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百鬼夜行
起初我還以為我聽錯，對著炮仔問道：「你說什麼鬼？」
沒想到炮仔白著臉，充滿驚恐的神情，又叫了一次：「去你的！別開這
種玩笑，我說上面全都是鬼，不信你自己來看！」
這回我聽得清楚，要是在平時，包準認為他在說笑，但從他的反應來看
，絕無嬉鬧的意思，我立刻用腿撐起身子，但忘了雙手還反綁在柱子上，又
跌坐在地，只好看了繪理一眼。
她先是與我對看了數秒，接著忽然一笑。
「我相信你。」繪理默默掏出小刀，俐落將繩索割斷，再把小刀塞回我
的口袋放好，又道：「你這回得乖乖的，不然陸大哥鐵定不會放過你。」
我在手腕處來回按摩了幾下，感激說道：「那當然，再生之德，沒齒難
忘。」
「少說些有的沒的，快上去看看！」
我抓起背包，很快地跟炮仔上到了病院二樓，這裡的視線極度昏暗，一
點光線都沒有，只聽得見鞋底與老舊地板摩擦發出的怪聲。
我緊抓著手電筒，悄聲道：「炮仔，你說的鬼呢？連個鬼影都沒看到，
不是開玩笑的吧？」
他不敢聲張，卻也小聲回罵道：「死猴子！老子要是跟你開玩笑，等下
就被鬼抓走！」
我們三人來到一條長廊的盡頭，正要拐過轉角時，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
聲音。
那怪聲聽來是從遠處傳來，乍聽之下彷彿有種旋律，聽來虛無飄渺，毫
無歌詞，時而悠揚，時而悲傷，情緒隨著曲調隨波起伏，我聽著聽著，心裡
頓時莫名沉重起來。
炮仔隨即對我做個手勢，表示他說的東西就在轉角後方，我也沒想太多
，一顆頭就探了出去。
每間病房門口，都飄盪著淡紅色的薄霧，霧氣裡面好像還有模糊的人形
，「它們」穿著長掛的病服，面無表情，低垂著頭，漫無目的地在走廊緩步
著，排成一長列，數量眾多，而那詭異的旋律就從它們之間發出，迴繞不止。
我趕緊縮回頭，訝異道：「操！也太多了吧，你是怎麼引出來的？」
炮仔急回道：「你以為我鬼王啊！我剛來就看見了，我猜那具人體模型
就是被這群妖魔附身，看來它們不好惹啊。」
「你又知道了，搞不好它們沒了附身的東西，根本對付不了我們。」
「行！你是尸神王，你最厲害！給條明路走走行不行？」
我想了半天，突然脫口：「衝過去。」
炮仔嚇得好大一跳，差點沒給我一拳，低喝道：「衝過去？你腦筋真的
跟別人不太一樣，那些是鬼啊！就這麼衝過去，跟我現在直接自殺有什麼分
別？」
「誰叫你衝了，我說的是我。」
「你衝？就憑剛才失心瘋的樣子？」
我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可能不曉得，但我解決完那具人體模型時，
從它身上就可見到那種紅光，怕我怕得要命，只是不曉得原因罷了。」
炮仔皺了眉道：「說不定只是怕你頸上的金墜子。」
「是嗎？那不然我脫下來給你，換你衝過去試試？」
炮仔搔搔鼻子：「當我沒說。」
於是我請他們兩人先待在原地，若有什麼異變，拔腿就跑，千萬別遲疑
，炮仔的反應我是不擔心，就怕繪理又想救我，延誤了時機，趕緊低聲向炮
仔說了，他拍著胸脯，說道：「放心，你要是有個不測，老子絕不留下來，
就連繪理一併扛走！」
我也不曉得哪來的把握，深吸了一口氣，就獨自走出轉角，緩緩朝前方
走去。
那群紅霧裡的人形仍不停在走廊迴盪，我咬著牙接近了幾步，終於將那
些人影看得清楚一些。它們身上除了單薄的病服外，就沒有其它的衣物蔽體
，男女老少皆有，就連身材壯碩的大漢也有幾位，相同的是它們的表情木然
，一點情緒都沒有，但我看著，居然有種非常悲傷無奈的情緒油然升起，我
不知道什麼緣故，只覺得這些鬼魂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但說不上來。
我又放大膽子更前進了一些，最後終於進到「鬼群」之中，一剛開始，
它們當作我不存在般，自顧自的隨意走動，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婦人模樣的
鬼魂移動到我身邊，不經意與我的肩膀交叉而過，我只感覺一陣冰涼，但突
然之間，整條長廊的氣氛陡然一變，就看那些淡紅色霧氣登時變得血紅，而
呢喃般的歌聲瞬間升高，淒厲無比。
我在心中暗自叫苦：「這下糗了，那些鬼好像不怕我啊！」
趕緊回頭一看，炮仔正摀著瞪大眼睛的繪理，只要我一指示，他立刻就
拔腿就逃，絕不猶豫。
說也奇怪，就在我準備叫出聲時，那陣圍繞在左右的霧氣逐漸變淡，而
歌聲同樣緩緩減弱，又恢復成原本死氣沉沉的模樣，看得我一頭霧水。
可是這一番變化，我居然注意到一件沒有發現的事，就是這些鬼魂雖然
看似胡亂走動，但它們依然有一個規律的行進方向，速度不快，但只要稍微
觀察，就可明白鬼群朝向長廊遠處移動，好像集體前往病院某處。
我腦筋忽然快速轉動，立刻跑回炮仔和繪理身邊，說道：「快點，跟著
我走！」
他們以為我施了什麼妖法，瞬間又把鬼群制住，正想發問，但我示意別
作聲，緊跟著我走就對了！
三人腳步放輕，生怕動作太大又驚擾了這些幽魂，要是再來一次變化，
沒人說得準能否順利逃掉。我們一路跟隨，發覺每間病房都有鬼魂出沒，它
們一出房門，立刻跟上隊伍，彼此之間也不交談，彷彿這些動作它們已經進
行過數百次。
才一會功夫，走道裡面已經擠滿鬼，紅色霧氣越來越濃烈，鬼魅似的歌
聲也傳遍整間病院。
我們按耐劇烈的心跳，小心地跟著它們走下樓梯，就在這個時候，炮仔
緊張兮兮地擰了我一把，指著另一側的長廊，叫道：「我的天！那邊還有一
大群！」
我順著他的指向一看，果然另一側也是紅霧沖天，數量絕不比眼前這群
少！
這兩團鬼群彼此之間也不衝突，像是說好般，一同彎進中央庭院的半露
天走道，就像兩條粉紅色的河流，匯流成一道紅色的大江，裡頭萬頭鑽動，
全都是人影，我看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時，又有兩個暗黑色的人影快速晃過，明顯與幽魂不同，趕緊擺頭一
看，登時發現是Vincent和老姚，他們兩人也是緊跟著幽魂後方，見到我們三
人，也不吃驚，只是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要大夥一起跟上。
鬼群徑直穿過庭院中央的通道，兩側正下著滂沱大雨，強風將雨水颳得
斜飛進通道中，但幽魂無形無體，一點也不受影響，卻苦了我們幾個凡人，
等到我們全都進到病院後棟時，早已全身濕透，連打好幾個寒顫。
跟了好一陣子，炮仔終於受不了，問道：「媽的，這些鬼到底要去哪裡？」
「看樣子，好像要去集合。」我說道。
「現在集合做啥？晚點名啊？人都死了，不去投胎，整天待在醫院不走
也很奇怪。」
Vincent說道：「我想它們不是不走，而是走不了。」
炮仔道：「走不了？有這種事嗎？」
Vincent又道：「按照趙梧說的，這間病院曾進行過什麼精神控制，我猜
想這些鬼魂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的實驗對象，而且死後，魂魄仍不得安息，也
許每天它們都要這樣走，換個方式說，這間病院不只是間病院，還是監獄。」
我們聽完Vincent的話，忽然一陣靜默，起初還有些害怕它們，但現在看
著鬼群們無表情的面孔，反倒有些同情。
後棟的建築動線複雜了點，而且多了幾間手術房，雖然設備比不上現代
，但就一百年前來說，日本人吸收了不少西方醫學知識，絕對稱得上最新穎
的款式。
鬼群匯聚到一間頗大的寬敞房內，周邊只擺了幾張桌椅，應該是多人病
房改建的，房內兩側是白漆刷成的牆面，正前方有一堵紅磚牆，牆上好像簡
單畫了幾條粗線，但四處紅霧瀰漫，看得並不清楚。
說也奇怪，這間房並不算特別大，但眾鬼仍不停朝四面八方湧進，卻一
點也不擁擠，好像每進來一群鬼，原來待在裡頭的幽魂就憑空消失了一些，
以至於保持著一定的數量，不多也不少。
我正在納悶，卻發現老姚不曉得何時離開我們，又像隻耗子似的快速從
房間深處躡步跑來。
他說道：「那面紅磚牆上有個門，鬼都從那邊進去了。」
炮仔趕緊接話道：「那還不快追，還等些什麼？」
老姚雙手一攤，無奈說道：「有門是有門，但進不去啊。」
我疑惑道：「這話怎麼說？」
「紅磚牆上面有一扇大門，但那門是用黑線畫出來的，不是真的在牆上
開扇門，它們都是鬼，當然能穿過去。」
炮仔急道：「那怎麼辦？啊！繪理，妳不是會用陰符嗎？開個洞讓我們
進去應該不難吧？」
她略做思考，點頭道：「我可以試試。」
就等房內的鬼魂散得差不多時，一群人趕緊擁上紅磚牆前，立刻發現牆
上真的被二指寬的黑色粗線畫了一扇大門，我走上前敲了敲，發覺這面牆做
得異常厚實。
繪理從袋中掏出一張白紙，簡單再上頭寫了一些看不懂的陰文，接著嬌
喝道：「大家都退開！」說完她快速朝牆上一貼！
接著一道白光冒出，「轟」的一聲，紅磚牆頓時裂了開來，但怪異的事
又發生了，那紅磚牆雖被崩裂了近一尺深，但上頭依然還有黑色的粗線，一
扇門好端端的又在眼前，如同那些黑線是從牆內長出來的，怎麼樣都擦不掉
，也毀壞不了。
繪理一咬下唇，又想再用一次陰符，這時頭頂冷不防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停手！妳這樣做沒用！」
我嚇了一跳，抬頭一望，赫然發現天頂有個開口，錢叔和陸老白正探出
頭。
我驚訝叫道：「錢叔！你們怎麼跑到那邊了？」
錢叔回道：「跟你們一樣，我們也是跟著鬼來的，但是覺得跟在鬼後面
太冒險了，所以陸老白就找了一條管道，一路跟到這邊，而且之後的管道是
往下走，應該是當初蓋病院留下的建築通道，恰好跟鬼群要去的方向一致。」
我心想薑還是老的辣，懂得先自保，萬一鬼魂突然轉頭攻擊我們，那真
的無語問蒼天，自己居然沒想到這層。
陸老白扔下一條登山繩，說道：「一次一個，全都爬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