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今日有喜事。
裡裡外外都不得閒，大家急著張羅今晚的喜宴。
大紅蠟燭的火光跳動著，彷彿也為了這樁喜事歡心雀躍著。
她坐在床前，頭蓋著紅巾，她是杜家老闆即將迎娶的新娘，她是秦曉梅。
她沒有當新嫁娘的喜悅，也沒有任何的憂愁哀怨，面對素未謀面的丈夫，她只是有些手足
無措。
爆竹聲響徹雲霄，迎親隊伍來了。
上轎前，丟下摺扇，她不捨、她惆悵、她紅了眼眶。
拜過堂後，現下已是杜曉梅了。
新郎倌仍未出現，她偷偷夾起桌上擺的小菜，淺嚐一口。
突然呀的一聲，門被打開了。她嚇了一跳。
他緩緩走來，在昏暗燭光下，他輕輕掀開她的紅頭蓋。
杜浩森，這是她的夫婿，將後要走上一輩子的人。
他的皮膚黝黑，目光有神，手掌結了一層粗粗的繭。
撇開兩人之間的生疏不談，她感覺得出來他是個老實人。
只是他的身上總有一股獨特的氣味。
那股氣味，有種說不上來的獨特，也許用怪異來形容更為貼切。
她知道有錢人家總愛帶著香包，來顯示自己的地位。不過聞著聞著，她倒也習慣了。
靈巧的小手做著針線活，誰都知道這鎮上女紅最厲害的就屬曉梅。
從前她只需按照客戶的描述，就能刺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圖呢。
「把這個盒子拿給老爺。」她將做好的衣裳放進錦盒裡，交代給丫環。
她知道她的丈夫此刻又在密室裡忙碌，不好打擾。
盒子裡頭的衣裳，是浩森要的。但不是拿來穿在他身上，而是穿在那些人偶娃娃身上的。
她從沒去過密室，丈夫也不讓她去。浩森說密室空氣不流通，對她身子不好，要她少去。
他常差遣下人告知需要的尺寸、樣式，她就在房裡馬不停蹄的工作。
「有了曉梅的手藝，肯定能為我的娃娃增色不少！」他笑臉盈盈的說。
看著丈夫眼神散發出的光輝，她更慶幸自己有這一手好工夫。
肚裡的孩兒踢了她一下，「好好好，媽媽做完這件衣服就休息，乖。」她嘴角又漾起了甜
甜的笑意。
她終於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那是她產後沒多久的事。那天夜裡，曉梅聽到嬰兒哭啼的聲音。
做母親的哪能放心呢？
多添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房門。夜裡，透著一股涼意。
沒事沒事，瞧這孩子睡得多香甜。方才的聲音，該是外頭的貓叫聲吧？
她踅回房間，卻意外發現密室的門縫透著亮光。
浩森又在夜裡挑燈工作了，只是這麼晚了，她仍是不放心的想上前察看。
在昏黃的油燈光中，她看到一只女人的紅繡鞋落在地上，也認出來丈夫的聲音，
但是......
「呵呵呵，這次的貨色不錯啊！」這個低沉的嗓音卻是她從未耳聞過的，他是誰？
然後，又是那股氣味。
她暈了過去。
醒來，窗外的天色由闇黑漸漸轉為淺紫，她人已在床上。
她的丈夫憂心忡忡，「妳可醒來了！都是我不好，這陣子訂單太多，不該讓妳太過勞累的
！」
浩森一把抱住她，沒給她發問的時間。這時她心裡的疑竇已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他的袖子有雨打溼的痕跡，她偷偷瞥向他的鞋，上頭沾的都是爛泥巴。
外頭既然沒有下雨，這雨漬和爛泥巴又是在哪裡沾上的？
又怒又驚。怒，是因為她受到了欺騙。倘若他想有個二房，大可跟她談談，何必用這種方
式？
驚，是因為另一個男人。他的聲音陰沉毫無生氣，彷彿是黑暗中的鬼魅般，她感到惶恐害
怕。
密室裡的另一個男人，他到底是誰？
不知道是關心還是監視，自從夜裡那件事發生之後，她身邊多了幾個丫環以供差遣。
她決定按兵不動，好讓他卸下戒心。
只是，她心裡明白，一切都即將改變了。她原本以為的美好婚姻，在此刻即將改變。
每個外表光鮮亮麗的正室都將面臨的椎心之痛，就是丈夫的變心。
她曾有連續好幾個夜晚是哭了又醒，醒了又哭的，臉龐不由得的憔悴了下來，眼睛承受不
住悲傷而充滿血絲與疲憊。
如同這晚，浩森又按照慣例躡手躡腳的出了房門，完全沒發現她蜷曲在被窩裡默默拭淚。
身旁空了，就如她的心也空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門外的動靜終於將曉梅從悲傷中拉回現實。
她輕靠在門後，就著窗外皎潔月光，看到了一個大鬍子男人揹了個姑娘，從庭院偷偷摸摸
的進入宅子裡。
憑著衣裳及背影，她直覺那是她的丈夫。
空氣中沒有酒味，那個姑娘感覺不像是醉了，倒比較像是被迷昏的。
她不禁聯想起這陣子外頭傳的風聲。難不成，那些風塵女子都是他擄走的？
這些日子，她戰戰兢兢。
面對這個全然陌生的枕邊人，她的良知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她，不可姑息。
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別人說，也不知該向誰說，她的丈夫，竟然是個擄人罪犯！
這麼一來，她襁褓中的孩子就得要失去父親，她也要成為寡婦了。
但是不說，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命葬送在他手上呢！
她如坐針氈，每一天都是煎熬。
聽說城裡來了個王捕快，她立刻捎了個信，交給唯一信得過的丫環帶去。
好不容易盼到王捕快登門查訪的那天，卻一直苦無機會。
正在一籌莫展的當頭，丈夫開口，「大人這路上辛苦了，天色也已黑，我看您今晚就在寒
舍歇息吧！」
鬆了一口氣，她靜待夜晚，或許就能夠當面跟王捕快說明了。
夜，漫長。月，迷濛。
還聽見外頭幾聲狗吠，她壯了膽子，準備朝客房走去。
卻看見王捕快從客房走出，眼神木然。
王捕快腳程頗快，她迅速的跟了上去，完全沒察覺空氣中那股不尋常的味道。
密室的門半掩，她眼看著王捕快宛如被下蠱般的走進衣櫃裡。
「碰！」衣櫃的門自動關上。極端的恐懼讓她不禁叫出聲，她用手捂住嘴，卻已來不及。
「曉梅？」丈夫吃驚的看著她，她眼中充滿了淚。
「呵呵呵，也好，也好。」衣櫃說話了。
她不敢置信，同樣是那夜她所聽到的低沉聲音，此時的的確確是從衣櫃裡發出來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到底在做什麼？」她勉強擠出聲音，已經分不清楚她是在問她的丈
夫還是那衣櫃。
「曉梅，妳聽我解釋！」丈夫到底是心疼她的，抱住她，不讓她繼續往崩潰邊緣裡墜。
「還需要解釋嗎？我想妳最近不是已經看得很清楚？」那聲音冷笑了幾聲。
「這些栩栩如生的人偶怎麼來的？這些用人偶換來的錢財怎麼來的？妳能穿金戴銀，還不
是我的功勞？
是我賜予他這寶貴的能力，將活生生的人類變成玩偶，好讓他脫離貧困、悲慘的人生！
只是要那些小姑娘在變成人偶之前，讓我品嚐一下她們的靈魂做為回報，也不為過吧？」
「不！」曉梅推開她的丈夫，「你這樣能心安嗎？你這樣做難道不怕得到報應嗎？」
她要趕緊帶著孩子遠離這瘋狂的宅院，正當她轉身要走，「呵呵呵，要走可別把『我的孩
子』給帶走啊！娘子！」
曉梅望向她的丈夫，她曾深愛過的丈夫，他卻以愧疚的神情回報。
她終於明白為何夜裡他身上總是會出現那股不尋常的味道，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了。
她的丈夫，將他的以及後代子孫的人生，甚至是她的青春及身體皆賣給了這個惡魔。
她已經不認識他了。不，應該說，她從沒認識過真正的他。
絕望如她伸手拿了桌上的雕刻刀，就要往身上刺。
「曉梅！」朦朧中，她看見她的丈夫伸出了雙手，手掌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強光。
隔天清早，王捕快不告而別。
傳聞說他已掌握確切證據，正全力緝捕誘拐煙花女子的罪犯到案。
而杜家夫人也不見蹤跡，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杜家老闆細心的幫娃娃修剪過長的頭髮，如瀑的黑髮散落一地。
就著昏黃的燈光，他為她塗上緋紅色的胭脂，穿上印有梅花圖案的衣裳。
謹慎的幫娃娃將繡花鞋給套上，杜家老闆望著娃娃，老淚縱橫。
「都過了幾十年了，你該不會還在想這事兒吧？要是你當初讓我將她的靈魂給吸了，她才
不會還陰魂不散的附在這娃上呢！」密室裡，只剩他和那衣櫃，沒有其他的人影。
他抹抹臉上的淚痕，佈滿皺紋的雙手，顫抖的將娃娃擺在架上。
而空氣，依舊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味。
那味兒，夾雜著木香、顏料香與女人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