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為證第二部已經來到第五回
第三部大結局 等結束一個事件 揭露一個秘密後 就要進入收尾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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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草茫茫、郎意蒼蒼
不知胡亂奔馳了多少里路，可憐的馬兒體力不支，腳步漸緩，不捨無辜的牠受累，我下馬
讓牠在原地休息。
憑著一股氣，有勇無謀地，來到這處寥無人煙的野地，遍地蟲鳴，不時傳來可怕獸吼，感
覺到恐懼時，已辨不清回頭路。
這裡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可供我暫時棲身，僅靠星光照明的景物，是如此地
陰森，令人毛骨悚然。
馬兒敏感，感受到危機，腳不安地在地上踱步。
「很恐怖對吧？還是去找找看有沒有人家好了？」
我對著馬兒說話，牠似乎聽得懂，掉頭朝向我的左前方，低著頭示意要我上馬。
說也好笑，牠竟是我現在僅剩的依靠，我把自身安危託付在，動物與生俱來的野性直覺，
盼望牠能帶我走出一片生天。
我放鬆對馬兒的控制，馬兒循著本能小跑步地，向前走了一大段路，來到一處岔路口，往
右拐，過了一棵大樹，我看見遠方有微弱的火光照耀，趨近後，發現了一間小農舍座落。
「誰？」
三個男人圍著火堆坐著，聽到馬蹄聲，聲音渾厚，一臉粗獷的男子，機警地拿起身旁單
刀，和另一名手按在劍柄上的同伴一塊站了起來，面向我擺出戒備姿態。
「坐下，別把人家小姑娘嚇著了。」
最早察覺到異狀，朝我看來，以不變應萬變的從容態度，始終坐著，一身文人打扮的男人
，要兩名同伴鎮定。
我見他們凶神惡煞的模樣，暗叫一聲慘了，莫非應了天堂有路人不走，地獄無門自闖進的
俗話，我闖進一處強盜窩送死，
心想著，萬幸自己還在馬背上，而雙方仍有一段距離，來得及拉馬掉頭逃跑，那人卻
像是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我動作前，先出聲喊住我。
「方圓十里內，就只有這戶人家，姑娘若是不怕成為飢腸轆轆的土狼腹中肉，儘管離開去
碰碰運氣。」
這時另外兩人已收起刀劍，旁觀我和那人的對話。
「我們不是什麼歹人，不嫌棄的話過來坐坐，挨到黎明破曉再上路？」
那人邀請我，他的聲音沉穩，說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說服力，我聽信了，保持警戒，靠得
更近，見他們沒有進一步的大動作，原本一副要將我砍成碎片的兩個人，在那人的示意下
，收起殺氣，卻開始在我的全身上下打量。
「姑娘是滿人？」
那人從旗服判斷出我的身份。
終於看清三個人的臉，向我示好的那個人，年約三、四十，濃眉大眼，陽剛面貌下，
有著濃濃書卷氣，猛然一看像是宮中侍衛那般的習武之人。
「瞧我糊塗了，竟然如此唐突失禮，在下姓穆，名西，敢問姑娘貴姓芳名？」
遣辭用詞，待人接物上，又流露出飽讀詩書的良好素養。
不知對方來歷，我又出自於宮中，在狀況未明之前，不宜如實以告。
「我姓王，名身雲。」
換回本名，自信不會令人起疑，果然贏得那人信任。
「宋賢弟、劉大哥，麻煩挪個位子給王姑娘坐下烤烤火。」
聽似請求，穆西的話像是命令，兩人即刻照辦。
「這裡地處偏僻，罕有人至，王姑娘妳一個女人家，怎麼跑這來了？」
等我坐定，穆西禮貌地探問。
見我面露難色，又說：
「若有難言之隱不必勉強，正所謂相逢何必曾相識，既然有幸認識，穆某有一言相勸。」
「穆先生，但說無妨。」
多虧他接納我這個陌生人，我才得以有個容身之所，我謝謝他，真心誠意聆聽建言。
「世道兇險，妳一身富貴在外頭行走，容易引起宵小匪類覬覦，最好早點返家，不然也要
換個打扮再走。」
穆西好心提醒我。
「會嗎？」
太皇太后力求儉樸，在蘇麻姑姑帶頭下，慈寧宮宮人穿著遠比其他宮處簡素，我身上並無
華麗金銀配飾，頂多配上清雅的玉簪，即便如此，我也特意挑選不搶眼的款式，遵守太皇
太后的要求。
「姑娘怕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不瞭解自身有多嬌貴，光妳這身衣裳就要花上不少銀子，頭
上那只玉簪，劉大哥一家賣上十年的菜，說不定還買不起。」
穆西有著一雙好眼力，一眼便能看出東西的價值，我這才恍然大悟，雖然太皇太后極力杜
絕豪奢，但宮中用物到底與民間不同。
「和家人嘔氣要適可而止，若是想闖蕩江湖，穆某不客氣說一句，姑娘還太稚嫩，只怕會
吃上大虧，屆時後悔莫及。」
穆西把我當成蹺家的小姐，煞費苦心勸我趕快回頭。
「多謝穆先生提點，身雲記住了。」
我無法辯駁，畢竟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說出，我因為逃避當今皇上賜婚才倉皇到此，他們
會覺得碰上瘋掉，犯傻的女人，即便相信我說的話，說不定會直接將我帶回赤城行宮領賞
。
「劉大哥可否麻煩嫂子，拿一套衣服給王姑娘換上？騰出一個地方讓她睡個一晚。」
穆西想得周到。
「先生，咱們明天還有要事待辦，留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恐有不便。」
姓劉的農舍主人阻止穆西收留我，從言語、眼神中，他與年紀較輕的宋姓男人，對我並不
友善，正確說法是對滿人懷抱著敵意。
「不礙事，更何況任由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自生自滅，實非我俠義中人當為之事。」
穆西正義凜然地說，眉宇散發出耀眼的英氣，是我生平所僅見。
「先生說得是。」
農舍主人慚愧地附和，開口叫了妻子出來，我跟著這位憨厚農婦進屋，換上漢人服裝，躺
在她為我臨時鋪設的乾草堆上，以一席處處補丁的舊被遮身。
黃草粗糙刮人，這才發現自己有多麼養尊處優，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天剛亮就爬了起來，
見屋子空無一人，門外有人聲響動，我好奇地從門縫裡窺探。
除了昨晚三人之外，又來了五個壯丁，在穆西指揮下，男人齊心合力將多副刀劍放進車
裡，在兵器上頭疊滿新鮮時蔬，準備運送到某個定點。
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穆西是正人君子，沒想到他是走私集團的頭子，這裡是他們的根據
地，名符其實的賊窩。
如果他們知道秘密被揭穿了，我在劫難逃，於是躡手躡腳想走回去繼續裝睡，卻聽見朝屋
子走的腳步聲，情急之下，我大聲呼喊。
「劉大嫂，妳在嗎？」
擺出一副剛睡醒，瞇著眼睛找人，昏昏沉沉，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模樣。
「大嫂下田去了，王姑娘找她有事？」
來人正是穆西。
「我渴了，想向她借點水喝。」
我嬌聲地說。
「廚房裡應該有。」
穆西指了指我的正後方。
「謝謝你。」
在被看出破綻前，我急忙轉身要走，卻被穆西叫住。
「穆某有事要辦，先走一步，若改變主意想回家，出了農舍往南便是張家口，往北可就
到承德去了。」
穆西給了我最後叮嚀。
「趁早，別又拖到入夜，妳不會每次都那麼幸運。」
我唯唯諾諾應是，再三感謝，心裡納悶著，為何這樣熱心腸的好人，會去幹傷天害理的
勾當。
人才江湖身不由己吧，我這樣告訴自己，為穆西開脫，但心中忐忑並沒有因此減少，一
直等到他們一行人押著車走遠，留了一張紙條和一小錠碎銀當作答謝，再次騎上馬不告而
別。
赤城行宮在南邊，康熙和曹寅這兩個我不想見到的人，就在那個方向，我從那裡逃走，便
不會回那裡去，向北是我只曾耳聞，不曾去過全新地方，適合想要從頭開始的我。
我能想見，時空再次轉換時，身霞的錯愕迷惘，相信她能體諒我的處境，與我一同共度這
次的難關。
經過一天休息，馬兒恢復不少體力，這回我不再盲目加快鞭，以一定速度往承德走，沿路
碰上人便問，有茶寮野店就歇腳。
換上尋常衣物，行走起來便利多了，手上有錢使，買齊乾糧、飲水，預備來一次百里長征
，照著路引，騎著騎著來到一處浩瀚草原，他們說，過了草原就能到承德，卻沒有告訴我
，這片青鬱綿綿的青草地，一望無際像是翠綠色的沙漠，要至何時才能走到盡頭？
「不管了，走到哪算到哪。」
精神喊話後，我縱馬跨入草原，舉目盡碧，芳草連天，馬兒如魚得水，盡情馳騁在屬於牠
的天地，給人一種海闊天空，無處不自由的解放感，想到從此擺脫宮圍人事的紛紛擾擾，
覺得再快活不過，隨著路程漸遠，思鄉之情緩緩從心底深處泛起。
我這麼賭氣一走，爸該有多傷心？蘇麻姑姑、富察姑姑費煞苦心教導我，她們對我的任性
妄為該有多失望？太皇太后怕是搖頭嘆息了數百回，更別說忤逆康熙招來的後果，全得由
他人為我承擔。
我真不懂事，這個念頭一湧現，便知曉自己有了悔意。
回頭是岸嗎？偏偏回頭只有一抬我不願意上的花轎等著我，我願意為了護住別人周全，斷
送自己與身霞的終身幸福嗎？
起了猶豫，佇馬靜止不動，忽然飄來一片濃霧，綠草浸入一如霜靄的豐沛水氣中，世界灰
茫茫地，反映著我的心境，牽動了愁煩。
「我要愛我所愛，希望我愛的那個人義無反顧地愛我，過份嗎？」
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敢放聲地吶喊。
這裡不是空谷不會有回音繚繞，聲音本該去無回地消失，所以在聽見回應時，我像是見到
鬼似地，心臟猛然跳動。
豎耳一聽，風向八方傳送著我的名字。
「貝兒妳在哪裡？回答我。」
有人來找我了，直覺是曹寅，我不加思索回答。
「我在這裡。」
怕他聽不見，反覆喊了幾回。
「不要動，我這就來找妳。」
他終於為愛提起勇氣，有他，天涯海角我也能去，即便要做一回不孝女與自私的姐姐。
風變大了，白霧像是席捲吞蝕一切的巨大海嘯，來得快，去得更急，在瞬間清晰的視野裡
，一個白袍男子騎在栗子色的駿馬上，疾如流星地往我奔來。
失望與恐慌同時出現，男人不是曹寅，也非納蘭性德，竟是我想也不想到的人，康熙直視
著我，像是追逐獵物的鷹隼，正在做最後衝刺，我就是他的目標。
我嚇壞了，駕馬就逃，這匹馬若是我騎慣的大宛名馬，依紅兒過人的腳力，康熙不見得能
追得上我，偏偏紅兒在北京，我騎的馬雖然也是一時之選，想和皇上的馬競速，無疑是痴
人說夢。
康熙追上來了，非但如此，他貼近，飛身躍到我背後，牢牢控制住我的手，馬兒受驚，抬
高前腳，仰著在半空中嘶鳴，眼見我們要摔馬，康熙將身體往我背上靠，用兩個人的體重
穩住重心，逼得馬兒落蹄。
「給我安分點。」
這喝叱不知是說給馬兒或是我聽，我和馬同時受到震攝，動也不動地由他擺佈。
「妳想去哪？」
康熙含怒地問。
「承德。」
我無從反抗起，他問什麼我答什麼。
「我答應妳，以後帶妳去，現在跟我回行宮。」
怒氣像不久前的濃霧，忽來又去，無影無蹤，只剩下如茵的溫柔與無盡擔憂。
「皇上……」
驚嚇過度，滿腦子只想著康熙為何會出現在此？而且只有一個人。
「不要叫我皇上，這裡只有一個擔心自己喜歡的女人的男人。」
平時隨駕的侍衛、太監全不在，康熙第一次暢所欲言，一說就是讓我頭昏目眩的告白。
「這個男人不能愛他喜歡的女人，只能替她選擇一個能不顧一切保護她的男人嫁，人找到
了，他的心卻痛得像是千刀萬剮似地。」
康熙說著，手放開韁繩，緊緊環抱住。
腰像是與心口連動，冷不防地縮了起來。
「冷嗎？」
他並不貪婪，放開我，解下披風，罩在我因為霧氣而濕潤的頭髮上，裹住我，呵護我，宛
如我是初生的嬰兒。
「甚麼話都別說，聽這個男人說完，他想說的話，從今爾後，他會把這個女人深藏在心裡
，絕口不會再提起。」
康熙的御馬通靈性，緊隨著我們前進。
身後是康熙胸口，聖上的萬金之軀，豈是我能褻瀆，更何況他赤裸裸表白對我有意，不想
造成誤會，我強挺著身體，避免與他肢體接觸。
「遇上這個女人後，這個男人才知道他有多平凡，多麼渴望平凡。」
雄心萬丈，亟欲開創一個流傳萬世輝煌帝國，最後確實做到的帝王，卻在我面前吐露心跡
，甘於庸俗一生。
我震撼地回頭望著他。
「因為妳想要的不過是平凡。」
而所有的一切竟全是為了我。
我動搖了，身體跟著挺不住，在馬蹄踏過一個小土丘時，順著顛簸倒入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