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其實已經完稿了，第三部大完結篇寫到一半了，
大概再一個月就能收工，結局？好。一個字總括，
因為我是想好結局，做好架構才會動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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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對也有情
燙是一種感覺，無形而炙熱，我以為肩上高溫發自內心深層的恐懼，等康熙的手挪移到我
臉頰上，才發現這份高熱另有源頭。
「手怎麼會那麼燙？」
一時忘了尊卑，大膽地以平稱問他。
「沒什麼。」
康熙急急地抽回了手。
我見他神色有異，細細觀察，發現他那張鐵般頑固的臉，少見露出疲軟姿態。
「生病了？奴才就去就找太醫過來。」
一國之君，舉措動輒影響百萬生民，不容有失，平時，康熙在慈寧宮打個噴嚏，為求謹慎
，太皇太后必定會交代劉忠，傳太醫替康熙診脈，在南書房侍讀時，蘇麻姑姑更是要我時
時注意康熙的身體狀況，隨時回報，以致於反射地，便要張開呼喚守在門外的梁九功。
身子還沒轉過，手便被一陣巨大力道拉回，康熙用那燒燙的手，制止了我的行動。
「朕渴了，去端一碗冰糖蓮子湯過來。」
梁九功簡潔地應答，拔腿便往膳房走，外頭的侍衛全是生面孔，不像曹寅這等的近衛，康
熙沒發令，誰也不敢踏進大門一步。
「不可以驚動老祖宗，老人家還不知道承祜過世的噩耗。」
擔心太皇太后經不住喪孫之痛，我能理解康熙的作法，但一瞞就是三個月，他就不怕造成
反效果？
一膚觸，我更加確定康熙有病在身，他正以極強的意志力忍耐著高燒。
密不通風的鐵壁，經我輕輕一戳，瞬間化做紙糊的牆，悲愴、虛弱從小洞裡奔騰而出，堵
也堵不住，康熙搖搖晃晃地站不住，往我身上靠倒，我張手環抱住他，在那襲象徵著無限
權威的龍袍底下，一顆狂跳的心，雜亂快速地往我胸口敲擊。
「不行，你一定得看大夫。」
茲事體大，不能由著康熙亂來。
「想過抗旨不遵的後果嗎？」
靠在我的肩上，身體垮了，康熙的嘴仍是像銲住般地堅實。
「皇上要有個萬一，老祖宗定然饒不了我。」
橫豎都是一個死，替太皇太后保住康熙才是正辦。
「不會的，老祖宗那麼疼妳。」
康熙竟然笑了。
「皇上是老祖宗的命根子，她再疼我，也不及對皇上的萬分之一。」
心一橫，我調整身子，將康熙帶到椅子上坐好。
「皇上若是信任奴才，交給奴才來辦，奴才定能做到完全不聲張，絕不會驚動老祖宗，蘇
麻姑姑。」
我向康熙請命，堅定看著他，康熙才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說服康熙歇著，我等著梁九功回來。
「大熱天喝碗帶著浮冰的甜湯，最能消暑去火了。」
梁九功端著盛到八分滿的碗，湯面平靜如湖，穩穩地踏進門。
見到康熙癱軟在椅子上，嚇得，白嫩的蓮子，像是在浪花上浮沉搖盪。
「慌什麼慌，安靜，聽貝兒吩咐。」
康熙話重如山，壓得梁九功手腳、口舌皆麻。
「皇上龍體微恙，不想讓外人知道，公公懂我的意思？」
得到授權，我的嘴等同鍍了一層金，說話份量大不同，梁九功頻頻點頭。
「該死的吳貴，爺爺我千交代萬叮嚀，要他照顧好萬歲爺，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
梁九功誓要懲治，這些天代他班的掌事太監。
「閒話暫且不談，貝兒問一句，這次有哪些個太醫隨行？」
眼下沒有比康熙病中更重要的事。
「太醫院首席，專們看照老祖宗的鞏太醫，其他的還有劉太醫、孫太醫共四人。」
梁九功一一細述。
「孫太醫在，事情好辦多了。」
同在鰲拜府遭難，我和孫太醫間存在著一種革命情感，之後往來漸多，有了瞭解，摸清他
的脾胃，不難掌握住人。
「公公煩請去跟孫太醫說，有人進了一幅吳道子的真跡給皇上，皇上想請他鑑賞，辨辨真
偽，請他著便服前來。」
孫太醫癡迷於書畫，皇上召見尚且不能拖延，何況涉及名畫，他必會火速趕到。
「我這就去。」
梁九功擱下碗要走，想起要掩人耳目又說：
「需不需要撤走侍衛？」
「不用，侍衛前腳離開，孫太醫後腳進門，容易啟人疑竇。」
我要梁九功別多事，蘇麻姑姑腦動得之快，眼線之廣，消息之靈通，一點風吹草動，她便
能猜測出我們要隱瞞的秘密。
「公公回程時，親自去取碗乾淨的冰。」
我要為康熙冰敷。
「曉得了。」
梁九功語氣謙卑，待我如主。
他一走，我拿出手絹，取出碗裡的小碎冰包住，走至康熙身前。
「雖嫌不潔，卻對消炎解熱有些療效，皇上先勉強用著。」
當務之急是為康熙降溫。
將冰涼的絹子擱在自己額頭上，做個樣子，要康熙照著做，他卻直接閉起眼睛，頭往上一
仰，來個置之不理。
逼我得親自為他冰敷，當主子本來就沒有親自動手的理由，有事奴才服其勞是天經地義，
不想和他靠得太近成了我躊躇不前的主因。
嘆了一口氣，亦步亦趨走近，拉開距離，彎著腰，姿勢蹩腳地，將冰絹貼在他頭上。
「這樣不累嗎？往前一步，朕不會吃了妳。」
康熙用眼角餘光瞅見了。
嗯了一聲，上身不動，碎步如蟻爬，拉近一滴滴的距離。
「到朕的膝前來，這是聖旨。」
康熙那不耐煩的口吻，像是濺到我屁股上的火星，驚得我挺起身子，跨大步，終是抵達了
君側。
「有用，繼續敷著。」
康熙下指令，我照辦。
冰碰上熱氣，溶成水珠，滴附在康熙前額，我捻起袖子，拭了去，不到三十秒的時間，絹
子已然回到常溫，可想而知，他體溫之高。
「不涼了，等梁公公取冰來，再請他伺候皇上。」
已經沒有效果，做再多都是白費。
「錯了，還是涼的，心窩子全舒坦了。」
見我遲遲沒動作，康熙抬起頭，強制從我手上拿走手絹，貼回在額頭上，再次仰躺，靜靜
不語，我貼身望著，目睹他的肌肉從緊繃變得放鬆，相較於剛剛的急促，呼吸逐漸平順，
安心之餘，覺得不該對一個病人，做如此多的防備，索性好人做到底，省下他壓著絹子的
力氣，手再次貼了上去。
誰知那隻剛放下的手，竟順勢摟住我的腰。
少了一隻手，另一隻手又在不好使力的一邊，這一摟，我毫無招架之力。
人僵直地凍在原處，只要康熙隨便一勾，我便會往他身上倒去。
康熙沒有，只是靜置著，手上的力道先是一緊，像是要我將捏在手心，隨即又放輕，只是
含著，彷彿握住一枚易碎的珍珠。
我靜置在他的手溫裡，漸漸地發熱，直到腳步聲傳來，康熙才放開。
「啟稟皇上，孫太醫來了。」
梁九功克制了，語氣平順如常，旁人斷然聽不出端倪。
「進來。」
康熙衣袖一拉，一掃病容，走回中座，四平八穩坐定說。
這便是帝王的從容不迫？我見識到了。
門敞開，孫太醫脫去朝服，一身輕便，嘴角藏不住笑拜見康熙，梁九功還有任務，門一掩
便往藏冰地窖去。
省了問候，我快步趨近，附在孫太醫耳邊說明此行目的。
「這怎麼行，如不據實上報太醫院，萬一皇上有個閃失，孫某人掉腦袋不說，孫氏一門從
此蒙羞，我枉為人臣，愧對列祖列宗。」
孫太醫世世代代行醫為生，最是重視清譽。
「皇上，孫太醫家裡收藏了，古往今來書畫名家的墨寶，要不你下道旨，把他的那些心肝
寶貝全給燒了。」
孫太醫是惜物之人，視它們比命還珍貴，與其拿項上人頭，或是家人逼他就範，倒不如對
症下藥。
「就算我不回報入冊，哪天老祖宗問起來，我可說不了謊。」
不等康熙開口，孫太醫早早亂了方寸，舉白旗投降。
「微臣斗膽，想向皇上請個脈。」
認輸後，孫太醫回歸醫者本色，為康熙號脈。
一搭上手，孫太醫面露訝色，全神貫注聆聽脈相。
「請問皇上，這些天飲食是否正常？」
「想是因為天熱，胃口不太好。」
康熙看了我一眼，這才回答。
「恕微臣直言，皇上是正氣匱乏，體力不支導致寒毒入體，若不是幾餐顆粒未進，情況不
會如此。」
孫太醫診斷，康熙的病起自於餓。
這不合理，帝王的起居飲食全由專人打理，按制，定時定量，毫無疏忽，康熙曾讀書讀到
廢寢忘食，梁九功急得跳腳，哭天喊地找太皇太后、蘇麻姑姑出面勸服，
皇上是國家天下的，不能餓，不許餓。
梁九功這時折回，孫太醫問了他，康熙膳食有何異常之處。
「因為阿哥，皇上已經一段時間食不知味，吃得量極少，我回京前，特意交代吳貴，無論
如何得盯著皇上進食，狗兒的，他活膩了，竟讓皇上餓著。」
梁九功氣不過，頻頻叫罵吳貴，等康熙瞪了他一眼，這才消停。
「皇上無須擔憂，病不嚴重，吃幾帖驅寒毒的藥，好好吃食定能好轉。」
小病，隱瞞病情的壓力頓減，孫太醫臉色和緩不少。
「知道了。」
康熙批閱奏折的標準用語，這回掛在嘴邊。
知道歸知道，我看不出康熙有改善的想法。
梁九功一回來，孫太醫告知康熙的病症，開了方子，交代佐以食補，那些食材必須避免。
梁九功一一記下，核對了兩次，徵得康熙同意後，要小太監通知膳房傳膳。
「皇上沒事，奴才也就安心了，許久不見老祖宗，蘇麻姑姑，奴才掛念得緊，皇上若沒別
的事，奴才想去見見她們二位。」
趁有外人在，我想逃至康熙伸手不及之處。
「去吧！老祖宗與額娘也是十分想念妳。」
康熙的話裡有惋惜、不捨，我全充耳不聞，跪安後，手絹也不要了，問明梁九功太皇太后
現今何在，腳一移，將康熙拋到腦後。
太皇太后的寢室設在行宮二樓，正來到樓梯口，梁九功在背後呼喚。
「公公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小姑姑如果願意，以後叫我梁九功就好。」
梁九功自降身份，把我當作尊長。
「這怎麼行，壞了規矩，貝兒吃罪不輕。」
我堅辭不受。
「從皇上要我十萬火急把妳帶到赤城來，規矩就亂套了。小姑姑，皇上對妳真是沒話說，
皇后想要為難妳的消息一傳入皇上耳朵，皇上非但派我回北京，擔心皇后不放人，下了一
道口諭，誰敢阻擋一律以抗旨論處，皇上與皇后鶼鰈情深，為了妳，皇上不惜和皇后撕破
臉，這不是對妳一往情深，會是什麼？」
康熙是個悶葫蘆，梁九功卻不是，劈哩啪啦說出康熙的心意。
「貝兒人微命薄，無福消受皇上的聖恩。」
推卻，再推卻，是我賴以自保的法門。
「二阿哥夭折，皇上痛徹心扉，看著皇上難受，茶飯不思，公公我啊，心裡像是千刀萬剮
一般，卻想不出個輒來，膳房絞盡腦汁，怕是換了幾百道菜色，皇上都只是淺嚐即止，心
力交瘁，還得在老祖宗面前強顏歡笑，妳也看見了，加上擔心妳，雪上加霜，皇上終於撐
不下去。」
梁九功說著說著，哽咽了起來。
「孫太醫說了，這病不難治，飲食起居正常即可痊癒，公公放寬心。」
我鐵了心無情到底。
就要上樓，梁九功竟在我跟前跪了下來。
「小姑姑，公公求妳了，救救皇上吧。」
梁九功一個頭磕到底，敲出清脆響聲。
「公公快起來，你這不是折煞貝兒嗎？」
堂堂一個御前總管太監，在宮中呼風喚雨的角色，對我卑躬屈膝，被人看見了，那可不是
背後議論就能了事。
「小姑姑不答應，公公就長跪在此。」
梁九功賭上一把。
「公公起來再說，有事好商量。」
我輸了。
「公公就當小姑姑點頭囉？」
梁九功腫著一塊大包，像是忘了痛，笑著問。
「只要是貝兒能力所及。」
苦肉計對狠不下心的人永遠有效。
「對小姑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梁九功站起說。
「現今宮裡誰不曉得，小姑姑燒得一手好菜，公公想請姑姑為皇上做羹湯。」
梁九功要我為康熙掌廚。
「我？」
我的好手藝，藉由吃過的人之口，一傳十、十傳百傳遍皇城，后妃做的料理，豈是尋常太
監宮女能品嚐，老祖宗、蘇麻姑姑心裡有數，除了讚美，絕口不提，我和鄂妃娘娘相似之
處，傳話的人，怕只是見過菜式樣子，根本不曉得味道，卻傳得煞有其事，說口味如出一
轍。
我做的菜在宮裡人眼裡，等同於鄂妃娘娘親手烹調，要我做菜，不就是要康熙吃破壞他父
母感情的壞女人的菜？梁九功是吃錯藥了嗎？
「膳房廚子沒招了，小姑姑是公公最後的救命繩。」
病急亂投醫，梁九功也是迫於無奈才會出此下策。
「既然如此，貝兒盡力而為。」
我想，等康熙知道菜是我做的，只會更厭惡我，便覺得無妨。
由梁九功帶路到膳房，聽他喝令廚子幫我打下手，我點名哪種蔬菜肉類，材料便切丁切絲
送上來，我只需捲起袖子翻炒，調味即可。
膳房眾大廚在我背後拉長脖子觀看，彷彿我施展了什麼神奇密技似地，嗯嗯啊啊聲此起彼
落。
怕康熙餓太久，我在有限時間裡，做了一碗雞肉球湯，炒了一盤五色鮮蔬，交給梁九功端
走，自己候在膳房看看變化。
半小時後，梁九功眉飛色舞回來報喜，說康熙胃口大開，對菜讚不絕口，要見見這位新來
的大廚。
「你沒對皇上說，這兩道菜出自我的手？」
我問。
「還沒動筷，光看、聞氣味，皇上就明白，這不是膳房做出來的菜，問我這是小姑姑做的
嗎？」
不用梁九功多嘴，康熙知道。
「皇上吃得可香著呢，意猶未盡，要我再舀一碗雞湯呈上，順便帶小姑姑過來領賞賜。」
梁九功要廚子備好湯，擱在托盤裡，要我端著冒著熱氣的湯，兩個人一前一後又回到康熙
面前。
怕我不自在，康熙攔住想要自行退開的梁九功，當著梁九功的面，喝了一口湯。
「溫醇濃郁又帶著一絲鮮甜味，這湯不一般，妳是如何調製的？」
血氣通暢後，康熙臉色恢復紅潤。
「膳房常備著雞湯，慢火熬燉，滋味自是濃厚，大熱天稍嫌膩口，於是奴才在湯中混了一
些魚汁作為調和之用。」
我回話。
「為何朕沒喝出腥味？」
康熙的嘴巴刁，挑剔的人總愛追根究底。
「奴才只取魚骨煮，不摻雜肉，再用了幾種蔬果去腥，以棉布濾了數回，湯便能清澈回甘
。」
這難不倒我。
「這雞肉是剔了骨，反折包覆成球的？」
康熙又問。
「皇上聖明，丸子是翅肉做成，最後裹上一層薄薄葛粉定型。」
康熙是明眼人，簡單地便看出我用的手法。
「果然名不虛傳。」
康熙的話裡有讚嘆，有欷噓，快樂與憂愁摻雜，這碗湯怕是甘美在喉頭，苦澀在心頭。
「我該怎麼賞妳才好呢？」
康熙苦笑說。
「金銀首飾妳不缺，妳也不希罕，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妳年紀也不小了，老祖宗、額娘
也一直惦記著這事。」
康熙信步走至書櫃旁，抽出一本書，快速翻閱，乍然停下手指，眼不離書地說。
「賜婚吧！」
他手上的高熱還在我肩上，臉頰存留餘溫，又賞了我一道電擊
身體麻痺，聽力並未受損，仍能聽見康熙說的話。
他說：「妳不該像她，這菜不該那麼好吃，妳不該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