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洞 07 男人
過去的我從沒遇過眼前的情況，
雖然我是標準的鐵齒，
雖然我對戴文傑這個人還是保持疑問，
我也可以忘記戴文傑剛剛說的一切。
但是我的雙腳、四肢好像不聽使喚一樣，
是因為我內心嗅到了味道嗎？
是危險還是來自於四哥身上的味道？
他臉上那奇異的蒼白難道只是意外嗎？
一杯已經放了快一天的咖啡，
已經消逝喝的理由。
他扭動了僵硬的脖子，
向我這裡瞥來。
「怎麼了嗎？」四哥問。
「沒…沒事。」我故作鎮定，往客廳另一側瞥去，阿撇仍然沈浸在解開紙上的密碼。我回
頭看著四哥，試著從他的五官與細膩舉止之中觀察出差異性。
「怎麼樣，關於那些數字你們解的怎麼樣了。」四哥指著阿撇。實際上讓我最訝異地還是
他的記憶，似乎精準地與本人相似。現在的我就像是踩在人生交叉點，相信與不相信之間
似乎圍繞著都會是顛覆我思考邏輯的核心之中。
「應該有一些眉目了…」這是最好的選擇嗎？不，應該說是我想拉長彼此思考的空間與時
間。我走近阿撇的身邊，發現他的汗滴已經沾濕了草稿紙面。
「怎麼了？」我問。阿撇看著我，臉色凝重。
「我在思考這樣的二進位資訊，有辦法製造出這種巧合嗎？」阿撇拿著鉛筆反覆運算，我
衝向前去想拾起草稿紙，但阿撇用那顫抖的雙手不停撫著草稿，我無法理解原本還在理性
解題的阿撇，為何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媽的，到底是什麼！」我將稿紙搶了過來。
「我不玩了，這絕對是瘋子…」阿撇抱著頭，滿臉憂愁。
我往草稿紙瞥去，
試圖理解這一封經過二進位轉換出來的訊息。
親愛的：
你在找我？
我哪都不會去。
我一直在這裡。
簡單三行字，我可以瞭解阿撇的思緒混亂。
站在理性角度的人，總是會思考這種巧合性，
只能推測是一種戲謔惡作劇吧？
只是這一切解讀的時間點剛好落在家人失蹤的時機點，
因此為這三行字像是拉開連綿的序曲一般。
如果有人能做這種惡作劇，
眼看這房間也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是啊。
如此一來都覺得合理了。
是誰一直拿著這張『弱衰週期數字』叫我們解密呢？
直到剛剛，還在關心是否已經解出答案了呢。
我轉身，看著他。
牙齒之間不停彼此拍打，
像是在進行節奏音樂，
我不知這是不是它們對我放送的輓歌。
皮膚、外觀、協調性，幾乎都與人類毫無分別。
但是仔細體會就能感覺出來些微的差距。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氛圍，
正當我努力回想起我們剛見面的畫面時，
眼前的四哥神情突然產生了異樣的扭轉。
他，好像不再掩飾那份衝動。
他，好像不再抵抗內心的低語。
他的神情好像轉為一種怨念的狠毒，
好似將眼前的一切用火焰赤裸地灼燒一般。
「阿信…」他的聲音好像是機械當中攜帶著狼般的低吼。
「你還好吧…四哥…」我不自覺地向後退步，靠著工作桌桌緣緩慢移動。阿撇還在低頭，
仍然沒有對四哥有所防備。
「我很好呢。」他雖如此說，但是我可以看見他皮膚異樣的色澤漸層。
「你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是嗎？你好像接了剛剛的電話之後就心神不寧了呢…」四哥的手指輕輕撫過桌面，看起
來沒有指甲的手指竟在硬度極高的桌面清楚地留下幾道傷痕。
「有嗎…」我驚訝地往回看著他的瞳孔，沒錯，再次仔細地觀察之後，就能看見那瞳孔細
緻的差異。
「怎麼樣？你們解出答案了嗎？」他的聲音故作溫柔，阿撇抬頭看著他，也彷彿靈魂被瞬
間抽乾一般，無論是誰都應該可以發覺出他臉色的異樣吧。也許是四哥的那奇異的男聲穿
過耳膜時擁有獨特的記憶，阿撇的臉已經從剛剛的憂愁不解轉變成動物的直覺本能。僵硬
、緊繃、不知所措。
「嗯…」我只能再繼續向後退。
「最好不要再動囉。」眼前的男人好像是對我宣告最後的警告。
當他的怒吼輕輕地從口中宣瀉出來時，
我感覺自己的全身血液近乎凝結，
時間好像在我的空間裡變成常數一般，
我體會著那萬物細緻的聲響，
每個聲音都好像是開到最大一樣。
我的心跳聲、
房間粉塵飄移的摩擦聲、
阿撇在我背後衣服摩擦的聲音、
排水系統定時發出的聲音、
老舊冰箱定時發出的壓縮機運轉聲、
外頭小鳥的鳥啼聲、
樹葉隨風飄盪的清脆聲，
以及我內心恐懼的滴答聲。
最後穿過雲霄，直達我心底的驚動，
是我口袋響起的手機鈴聲。
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
「你不接嗎？」男人對我微笑，像是對我的施捨一樣。
「現在不接的話，這輩子會後悔的喔。」他的聲音就像強大的心態彎曲力場，我跟阿撇的
雙腳如同釘在地上一般。
「喂…」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顫抖，光是用雙手伸進口袋拾起手機就花了好幾秒鐘，眼
前的男人看著我，表露同情的眼光，發出疼愛的光芒。
「開門。用最快的速度。」戴文傑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
由於過份的寧靜在空氣中發酵，
那一句『開門』似乎都落入我們三個人的耳中。
那個男人當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
露出了一種極盡厭惡的表情，
是一種因為過度自信好像錯失機會的後悔表情。
我為什麼會看得這麼仔細呢？
可能是因為生命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似乎獲得了展延，
因為這短短幾秒鐘，我才有辦法下定決心這麼做。
這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但卻是我內心認為最正確的選擇。
也幸虧這男人的後悔之心，
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讓雙腳肌力發揮作用。
現在的我，只能信任阿撇不會因為那巨大的恐懼感，
而讓自己頹廢在椅子上。
只要產生一點點勇氣就好。
只要產生一點點勇氣就好。
拜託。
至少對手還是有形的傢伙啊！
「開門！阿撇！」我用全身的力氣往那個男人撞去。
雖然我的莽撞不知道會不會得到效果，
但我發覺了那個男人眼裡充滿著戲謔之意味，
即使拼盡了全力撞擊，
將這三十幾年已經快要腐朽的青春一路推波，
在這個男人面前好像就是虛無的軟弱一擊那樣。
我可以感受到他只是輕輕地將我的頭壓下，
接著我就聽見自己倒地的聲音，
以及淒厲的哀嚎。
雖然疼痛在我倒地之後傳達到我的腦中，
我仍然抵著衝擊力回頭看著大門。
這中間的秒數應該短到不超過三秒，
那個男人已經用雙手抓著阿撇，
我看見血液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上。
啪答啪答。
啪答啪答。
啪答啪答。
啪答啪答。
等我意會過來的時候，才瞭解眼前的態勢。
阿撇雙手抓緊玄關大門，
雙腳已經近乎殘疾的只剩血肉殘存。
左手耗盡最後一份力要轉開鎖，
男人毫不猶豫地用左手使力向阿撇的背脊插去。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潺潺流下，
我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與最後一刻鎖轉開的匡啷聲響。
下一秒鐘，大門打開，
男人左手已經穿過阿撇的身體，
當他遲疑地想要拔出時，
門口的人影已經拿著霰彈槍往男人頭上轟去。
實際上我只能看著恐懼讓我自己雙眼不要離開視線，
男人的速度根本不像人類，
不對，他本來就絕非人類。
男人用右手撐起全身的重量，
以阿撇的身體作為擋箭牌往半掩的大門砸去，
霰彈槍的槍管往上偏移，
下一秒我聽見人生親耳聽到第一聲槍聲。
砰。
天花板與牆角掛上了子彈穿過的記憶。
同一時刻，男人已經將阿撇的身體甩開，
以不合理的姿勢往他處滾去。
大門敞開。
三個人往我這裡奔馳。
拿著霰彈槍是一名妙齡女子，
穿著緊身黑色上衣、綁著長馬尾與配戴護目鏡。
後面跟著的是戴文傑與他的助理。
女子很快地跑過我身旁，
面對著後面的廚房，
凶狠地尋找獵物。
戴文傑跑到我身邊，同時示意要讓助理先看看阿撇的傷勢。
「放心，接下來就給我們。」雖然我知道這是安慰的話，但戴文傑那看似並不可靠的臉龐
在這一刻卻真有一種說服他人的感觸。
「哈囉，無論你是誰。都別再躲藏了。」戴文傑打開身旁的公事包，沒錯，又是今天早上
看到的儀器：「既然你都點名我來找你了，肯定想說些什麼吧？」直到戴文傑說起我才回
想，的確一開始就是那個男人指名要打電話叫戴文傑來的。
沒有回應。
「我耐心有限喔。即使你覺得你多厲害，畢竟也只是利用血肉之軀的傢伙而已啊。」戴文
傑繼續對著空曠的角落的喊著，他制止身旁幹練的馬尾女禁止移動。
沒有回應。
「我們可以在外面談的話，我是不會讓你進去的。」戴文傑說的話完全讓我摸不著頭緒。
沒有回應。
「聽好了，沈先生。接下來聽見什麼聲音…」
「都請不要睜開眼睛。」戴文傑禮貌地對我說明。
當他語畢之後，
我聽見男人低沈的怒吼，
從房間的深處傳來，
我的雞皮疙瘩從雙手背部漸漸浮現。
我的勇氣無法在心中凝聚，
像是潰蝕一般的漸漸消散。
那個低吼不像是在你眼前一樣，
彷彿在你心中若隱若現，
我認真地祈禱一切終歸靜止。
然而更大的巨響讓我的天真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