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源】 作者：艾迪生
橡皮艇上。
海浪不停激烈拍打著灰黑的船體，儘管四名全副武裝的突擊隊員在我兩側賣力
地划著槳，他們壯碩的體格也擋不住那又鹹又黏的海水浸濕我全身。
我只得坐低身子來保持平衡，隨著浪襲與橡皮艇一塊起起伏伏，不習慣這環境
的我五臟六腑好不折騰，幾分鐘過去，該慶幸的是，船內的海水始終是海水，因為
最有可能吐得一塌糊塗的我忍了下來。
眼看萬里無雲，不遠處的小島越來越近，待在船前的隊長拍著我的肩膀，手握
望遠鏡的他要我確認前方目的地。
我點點頭，炙熱的陽光照著沙灘金光閃閃，我頭暈腦脹著，根本毫無頭緒，只
希望快點上岸就好。
就這樣過了不久，當一名突擊隊員報告通訊設備已無訊號後，隊長估算著和沙
灘的距離，他雙手比劃些手勢交代隊員拋棄部分裝備，接著果斷地下令全體跳船，
身旁另一名負責保護我的隊員「彼得」拉著我手臂，我們奮身一躍入海，激起的浪
花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載浮載沉，彼得的右手強而有力將我拉近他身邊，至於別的
隊員也沒閒著，他們放置好裝備，下水割破船身，讓橡皮囊包裹住棄之的物品一同
沉入海底。
於是我們一行六人撥著水，便趕緊朝白沙灘游去，登上「起源島」。
起源島，命名自喬伊博士。
而發現這座島的人，是我。
兩年多前，連同我在內有五百多名無所事事、對自己生死全然無所謂的傢伙參
與了喬伊博士的秘密研究計劃。
這計劃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把我們隔離開，每人安置在不一樣的地點，例如都
市或郊區；甚至不一樣的國家，德國或阿根廷之類的，並於實驗開始的時候，同時
毒死我們，確認死亡一小段時間，然後為我們注入一堆不知有沒有效用的特殊解藥
，看是否能僥倖救活我們，取得寶貴的研究資料。
最終五百多人裡，三個生活沒有關聯、沒有和其他人員串通的幸運兒活了下來
。
想當然爾，這視人命於草芥的實驗，其目的絕不是要探究我們身體內存在什麼
特殊的抗毒性基因、還是免疫細胞……等。
而是在此次實驗過程裡，無庸置疑地我們確確實實的死過了，並且令人感到不
可思議的，是我們三人在不同的場所、相同的時間點，竟然藉由死亡到達一處一模
一樣的地方。
這地方，裡所當然我們活著時未曾到過，也不曾想像過。
故此，實驗結果使人難以解釋，三人有著各自的信仰，如果硬要說是死亡記憶
也好、靈魂出竅也罷，儘管討論再多，這些在後來都不重要了，因為喬伊博士的團
隊又花半年的時間，發現「那所謂相同的地方」是真真實實地存在於現實世界中。
猶記得在找到那地方之前，倖存者們第一次被喬伊博士召見，我們三人當他面
簽下保密契約，且異口同聲向喬伊博士保證道：「在那死亡時分，我真的……登上
了一座島嶼……」
如同現在。
岸邊，起源島。
彼得在我身後戒備著，半身泡在水裡的我，跑在軟滑的沙坑上舉步維艱，緩慢
地跟隨前方四名突擊隊員在海灘上移動。
領頭拿出墨鏡戴著的男子是隊長達羅斯，第二位是剛在船上卸完通訊設備的通
訊員，金髮的米蘭琪，之後兩位則是刺青的達克與肅清者諾比。
我們保持著小組陣形，不一會兒，很快通過了熱得發燙的沙灘，來到稀疏的椰
林內，隊長達羅斯步伐漸緩，舉高握緊的拳頭，眾人立即停下腳步。
「七十七號，第一休息點在哪個方向？」達羅斯轉頭問我。
我觀察著周遭環境，憑記憶將食指比向了左方。
達羅斯看了米蘭琪一眼，她收起指南針，搖頭道：「如預期般，方位不明，通
訊無法。」
「好，諾比、達克跟我來，彼得、米蘭琪留下戒護七十七號。」隊長達羅斯指
揮著。
彼得點頭，把我帶到一棵大椰子樹下，米蘭琪在我身旁，我們望著隊長三人離
開後，擦拭著汗水和海鹽的我小聲問道：「船弄沉了，我們要怎麼回去？」
「回去的方法很多。」米蘭琪靠著樹幹持槍專注四周，她說：「除了沙灘上的
腳印，上頭不准任何人造物品留在這座無人島。」
我聽了苦笑，有感而發道：「妳說得對，起源島恐怕從來無人居住過，因為住
在這的，可能都不是人，或是會待在這的，都是些生命死後會成為的某種東西。」
「生命死後的某種東西，魂魄？」米蘭琪撥著汗水淋漓的金髮，她嘴角上揚，
說道：「那我還真不曉得要怎麼警戒了。」
「的確。」我朝一大石坐下，眺望椰林空隙外的碧海藍天，無奈地說：「無人
的島嶼，不留下人造物，但可笑的是我們的第一休息點，是一座突兀的教堂。」
「教堂？」彼得和米蘭琪都愣了一下，畢竟這次執行任務的六人裡，知道詳情
的只有兩個人，分別是實驗編號七十七號的我，以及正在搜尋第一休息點的隊長達
羅斯。
米蘭琪低頭續問我：「在這完全神秘、阻隔所有科技的世外桃源，即便你沒『
親身』來過此地卻能擔任領路者一職，喬伊博士的實驗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麼？」
「我不能說，姑且當作我有千里眼吧。」我敷衍道。
「呿，好吧，當我沒問。」米蘭琪很識相地打住這話題。
而經過適才的閒聊，點醒了我一件事情，總覺得到達起源島後，我似乎遺漏了
部分細節。
我閉起雙眼，回想著當初躺在病床上接受死亡時，那劇毒慢慢終止我的微弱心
跳，我莫名地脫離了恐懼，身體極致的放鬆，身心靈彷彿不存在於實驗室內，也不
存在時空間中，在一片柔和白光肆虐我的精神世界後，我感受到一股暖流，接著如
空殼般的我，隨浪漂流至起源島……
「七十七號、七十七號。」彼得的聲音喚醒沉思的我，他說：「提高警覺點。
」
「啊！原來……」我驚呼，猛然拍地說道：「我雖是千里眼，可不是順風耳。
」
彼得、米蘭琪一臉茫然地瞧著我。
我解釋道：「鐘聲，沒有鐘聲了，當初是鐘聲指引我走入教堂。」
這時，左方傳來腳步聲，是刺青的達克朝我們跑來，他奉隊長命令要帶我們去
第一休息點。
「來，要去你說的教堂了。」米蘭琪彎腰伸手助我起身。
我說道：「沒鐘聲，不見得有教堂。」
「無妨，能遮陽就好。」皮膚白皙的米蘭琪見我站穩便鬆開我手腕，看著我說
：「你這手鍊真漂亮，不過我差點被它刮傷。」
「這個？」我搖著我手上精緻的銀色手鍊，若有所思地說：「它本是一個女生
戴的，如今是我的了。」
對此感興趣的米蘭琪問道：「定情物？」
我搖頭，一邊向她說明手鍊的來歷，一邊被彼得催促要跟上隊伍。
「大約三年前吧，我遊手好閒的，經常沒事就在我家附近的一間便利商店閒逛
，他們有提供免費的坐位，能坐著吹吹冷氣，看看落地窗外路過的女學生，以前的
年代呢，她們總是頭髮短裙子長，但現在可養眼了，流行頭髮長裙子短，我可以一
看就看兩、三個鐘頭，看不膩，都在等風起……」我說著說著，米蘭琪聽得有趣忍
不住笑了。
我續說道：「在那商店日復一日，我餓了就買個便宜的麵包啃，累了頭一趴上
桌便睡，人生沒有什麼目標，很是悠哉。」
樹蔭下，四人穿梭其中，往第一休息點的路途上他們默默聽著我訴說往事。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睡昏頭，一位女店員搖醒我，她微笑著，很親切的跟我
說不好意思她要擦桌子，我只好伸個懶腰退離桌邊，不由自主地摸摸嘴巴，以為自
己睡相難看是不是流口水到桌上了，接著她又對我說臉頰有睡痕，提醒我後面有廁
所可以去，我說好，轉身要走，但覺得她長得很可愛，之前沒見過這店員，又想要
回頭向她搭話的時候……沒想到砰的一聲巨響！突如其來一輛轎車從車道拐彎撞進
來，玻璃碎片散了一地，我也被倒下的商品架壓倒，眾人尖叫，一片慌亂，而那台
車衝進店的路徑好巧不巧就是我剛趴睡的位置。」我說到這，垂頭望著手鍊難掩感
傷，說道：「沒辦法，沒有預警，車速太快了，車子不偏不倚撞上新來的女店員，
她……死狀很悽慘，屍體夾在車身和雜誌架之間支離破碎，手鍊也甩到我這來……
」
米蘭琪聽了秀眉微蹙，安慰道：「生死有命，我們想再多也改變不了什麼。」
「嗯，我曉得改變不了，無論有意無意，她救了我是不爭的事實。」我語帶哽
咽，無法諒解地問道：「上天為何派一個人生剛起步的人去解救另一個毫無前途的
傢伙？」
「也許，這是老天的安排，你也更應該為她好好活著。」彼得語重心長說道。
「不對，我不這麼認同。」我反駁道：「不是每個勵志故事都能激勵人心的，
事發至今，我依然故我，生活從未改變，假如有選擇的機會，我希望將命還她，抑
或是去拒絕『祂』安排的這場悲劇。」
「所以消極的你，後來參與了喬伊博士的實驗計劃，據說那實驗風險很高。」
米蘭琪準確地推斷道，而我無話可說。
「夠了，閒聊至此。」沉默許久的達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的他打斷我們談話
，說道：「第一休息點到了，隊長在等我們。」
懸崖邊，兩個人影站在高處遠望。
然而這塊空地沒有教堂、聽不見鐘聲，只有崖底的滾滾浪濤，和強勁的海風一
陣一陣迎面吹來，景色遼闊十分壯觀。
「七十七號，怎一回事？資料上寫的教堂呢？」隊長達羅斯雙手插腰問道。
我看了看周圍地貌，右腳奮力踏了幾下土堆，揚起塵囂，我篤定地說：「這絕
對是起源島，教堂在這，白石橫樑掛起的大鐘在那，我……以前曾親眼見到。」
肅清者諾比探查著地面，他分析道：「但，這崖上不像有蓋過建築物的跡象。
」
眾人苦惱著，對於消失的教堂一事使任務的進行陷入困境之中。
「那現在要幹麻？」達克捲起袖子露出雙臂上奇異的圖騰刺青，他有點不耐煩
的說：「茫茫大海中憑空冒出的無人島會有建築物？本身就很荒唐。」
「稍安勿躁。」隊長達羅斯左思右想沒有對策，只好下令：「先回林下休憩，
待會出發查看第二休息點後，再做其他決定。」
此時大夥只得轉移陣地返回椰林，途中米蘭琪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朝我走來，
她說：「千里眼，記不記得你講過的？住在起源島上是某些生命結束後的東西。」
我點頭，而她神神秘秘獨自拉我到一旁。
「跟你說，我在猜啊……會不會第一休息點的教堂確實存在，由島的居民蓋的
，可是起源島的住戶是如你說的某種東西，它不是人，表示教堂不是人工建成，因
此換個角度想，身為人的我們看不見它們，理所當然它們蓋的建築物也是囉，至於
你『以前』之所以能見到教堂，嘖嘖，難不成……」米蘭琪一雙大眼睛直視著我，
她語帶保留地說：「難不成那時你身體的狀況……不太好，才看得到它們。」
我深吸口氣，非常佩服她的聰明才智，同時也因為她的一席話讓我想通許多事
情。
「關於我的事，十之八九妳講對了，可惜細節方面我不能告訴妳。」我語畢，
米蘭琪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續說道：「要是一切的原由是真的按妳臆測的那樣，那接下來在島上，我們
會遇到、不會遇到、該碰到或碰不到的種種事物，我心裡慢慢有底了。」
「很好，那你得向隊長說明清楚，至少讓我們知道用到『它』的機率有多高，
或是，它到底有沒有用。」米蘭琪邊說邊輕輕舉高手上的步槍。
的確，我看著附近待命的突擊隊員都因「無人島」這名稱而有所鬆懈，於是我
稍微整理思緒後，便在米蘭琪的陪同下去跟隊長報告。
隊長達羅斯仔細地聽完我和米蘭琪的想法，我們做了短暫的討論。
過了片刻，隊長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在他和我都同意之下，由我說出這趟任務
下一步開始可能會遭遇到的事情。
第一件，即是無窮無盡的森林。
越往島深處走，在沒精密儀器的幫助下，茂密的樹海將如同迷宮似的混淆我們
的方向感，迷失的我們會誤以為它比原先印象的更加巨大，形成心理壓力最終導致
崩潰。
唯一可以穿越這森林的方法，就是尋找「樹根階梯」。
在我之前來的時候，海平面襲來的狂風從教堂領著我進入那森林，跟著風的流
向，吹散林中令人不安的迷霧，踏上一道座落在兩排大樹間，樹根交疊成陡坡的階
梯，由於它是天然形成的，我相信我們能見著它。
第二件，石柱水池。
島的中央地區有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它是被森林給團團包圍住，而草原和森
林交接的環形地帶，有數座間隔開的石柱水池。
它莫約一層樓高，石柱頂端不停地湧出水源，遠看像灰色的捧花豎立於原野，
走近看柱身則有雕刻奇特的圖案。
當然我不敢確定我們是否看得見它，但它是我們的第二休息點。
最後，有關第三件事……我和隊長相視一眼，沒有說出口。
那是在草原的核心位置，我們任務的目標，也是生命的起點與終點，靈魂的起
源地，世上最讓人驚嘆的奇蹟。
喬伊博士當時聽了我們倖存者三人對它的描述後，就稱它為……
「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