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暗夜的陽台外，陣陣山風呼呼作響，風聲越吹越急，整個玻璃門也應聲而動，
忽然一陣狂風掃來，像是一記重量級拳王的拳頭，將整扇玻璃門給打碎。一股讓人
精神為之一振的異香，隨著山風貫通了整個房子，所有窗簾都被這股夾雜著香氣的
強風給吹著啪啪有聲。這時，倒在太師椅上的阿弦，整個人也像是被這股強風給吹
醒了。
一開始只聽他不斷地打嗝，就像是在睡夢中打嗝，然後打嗝打到整個身體都跟著顫
抖了。「難道是我的幻覺？」我在半夢半醒的玄冥之中，彷彿聽到遠方傳來了「八
家將」出巡的陣仗威儀，手持各式法器，在行進有節的碰撞聲中，一高一低，時靜
時動，由遠而近，且越來越大聲……..
接著我的耳邊響起了傳統廟會的管弦鼓樂，「難道是附近有神明出巡？」但聽那聲
音不像是從地面飄上來，反而像是踩踏在空中，像是從半空走到陽台然後進到房子
裡。那一種大聲的程度，幾乎快要沖破我的耳膜，簡直就是有人在我的耳邊敲羅打
鼓，而「八家將」就在客廳的中央擺陣巡走.......
就在這時，原本坐在太師椅上不斷打嗝的阿弦，突然跺地一踏，全身躍起。只見他
微閉著眼，手結法印，腳踏七星步，每步走來振振有聲，威風凜凜彷若雲遊。他所
巡身處剎時成了最威嚴的法界，三界六道無人敢近。
這時，他那僅剩的左眼突然閃電般地睜開，從那閃爍著異樣光彩的眼睛中，我知道
他已經不是平時的阿弦了。只聽他以一股渾厚的腔音赫赫說道：「何方鬼孽，敢做
惡人間？今本王率五營軍將速拿歸案。喝！去……」
房東太太一聽，趕忙往和室去，不久傳來她聲嘶力竭的尖叫聲，捧著玻璃罐衝出來
大叫：「你把我的孩子怎麼了？」只見那具嬰屍化作一灘膿水，轉眼間房東先生的
面貌極速衰老，又回到那醜陋老人的相貌，整個人跌坐在地。然後一陣山風吹來，
房子又傳來剛剛的異香，只是這股香味讓我極度反胃，引發我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
，竟吐出一灘黑色血水，之前一直縈絡在我耳邊的鼓樂聲、家將巡走的法器聲，突
然全部消失，客廳又陷入一片寧靜的黑，只有阿弦全身一軟癱坐在太師椅上，一切
猶如之前的景象，不過才幾分鐘發生的事，一瞬間竟恍如夢境般遙遠迷離………..
幾天之後，我去醫院探望阿弦，他背後的刀傷已復原的差不多了。只是對於那晚昏
迷的記憶卻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在病床旁跟他說了之後發生的事……..
那晚，我吐完黑血，之前那種被鬼壓的感覺突然不見了。我看李太太抱著那玻璃罐
哭天搶地，房東先生則癱坐在地板像一個快死的老頭，而你的腰部血流不止，趕緊
幫你叫了救護車，送你去醫院。
到了醫院，警察突然打給我要我說明案情，原來是在清理火場時，那間之前打不開
的房間，已被火燒成一片斷垣殘壁，他們在裡面發現了一個大型的冷凍冰櫃，裡面
放了兩具女性屍體，一個全身赤裸，一個只穿著高跟鞋……
「莫非其中一個是小優的遺體？」阿弦驚叫道。
「嗯，其中一具當然是小優的遺體，另一具我就不知道了。警方那時懷疑我是個變
態殺人魔，我情急之下，拿出手機，秀出小優發的line來證明我的清白，可是他們
說什麼也沒看到，反而更加懷疑我精神有問題，要把我移送。後來幸好是鑑識科人
員從那些遺體身上，找到了房東的DNA，那些微證物救了我，讓我沒被當成性侵殺人
魔送進監獄，不然就是你要來看我了！」
我們之後又聊到了那晚阿弦起乩的情景，我試著模仿他當時的腔音，還有他的手勢
與氣勢，將那段正氣凜然的台詞，一字不漏地說出來。那當下，我可以感受到他的
震驚與激動。曾經作為一個半吊子乩童，也從未有任何正神附身經驗的他，對他而
言，那晚的附乩，代表池府王爺認可他的身份，宣告阿弦是祂人間的代言人，可以
真正為池府王爺辦天事，行天道了！
「我終於有勇氣去見阿添師了！我可以在他面前大聲叫他師父了！」阿弦大聲激動
地握拳說道。
「阿弦，你不叫我師父，那要叫我什麼？」
這時門口忽然走出來一個人，阿弦一看不就是阿添師嗎？只見他身體激動顫抖，阿
添師趕忙要他靜養休息。
「你的事，阿勝都跟我說了！贛囝仔，出獄後，你怎麼不來找我？害師父每天叩叩
等你這摳不晟子！」阿添師罵道，但言語中盡是欣喜。
就在訪客探視時間即將結束，我忽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阿弦，我有一個疑
問，擺在心底很久了。為什麼燒紙厝的那一晚，結果我的租屋處同時也起火了？」
阿弦想了想，將雙手環抱胸前問道：「你認為這把火是誰放的？」
「小優吧！因為她不是傳了一張火燒房間的照片給我們？」
「可是她沒有燒房間的理由啊！她雖然找不到遺體，但也不至於需要去燒房間吧！
而且她是地縛靈，如果燒了房間，又沒得到超度，那以後就連棲身的地方也沒有了
！」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把火是『盧廣仲』放的？」
「這樣說吧！如果沒有今天這把火，沒有人會發現那房門後冰櫃裡的秘密，房東不
會被逮捕，房間會繼續租給下一個不知情的人，然後也有可能會有更多的受害者，
被冰在那暗無天日的冰櫃裡。」
阿弦這樣一說，我忽然冷汗直流，難以將這把火跟那個不善言語的阿宅聯結在一起。
我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很久，即使阿弦這麼說，我還是難以推敲其中的道理所在。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我夢到我又回到那頂樓的房間，而我是個大學生，有一天去學校時，發現下一節的
課本忘了帶，於是我又回到租屋處。到了那頂樓，發現門竟然沒關上，我從門縫看
見，裡面那間平常深鎖的房間，門被打開了，但裡面一片黑暗，只露出一雙穿著高
跟鞋的修長美腿，平躺在門口。我覺得很奇怪，又很害怕，這時忽然從黑暗中伸出
一雙手，將那雙美腿拖進這常年深鎖的房間中……….
《鬼島故事集・紙厝》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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