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照得濼水滿城繁華。
儘管入夜，濼水城裡還是人來人往，各自尋著樂子打發時間，可今晚許多人都被擋在
花月樓外頭，因為老闆娘花下月閉門謝客，不做生意，說是要在樓裡開桌請元慶班吃飯。
為此花下月還特別安排了花月樓的掌堂坐鎮門口，向上門的客人解釋原委。
開席前一刻，何鳴準時帶著元慶班的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花月樓，從角兒到跑龍套的全
到了，依身份地位各自入席。
唯獨不見錦繡。
何明說是錦繡不大舒服，所以要留在房裡休息。花下月也沒多想，說真的，她原本還
在擔心兩個旦角會不會一言不合又要隔桌開罵，如今少了一個也就沒這煩惱了。
只是錦繡不在，霓裳也變得文靜不少，席間除了偶爾敬酒外，大部分都是默默扒著碗
裡飯菜。
最開心要算那些跑龍套的，京裡權貴宴請班子時，基本上只會請角兒，這是少數幾次
他們能沾上光的時候，自是興奮異常。
況且，在花月樓吃飯不像在權貴府邸有那麼多規矩，他們用不著拘謹，因此，酒一開
，菜一上，整座花月樓頓時吵翻了天，處處都是碰杯勸酒的聲音，就連燕歸來要跟何鳴談
話，都還得靠近了耳邊才聽得清楚。
槐魄是從後門進來的，還沒入門就聽見大廳裡的喧嚷。
他是不曉得花月樓今夜不做生意的，會走後門僅是因為晚上的花月樓通常座無虛席，
他不想跟人擠碰，才會習慣從這兒進花月樓。
他逕自穿過小院到廚房裡，掌堂正在那兒指揮上菜，廚房裡鍋聲鏟響、油煙四散，所
有灶爐都升上了火，燒得廚房一片燥熱。
「槐爺。」掌堂眼尖，馬上就注意到槐魄，立刻趨前招呼。
「前面生意不錯哪，這麼忙。」槐魄望了望廚房裡的情況，隨口說道。
掌堂擦擦額頭的汗水，笑著解釋，「今兒個老闆娘沒開門，是擺桌請了元慶班呢！」
「元慶班？」槐魄有大半個月不在濼水城，對於城裡近來發生的事自是一無所知，當
然也不認識什麼元慶班。
「是個戲班子，辛老爺子大壽從京裡請過來的，這班子明天就要出城了，老闆娘說是
要給他們送行才開了酒宴。」掌堂簡單跟槐魄講了幾句，又問︰「現下這都要上最後一輪
菜了，槐爺要不要也過去湊個熱鬧？」
「不了……」多日的奔波雖不至於讓槐魄困乏，不過也是想靜靜喘口氣，於是便拒絕
了掌堂的好意，只交代他︰「勞駕幫我溫壺酒，送兩個素菜到樓上。」
「好的。」掌堂大概了解槐魄習性，也就沒硬邀。
這花月樓裡能讓老闆娘坐下陪著聊天的，除了燕將軍就是眼前這溫和的槐爺了。不同
於老闆娘的長袖善舞，也跟豪爽率直的燕將軍楞是兩樣，槐爺總是一派平靜淡泊，對著誰
都一視同仁。掌堂見過的人也算多了，在這世道走跳，還能有槐爺這般氣度也是難得，因
此就算他不那麼常來花月樓，掌堂對他仍是頗為敬重。
「您先去歇會，我等會便讓人送上去。」掌堂叫來一個ㄚ環，讓她隨槐魄到二樓廂房
去點上燭火，順道幫槐魄沏茶。
「多謝。」槐魄跟掌堂謝過後，便隨著ㄚ頭出了廚房，從後院的樓梯上樓。
掌堂派來的ㄚ頭手腳很俐落，不一會就在廂房裡點好燈燭，泡了杯熱茶遞給槐魄，
而後又到廚房裡端來槐魄要的酒菜，佈好菜後便欠身退出，不再打擾。
槐魄獨自倚桌喝著酒，他身子雖是安定了，但腦袋還在轉。
他在想著那兩塊紅玉。
一塊是從平安寺裡找到的，一塊是從皇帝那兒拿來的，他比對過，兩塊玉不管是成色
、形狀、重量都毫無所差，可卻分別出現在相隔千里的兩個地方，而且，都恰恰在血光之
災發生時，若說是巧合實在令人難置信。
法安住持屠害僧眾，皇帝弒母妄興風波，他懷疑這些事都跟這兩塊血玉脫不了干係，
尤其皇帝離了血玉就突然斂下殺意，更加讓他確信心中的猜想，不過卻苦無實證。
於是，這段時間他四處奔走，找遍了三界五行內他認為有可能幫上忙的人，卻沒有一
個能夠看出血玉的來歷，倒是在他回濼水城前，天池龍姥央了座下仙子來轉告他。
說是這兩塊血玉不乾淨，要他找個冰寒極地埋了，倘若之後還有相似的東西現世，也
勸他別管，否則怕有危險。
天池是不沾塵埃之所，龍姥久居其中，對血穢髒汙特別敏感，即便龍姥也無法講清血
玉出處，但她說血玉不乾淨槐魄一定信她，只是，要他放手不管他就難辦了。
如今已死了這麼多人，如煙、悟緣、蓮華夫人，還有平安寺那些和尚……要他如何置
之不理？
若讓花下月知道了，怕是又要笑他多管閒事，然後，半真半假的說著︰「槐魄，慈悲
哪！」
有些嘲謔的語調，槐魄卻老是邊聽邊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入口微辣的酒液已讓他喝了大半壺，桌上的菜卻半點未動，原本還冒著熱氣的菜餚都
涼了，酒仍尚留餘溫，單是下喉就是一股暖意。
廂房門悄悄開了一個縫，花下月靜靜閃入房內，帶上房門，在槐魄側邊坐下。
她拿過槐魄的酒杯，換了杯茶給他。「菜涼了，讓廚房幫你熱一下吧？」
槐魄搖頭，「不了，這樣就好。」
花下月也不作聲，指尖摩著槐魄用過的酒杯，似在沉思。
「酒宴散了？」槐魄喝了口茶，茶湯已經冷了，有些苦，但也因此稍稍沖淡了舌尖的酒
味。
「都醉得可以了，也該散了。」其實一個時辰前元慶班的人就走了，花下月是在樓下幫
著掌堂收拾完才上來的。
「燕歸來呢？」槐魄記得，他剛才在廚房裡就聽見了燕歸來的聲音。
「也醉了，讓他在三樓房裡睡下。」三樓是花下月私人的起居住所，除了她自己，能夠
留宿那兒的也只有燕歸來和槐魄了。她從旁邊的小火爐上拎來熱水重泡了一壺茶，順口問
起槐魄這趟旅程，「你有問到關於那兩塊紅玉的事了嗎？」
「沒有。」槐魄頓了下，還是沒把龍姥的話跟花下月說。
「東西總不會是憑空冒出來的，怎麼就沒人看過呢？」花下月很疑惑。
明明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可是竟然無人知其來歷，這也太怪了！
而且，她有種很不安的預感，彷彿在他們背後，有些事即將發生……
她忽然想叫槐魄丟掉那兩塊玉，別再多事。
就像現在這樣，一杯熱茶，一瓶溫酒，偏安濼水，有何不好？
這時，樓下大門傳來陣陣如雷的拍擊擾亂了她的思緒。
有人正急切地拍著花月樓的門。
花下月皺眉。
此時已經將近五更，元慶班早都回去辛家，樓裡的下人也都休息了，她想不到還有誰
會上門。
來人彷彿很急迫，聽那聲音，他們再不去開門，花月樓厚重的門板怕是要被敲得散架
了。
她與槐魄相視一眼，率先出了廂房，下樓時正好遇見掌堂披著外袍要去開門。
「吳叔，我來就好，你去歇息吧！」花下月喚住他。
掌堂已經年屆六十，今夜也夠他累的了，她實在不想再勞煩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人
家。
「老闆娘……」掌堂不太放心地望著花下月。夜半來人，八成沒好事，他哪能讓個
大姑娘獨自面對？
槐魄隨後也下到大堂，沉穩地拍拍掌堂的肩，要他別擔心。
見槐魄也來了，掌堂這才退下，但仍是守在樓梯口，不敢遠去。
花下月拿下門閂，開了半邊門，外頭人馬上側身進屋。
那是個身形壯碩的漢子，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軍服，黝黑的臉上很是嚴肅。
花下月識得這人，他是燕歸來的副將，陳明生。
「花姑娘，打擾了。」陳明生對著花下月抱拳道︰「在下是尋將軍來的。」陳明生跟
著燕歸來也近十年了，打從燕歸來還未成為濼水城守將時他就跟著他，對燕歸來的一舉一
動他都很了解，在這濼水城裡，將軍會留宿的地方除了軍營便是花月樓了，就連那將軍府
都像個擺設似的，將軍頂多回去小憩，甚少住下，因此，他在營裡不見將軍，當下就跑來
花月樓找人了。
「你們將軍有些醉了，還在樓上……」花下月略微側眸，掌堂立即跑上樓去叫人。花
下月這才正過眼，直視陳明生，「陳大人這麼著急，不知為何？」
面對花下月的探問，陳明生也沒遲疑，只是壓低了音量道︰「辛府出人命了。」
花下月一雙漂亮的眸子微微瞇起，「死的……是誰？」
「元慶班的當家花旦，錦繡。」其實按規矩，陳明生不該跟花下月說這些，但反正他
不說，將軍也會說，他就沒啥好顧忌的。
槐魄就站在不遠處，那兩人的對話他是聽得很清楚的，他記得元慶班就是花下月今晚
宴請的戲班，於是上前一步，問道︰「兇手可抓到了？」
「是的。」陳明生嚴肅的面孔似乎更為緊繃，「當場就被扣住了，殺人的……是霓裳
，元慶班的另一個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