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難神尊 (四)
返回家中的坤叔累癱在沙發上,現下只想狠狠地休息個夠本,怎知每當閉上眼睛,文
良對於明洋的批評便浮現腦海,忽覺一股巨大的空虛感侵入心頭。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索
性打開電視機消磨時間,反而感到眼皮逐漸沈重…
『叮咚~叮咚~』突如其來的門鈴聲傳入耳畔,坤叔睜開惺忪睡眼,瞧見一位中年婦
人立於門外,迷迷糊糊走到玄關應門,這才察覺自家大門兀自敞開著,幸好來者並非成群
結黨的兇狠惡徒,否則光憑一己之力實在無法應付。坤叔仔細打量眼前這名陌生婦人,見
她氣質雍容舉止莊重,應當無不良企圖才是,遂卸下心防問說:「請問妳是哪位?」
「敝姓林,住在隔壁庄頭。」婦人回答。
「妳住附近?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坤叔納悶說:「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聽說一位失聯許久的老友出現於此,所以前來尋人。」婦人說。
「這棟房子只有我一個人獨居,打從我進門至今還未見到任何人來訪。」坤叔說。
「聽聞這位老友不久前曾在貴宅門前徘徊,呂先生當真沒有印象?」婦人問說。
「我敢確認家中並沒有其他人,妳恐怕是搞錯了!」坤叔肯定說。
「是這樣嗎?呂先生何以如此肯定?」婦人不死心問說。
坤叔這才想起方才忘記鎖上大門,該不會有人趁他熟睡時逕自闖入,眼前這名婦人究
竟是好意提醒?抑或是串通歹徒圖謀不軌?坤叔思緒紊亂,趕緊說:「妳先別走,等我巡
過一遍再說。」
坤叔急欲翻找防身武器,然而環顧四周卻遍尋不著適當物品,心慌意亂之下,只得隨
手抓起桌面上的電蚊拍轉身就走。仔細搜索一樓臥房,確定無人藏匿其中,正要爬上二樓
之際,順口問了一句:「妳朋友是哪裡人?」
「源自茄萣,浪跡天涯,終歸返鄉。」婦人回答。
「那麼…妳知道他姓什麼嗎?」坤叔接著問說。
「他的先祖世居水塘。」婦人回覆說。
坤叔雖然不解其言,但也無意深究,只顧著與她保持對談,以便確定那名婦人尚在門
外,繼續問說:「那他長得什麼模樣?」
「身著錦袍玉帶,相貌威武莊嚴,當屬王候之輩。」婦人朗聲回答。
搜遍二樓各個角落,同樣不見有人闖入之跡象,坤叔來到樓梯間,大聲說:「找不到
妳所形容的那個人,是否要去隔壁問問。」
「不必了,那人理當在此,但卻讓你拒於門外。」婦人說。
重回玄關,坤叔張口欲言,卻見門外空無一人!該名婦人早已不知去向,坤叔嘟囔說
:「怪人一個,簡直莫名奇妙。」
鎖上大門,坤叔躺回舒適的沙發,拿起搖控器按下按鈕,轉離整日無限重播的新聞台
,盯著不住跳台的電視螢幕,短短幾分鐘時間,瞌睡蟲又來找麻煩,即將入眠那一刻,門
外再度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響。坤叔驀然驚醒,起身察看來者究竟何人,又是為了何事敲門
敲得如此急躁?
走出客廳,忽見一名銀髮白髯老者立於玄關,坤叔瞠目望向那名老翁,驚訝問說:「
沒人幫你開門,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我一直都在這裡,講什麼闖不闖的蠢話!」老翁斥喝說。
「一直在這裡?你究竟是誰?」坤叔納悶說。
「咱倆朝夕相處,你竟然不認得我。」老翁搖頭說。
「有這回事?我怎麼毫無印象?」坤叔聽得一頭霧水,喃喃自問說。
「先別管這些,老朽有一事相告。」老翁說。
「有什麼事?」坤叔問說。
「你這失禮的傢伙!家有貴客到來,怎可無禮怠慢之。」老翁罵說。
「又來了,我剛才樓上樓下巡視過一遍,整棟樓厝除了我以外別無他人,哪來什麼訪
不訪客的!」坤叔愈聽愈糊塗,皺眉說。
「還敢裝蒜,人家都已經來到門外,你不懂得以禮待之便罷,竟然將他移置它處。」
老翁說完掄起拐杖,猛力往坤叔頭頂敲去。
坤叔直覺揚臂格檔,豈料拐杖頭驟然向下彎落,繞過手臂擊中他的前額。坤叔頓感額
頭一陣痛意,緩緩睜開雙眼,發覺原來是搖控器自手中滑落,不偏不倚砸在自己的額頭上
,恍惚之間,一時難以辨別何者為真?又何者為夢?
挪開搖控器坐直身子,回想適才忽睡時醒之際,兩段真偽難分的超真實夢境,直覺認
為當中隱含某些重要訊息,可惜現下參不透其中玄機。腹中強烈的飢餓感不斷干擾思緒,
坤叔昏昏沉沉走進廚房,取出下午買回的美食飽啖一頓,飯後憶及夢中兩名陌生人,總覺
得有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好比結交數十年的老友那般熟識。然而坤叔確信自己不曾見過
這兩人,儘管如何拚命擠壓腦汁,仍舊想不通這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突然間,某些念頭如同雷電一般閃過腦海,坤叔顧不得滿是食物殘渣的狼藉桌面,箭
步衝向樓梯間,恍然大悟說:「唉呀!我怎會如此遲鈍,這麼明顯的提示,直到現在才想
通。」
奔向位於二樓的神明廳,坤叔翻箱倒櫃找出一對大紅色的木製筊杯,謹慎拭去附著於
杯身的厚重灰塵,躬身向神龕內的福德正神誠心參拜,唸唸有詞說:「土地公在上,信徒
呂乾坤現有要事請求祢的指示。信士方才夢見一名樣貌雍容的貴婦人,乾坤認為應該是天
上聖母入夢指點線索,倘若猜測屬實,請土地公惠賜三個聖杯。」
滿心期待之下,竟是連續擲出三個笑杯,坤叔心想或許是自己過度揣測,實際上根本
沒有神明拖夢這回事,所以這兩段夢境也不具任何特殊意涵,於是執起筊杯再度請示福德
正神,沒想到這次居然連擲三個陰杯。坤叔愈問愈加糊塗,腦中極度混亂,一臉無奈收回
筊杯,喃喃碎唸:「奇怪噠…不是就不是,有什麼好生氣的,幹嘛給我三個怒杯。」
正要步出神明廳那一刻,原本混沌的思緒乍然澄澈,坤叔轉身走回神案前,重擲筊杯
問說:「難不成,方才是媽祖婆顯聖駕臨!若真如此,煩請土地公惠賜三個聖杯。」
坤叔顫抖著雙手擲出筊杯,第一杯即擲出聖杯,接下來偶爾摻雜笑杯干擾,終究讓他
擲出第三個聖杯。擲筊結果令人難以置信,坤叔拾起地板上一正一反的筊杯,恭敬地放回
原位,三步併作兩步衝下客廳,迫不及待撥打電話通知清河。
眼見火紅的日頭西沉大海,坤叔問得清河此刻仍在辦公室,絲毫不願浪費時間,掛掉
電話即刻驅車趕赴金鑾宮,清河不待坤叔停妥車輛,劈頭問說:「怎會如此突然?究竟發
生何事?」
坤叔跳下駕駛座,詳述自已返家之後的所見所聞,清河耐著性子傾聽,隨後提問說:
「坤兄確定這一切不是在作夢?」
「都已經搏杯請示過土地公,還有什麼好質疑的!」坤叔瞪大眼睛回答。
「我只是納悶,倘若真有惡徒找上門來,你抓著一只電蚊拍有啥屁用,拿來電人嗎?
」清河戲謔說。
「欸~欸~這不是重點吧!」坤叔尷尬說。
「好噠,不開玩笑。」清河收斂笑顏說:「坤兄先去大殿跟聖母上柱清香,正事稍後
再談。」
「也對,我先去燒個香,麻煩阿河請出神像。」坤叔說。
清河返回辦公室搬出神像來到正殿,此時坤叔業已參拜完畢,兩人開始一言一語,談
論起天上聖母所指點的線索,坤叔疑惑問說:「為何是毫不相干的聖母顯靈指示,而不是
這尊神明本身前來?」
「這位不知名神尊現下作客金鑾宮,聖母代祂出面也算善盡地主之誼。」清河臆測說
。
「嗯,似乎有點道理。」坤叔接口問說:「關於形容神像外貌那幾句話,阿河有什麼
想法?」
「我認為聖母所言,應該是指王爺之類的神祇。」清河沉思一會才開口說。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坤叔點頭附議,旋即問說:「不過全省的千歲神尊少說超
過百府,究竟祂是哪位王爺?」
「聖母不是有指示嗎?麻煩坤兄覆誦一遍。」清河說。
「先祖世居水塘…」坤叔困惑說:「我就是猜不透這句話的含意,哪有人住在水裡面
的?」
「水塘,也就是池塘。」清河嘗試推測說:「究竟姓水,還是姓唐?難不成姓池?」
「我想到了!」坤叔興奮喊說。
「池府千歲!」兩人異口同聲說。
兩人站在大殿前推敲討論,幾乎認定聖母所指即為池府千歲,現下僅剩擲筊這一道程
序,便能確認這尊無名神像的身份,接下來的整修金身、開光點眼、安座寄壇等後續工作
,即可開始著手進行。廟殿周遭聚集大批聞訊前來看熱鬧的群眾,在嘈雜的交談聲中,坤
叔執起筊杯請示無名神像,然而擲茭過程不如想像中來得順遂,未如預期那般連擲三個聖
杯。清河大聲吆喝現場眾人保持肅靜,隨後在坤叔耳邊提點問卜詞,第二回合擲筊,總算
獲得池府千歲連允三個聖杯,圍觀群眾陸續散去,兩人同時鬆一口大氣。
坤叔想起福德正神告誡之言,決意先將池府千歲請回家作客,等待重新開光點眼過後
,再來擲筊請示安置事宜,清河擔心坤叔一個人忙不過來,主動陪同前往呂宅協助安座。
返回家中,坤叔動手搬來低矮木桌充當神桌,並在桌面擺設盛滿白米的紙杯當作臨時
香爐,最後奉上三盤新鮮水果作為貢品,三兩下功夫便完成臨時香案,清河離去前,忽然
想到說:「對了!我認識一名手藝絕佳的木匠,坤兄若不棄嫌,我明天陪你去歸仁找他。
」
「太好了,我才剛想到這件事而已,那就麻煩你陪我跑一趟。」坤叔興奮說。
「沒問題,咱早上九點出發。」清河說。
自從退休以後,坤叔鎮日閒賦遊蕩,生活毫無重心,除了逢年過節盼望兒子返家探望
自己之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期待明晨的雞啼時刻。窗外蟲鳴陪入眠,穹頂星斗伴寢息,
或許坤叔今晚能有一夜好夢。
(第二章完)
【作者‧南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