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玄妙第四部:床母(33)

作者: chenyutn (人生要死,何為苦心。)   2013-02-16 22:33:23
作者:滄月之東(chenyutn)
33
  良久,抵瑤總算看完了全文,闔上那張織布,重新放回竹匣裡。她感到喉頭
發乾,不由抿了下唇,揉一揉緊皺的眉頭,希望讓自己的情緒舒緩些。可惜一點
作用也無。她終於瞭解床仔坑社與墓埔坑社的恩怨,根據導師的那番話推測下來,
那幾起神秘死亡事件應是墓埔坑社的族人所為。
  在過去的記載中,墓埔坑社的招牌巫術正能令人的頭顱不翼而飛;而事發現
場總能找到的乾荊葉折結,更是他們獨特的施法媒介。
  若記載完全可信的話,墓埔坑社早已全滅,難道還有一些當時僥倖逃脫出來
的餘孤嗎?那麼,他們藏身於何處,又是如何不知不覺對床仔坑社的人施咒?令
她摸不著頭緒的是,沒有一種巫術是不會被察覺的──特別是漢人俗稱的「黑巫
術」一類術法,在施放詛咒所引起的波動尤其明顯,祖靈鳥一旦注意到,定會鳴
叫示警。
  是不是還有其他看不見的敵人存在?抵瑤不大確定。
  幸好,大祭司撒沙勒在苦心鑽研多年後,也傳授了一套偵測的法術下來,身
為聖女的她自幼學習,應能測得一點動靜。
  無論如何,既然知道了敵人的背景,總有對付的辦法。抵瑤想。她將黑布覆
在一只燈罩上──裡面放著數隻以床仔坑社獨門手法豢養的螢火蟲,終年放光,
且壽命特別長──光線立刻黯淡了下來。她躺在竹榻上,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見
五指,也看不見外頭,但心想應仍迷霧深鎖,如同床仔坑社現在的處境一般。霧
氣茫茫,不知自何處來,又將歸向何方。
  她閉上眼,全身感官卻像紛紛睜開了一樣,顯得越加敏銳。抵瑤施展大祭司
撒沙勒傳下的小巫術,靈識透過山林間的祖靈鳥快速延伸,彷彿蝸牛展開觸角感
受一切,薰香的獸肉、踩在枯葉上的腳步聲、潮濕的空氣等等……她感覺到樹林
隨風搖動、溪頭流水淙淙,還有許多床仔坑社勇士巡邏的細語討論聲,除此之外,
再無其他,連一點最細小的異狀也沒有,這樣的平靜反而顯得更加妖異。或者,
墓埔坑社的族人今夜不打算犯險?
  抵瑤終夜施法,祖靈鳥就是她的耳目,代替她徹底巡邏床仔坑社一帶,直至
公雞一聲嘹亮的啼聲響起,她才精疲力盡地睡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至少
這一天能夠保得族人平安。抵瑤最後是這麼想的。
  不知過了多久──
  好吵,那是什麼聲響?
  感覺到周圍一片嘩然喧囂,漸漸圍住自己。她先是眨了眨眼,眼前朦朧,她
以雙手支撐著竹榻,努力坐起身子,卻感覺全身酸軟乏力。坐起來後,視線終於
變得清晰,只見村裡稍有地位的長者都聚集在她的榻前,看來面色凝重,一言不
發。抵瑤彷彿明白了什麼,臉上血色盡退,停頓了好久才問:「是誰?」
  「是……」其中一個半禿的長者嘆了一口氣,那個「是」哽在喉頭好久,卻
沒接著說下去。片刻後,旁邊一個瞎了半隻眼的老人才接過話頭,道:「是前任
聖女大人,她的蓆上還寫著──」
  maxa kiikita’ay hapeden a daran hai yamin.
  (順吾所愛巡視。)
  抵瑤的臉色更白,頸後冷汗直流,體內的力氣一瞬間被那句話全抽空了似的。
順吾所愛巡視……那不正是大祭司撒沙勒流傳下來,給聖女們驅使祖靈鳥作為耳
目的咒文嗎?難道自己從導師手中接過竹匣的事情已被墓埔坑社的人知道?或
者昨晚自己擅自施法,驚擾了敵人?
  無論怎麼想,定是自己害了導師。昨日兩人的對話言猶在耳,她本就心力交
瘁,再加上一想到自己最敬愛的導師已死,抵瑤再也支撐不住,眼前天旋地轉的,
身子終於又倒了下去。
  碰!
  意識陷入黑暗前,她又聽得旁人焦急的話聲。「聖女大人暈過去了!我早就
說過,不應該說出來的。」「還不是你們不搭話,否則我怎會……」「兩個人都給
我住嘴!還不先找巫醫來替聖女看看狀況。」「是、是,喂!你們呆看著幹啥,
還不快去喚巫醫過來,聖女若出了什麼事情,看祖靈鳥不啄出你們的心吃掉!」
又是一陣唯唯諾諾的答應聲,然後,那些聲響完全靜止下來,消失無蹤。
  待到抵瑤再次醒來時,她只感覺睫毛溼潤,兩頰猶有未乾的淚痕,才知道自
己不知不覺間哭了。睜開眼,卻什麼都見不著,且渾身動彈不得,好似被繩索捆
綁起來,給擱在什麼狹窄的空間裡,四肢傳來的冰涼觸感令她想到一具石棺。
  活人入棺,一想到自己置身於那樣可怖的情景中,抵瑤便想大聲呼叫,卻駭
然地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死亡的氣息包圍著她。大祭司的咒語失效了,靈識似
是碰到了牆壁,無法穿越更多,祖靈鳥自然也無法聽到她的感召。強烈的恐懼侵
襲著抵瑤,她畢竟只是一個少女,手無縛雞之力。
  難道自己只能等死嗎?就跟導師一樣……
  黑暗中,她想到導師已死在邪惡的咒法底下,悲傷難忍,不禁鼻頭一酸,幽
幽啜泣了起來,那一瞬間,她完全忘了聖女崇高的身份。
  她哭了好久好久。
  忽然間,一道溫和的男聲自頭頂傳來。
  「女孩,別哭。」
  抵瑤愣住了,再不出聲,但眼淚止不住來勢地流下,耳垂頭髮都給濡濕了,
提醒她剛剛那聲音並非自己身處困境中的幻覺。她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男子
說的是漢語,由於日常貿易的需求,床仔坑社的族人多半都會點漢語,抵瑤自小
受過聖女的訓練,常需要跟漢人接觸,自然漢語能力也不在話下。
  不等她思索完畢,那男子又道:「冷靜些,待我破了障就救妳出來,這些煞
鬼怨氣太重,需要費點力氣。但我會救出妳的。」抵瑤不知對方說的「障」跟「煞
鬼」是什麼意思,但卻給他堅定的語氣安撫了,她收起哭聲,深深吸了口氣,慢
慢平定不安的情緒,不知為何,她完全相信對方有能力讓自己脫困。
  忽然響起另一個蒼老沙啞的女聲惡狠狠道:「漢語……你是漢人嗎?為何要
阻止我對床仔坑社的賤人報仇?床仔坑社的人都罪該萬死!」對方的漢語說得不
大流利,聽起來腔調十分古怪,但無礙於理解她話中的意思。
  男子停了一下,才回她:「嗯?尚有理智,看來修煉得不錯。妳可知這裡是
陽世?死者不能跨越這條界線,這是自古以來便有的規矩──」老嫗怒斥一聲,
打斷了他:「哼、誰管那些規矩,我只知道床仔坑社的人都該死,我要他們血債
血償!你若要替他們出頭,就得先死!」
  「唉,」男子嘆了一聲,卻沒有絲毫恐懼,只是自言自語道:「是的,煞鬼
就是如此,為何我每次總是不信邪,仍要先溝通一番呢。煞鬼,念妳修煉不易,
我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退開,我便要依基金會的規矩來處置妳了。」即
便說到「處置」二字時,他的語氣仍是那般不卑不亢,彷彿只是在問對方喜歡吃
什麼菜色。
  老嫗生澀地問了一句:「等下,漢人,你是……『周本家的』?」那語氣跟
方才相較之下,明顯多了幾分忌憚。
  什麼叫做「周本家的」?抵瑤皺眉,她覺得這句話十分怪異,因為老嫗的問
法,就像是才從哪邊得知男子的背景,但就剛剛的對話以及男子的行動看來,現
場分明沒有第三者的存在,老嫗又是如何得知的?
  也是到這時,那男子的語氣才帶上幾分凝重:「你怎會知道我的身份?」
  「我自有管道,」老嫗避重就輕,自顧自地說道:「漢人,既然你是姓周的,
那就應該知道基金會簽訂的『石棺之盟』吧?基金會──或者該說是張天師世家
──並不會主動干涉跟石棺片有關的所有事務,任其自然才是你們的行事原則。
你自己剛剛不也說了,不要破壞規矩嗎?姓周的漢人,這不是你該管的閒事,現
在退出才是最明智的選擇。這次算賣你個面子,這小賤人的一條命今天先寄放在
你那,我遲些再來收。」緊接著,狂風的呼嘯聲漸漸蓋過了老嫗的話聲,老嫗似
已隨那陣風完全消失不見。
  (剛剛聽見「周本家的」四字時,張玉已開始皺眉,作思索狀,聽到這裡時,
她終於忍不住打斷敘述道:「這怎麼可能?我在基金會從沒聽過有這種條約。」
事實上,若非基金會的要求,她也不會來到床仔坑村。)
  石棺之盟?基金會?張天師?
  他們對話提到的事情抵瑤半件也不懂,卻不知與床仔坑社有什麼關聯。
  半晌後,抵瑤感覺拘束住自己的那條繩索悄悄鬆了開來,四肢重新恢復知覺,
她唯恐男子棄她而去,加上再沒聽見任何聲音,又重新緊張起來,發了瘋似的拼
命敲打石棺的外壁,喊道:「喂,外面的那個漢人,你聽到了嗎?快放我出去,
我可以動了,快放我出去!不要不回我,喂,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在說話?」
  男子沉默了一下,才出聲道:「女孩,別著急,我這就破除障,放妳自由。」
  抵瑤躺在石棺內,清清楚楚聽見他一字一字緩緩地說道:利西南,無所往,
其來復吉。有點像是咒語,卻又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抵瑤眼睫一動也不動,緊張地看向聲音處。
  有攸往,夙吉。
  男子唸罷,電擊聲霹靂啪啦地響起,伴著電擊聲,一霎那,一道極為耀眼的
藍光穿透了石棺,如浪似電,迎面而來,狠狠刺向她的雙眼。抵瑤始料未及,不
由驚呼出聲,閉上了眼,當她再度睜開眼的下一刻,發現自己腳踩大地,頭頂天
空,重新恢復了自由,宛如剛從一場惡夢醒來。
  一個男子出現在她面前,熒藍色的光團在他掌心間旋轉不定,男子甩了下右
手,撤掉光團,接著朝抵瑤點頭示意,微笑道:「就說我會救妳出來的。」
  抵瑤這才注意到對方一身長袍、外罩天青色大襟馬褂,她曾聽人說過,這種
奇怪的服裝是漢族相當尊貴的打扮形式,從「京城」來的貴客們都以此為傲,不
過既然稱為「馬褂」,不就應該是騎馬時才穿的嗎?床仔坑社雖然地處山林和平
原的交界,卻沒多少馬匹,對方穿成這樣不覺得不合適嗎?
  抵瑤胡思亂想起來,才想到自己還沒問到正事,便以熟練的漢語問他:「漢
人,你叫做『周本家的』,是不是?這名字倒是很奇怪。為什麼我剛才會動彈不
得?就是你說的『障』造成的嗎?你怎會出現在床仔坑社?」
  那漢族男子啞然失笑:「女孩,別急,我先回答妳的第一個問題──所謂『周
本家的』是指我姓周、又是本家的人,那並非我的名字。」抵瑤感覺他笑起來的
模樣倒是十分好看,就像冬天的暖陽一般,讓人感覺打從心底暖和起來。一種她
難以形容的感覺油然而生,令她感到胸口似是被百般情緒漲了開來,對方說了些
什麼一點也沒聽在耳裡。
  (「毋庸置疑地,抵瑤愛上了那個漢人。」張玉下了結論:「那他們兩人後
來……順利嗎?」面對她的疑問,村長搖了搖頭。)
作者: windguest (小風)   2013-02-16 22:43:00
推~~
作者: iforlove (阿姨)   2013-02-23 1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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