的乾屍！」
「五號隊員一打開左舷艙間的門，就發現躺了兩具乾屍……」
一個接著一個屍體在搜尋過程中被找到，
讓舵房陷入了一陣陰沉的痛苦……希望也在此時越來越渺茫……
「天啊，在飯廳，有不計其數的屍體……
到處是子彈的痕跡……沒人存活。」
「搜查小隊，繼續搜索，尋找生還者！」
指揮官大喊趕走心中那不祥的恐懼。
「抄收！」
搜查小隊的隊員都是精挑細選身經百戰的戰士，
但是面對這整艘船上一具具像是被翻過來的墓園般的慘樣，
仍舊感到恐懼與難受。
歷經了將近一小時的搜尋，總共發現了將近五十具屍體，
沒有任何生還者。
「這就是最糟的狀況嗎？」指揮官通苦地閉上眼，
深深吐了一口氣。
看著黑色西裝中的Duke說：「『牠』殺光了整艘船！」
「我很遺憾……」
982銀灰色的金屬船身依舊在波浪中飄蕩著，上面卻只有無數的屍體。
指揮官眼中以往看來犀利挺拔的軍艦，
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個老舊而巨大的金屬棺材，
乘載無數的死人前往冥間……
「不過目前只有發現五十具屍體，船上應該有百餘人，
而且軍艦左右舷兩艘小艇都不在，也許其他人藉由小艇逃生了。
很可能還有生還者，我們要再搜尋附近海域。
這是我們僅存的希望。」指揮官低頭思考著。
也許有人逃離這巨大鐵棺，正在某處飄蕩。
「而且往好處想，至少我們並沒有遇到那傢伙，
也許『牠』已經死了，或是被乖乖關在殼裡面。」
Duke注視著攝影機傳來的畫面，一個屍體眉心有著明顯的彈痕。
「對了，有沒有可能有生還者是躲在『殼』裡面？
是否要把它打開？」指揮官問著。
「可是『牠』也可能在裡面……」
「你不是說全副武裝的士兵應該不必擔心嗎？」
「理論上如此……」臉色蒼白的Duke口氣猶疑。
「我不希望漏掉任何一個可能的生還者。
而且如果『牠』真的在裡面，也該藉機把『牠』殺了！」
指揮官堅定的語氣如同他有凌有角的眉尾。
「指揮官說的是有理。不過千萬小心！」
「全體隊員注意，在機庫集合，報告白色金屬物體狀況。」
指揮官以通訊器下令。
「報告指揮官，外殼一切狀況良好，有些許磨損痕跡……
不過還有電流供應，看起來是運作中……」隊長回報著訊息。
「面板螢幕有顯示狀態嗎？還可以操作嗎？」指揮官急切地問著。
「面板沒有任何顯示。好像是有故障的跡象……
等等，電子鎖燈示是已經解除的，也許可以開啟……」
「很好，在打開之前，全體戒備。
讓982變成死船的東西很可能就在裡面……」
指揮官深深吸了一口氣，下令：
「若確認非生還者、非人類生物……瞄準頭部，格殺！」
「抄收。準備開啟……」隊長手勢示意其他隊員，
五把步槍朝向金屬外殼的開口位置。
接著隊長伸手欲將金屬門拉開，不過沒有成功，
似乎是關得相當緊。隊長深吸一口氣，
呼吸聲在防毒面具下更顯沉重，透過通訊器騷動著舵房不安的情緒。
在大家的注視下，他再次使勁……
「砰！」一聲巨響。
連舵房的大家都被這聲響嚇了一大跳，
接著通訊器傳來一陣極其可怕的驚恐吼叫聲……
「啊！天啊……」
「嗚……」
此起彼落慘叫和哀鳴，似乎是不同隊員發出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回事？」指揮官緊張地喊著。
一陣黑暗的攝影機螢幕和隊員的叫聲，
難以臆測的狀況更讓舵房裡的人們陷入極大的恐慌。
「你們沒事吧？快回答我！」指揮官再次問著，冷汗從額際滴落。
「報……報告指揮官，人員……沒有受傷……」
通訊器傳來的聲音讓大家稍微放心。
「那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
「真是抱歉我們失態了，實在是……這……真是太可怕了……」
攝影機似乎是落在地上，現在再度被拾起。
傳回來看起來一團混亂的甲板和開啟門扉的金屬殼，
裡面沒有任何人、或是生物。
合理推測應該是金屬殼裡面被充滿高壓的液體，
所以在開啟一瞬間迸射出，污染整片甲板。
舵房的人不禁懷疑：難道是因為被液體噴濺而嚇到嗎？
攝影機照著甲板一大片的污漬，
開始有人察覺液體中還充滿著黑色小塊的東西，
相當多，密密麻麻遍布在液體中……
攝影鏡頭拉近，黑色的塊狀物大約是兩三公分長……
「啊！」
這次驚吼來自舵房，看出端倪的人一個個發出恐怖的哀鳴……
「太可怕了！」
「我的天……」
「噁……」
那是人乾癟的手指頭，近千根四散遍布在甲板……
在場的所有人，都將永遠忘不了這可怕的一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