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１
「巷子口賣報紙的鼠精偷竊隔壁超商起司，下水道的影盧聚落抱怨水質不佳，外來吸
血鬼的居留申請……」睿穎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手中的資料，都是些無趣的小案子
。
自從上次的牛傀事件後，呂建銘組長就將他從「重大妖異事件處理組」調到「妖怪與
人類生活關係管理組」。
「牛傀？牛你老母！憑你那點道行打得贏牛傀？」那天，「重妖組」呂建銘組長指著
睿穎的鼻子破口大罵，口水噴得睿穎滿臉都是：「出去不到兩個小時就弄垮一排民房？潘
睿穎先生，我是叫你去查案，不是叫你去拆房子！」
「組長，可真是牛傀……」睿穎試著解釋。
「牛傀？你還牛傀！扯謊也扯他媽的誠懇一點！」呂建銘氣得渾身發抖：「你知不知
道我這樣很難跟局長交代？你知不知道別組把我們笑得多慘！」
「可是……」
「好了，你不要說了！」呂建銘伸手打斷睿穎的話：「從明天開始，你不再屬於重妖
組。」
「留職停薪未免也太……」睿穎嚇了一跳。
「放屁！誰說是留職停薪？我已經跟『妖管組』報備過了，從明天開始你給我到『妖
管組』去，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呂建銘雙眼圓睜，咬牙切齒地說。
睿穎瞪大眼。
２
DMC，臺灣專屬的靈異與妖怪事件處理機構，確切的名字已不可考，據說只有極少部
分的老字號探員才知道全名。
DMC本來是民營組織，後來規模擴大，進而與政府合作，專處理臺灣大大小小的超自
然事件，以及維持妖怪與人類的和諧，成效卓越，雖然管理地區只限臺灣，卻在全世界頗
有聲望，和美國的「51區」，日本「陰陽術理事會」等許多年代久遠的驅魔組織齊名。
被調離「重妖組」已經一個星期了，每天處理的都是一些維繫妖怪與人類感情的事情
，雖然這些看似瑣碎的小事也很重要，但一向活在槍林彈雨裡的睿穎卻是幹勁全失，成天
軟綿綿的。
「噗嘶！睿穎哥。」
「唉。」睿穎面朝下趴在桌上，頭咚咚咚的撞擊桌面，壓根沒聽到有人在叫他。
「欸！睿穎哥！」
他抬起頭，看到小悉一臉神祕的縮在他座位的隔牆邊，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
「新、人、來、啦！」小悉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的說：「聽說重妖組來了個新人，算
是補你的空缺，還是從日本來的哩，帥哥喔。」
「喔，是喔。」睿穎趴回桌上，似乎並不感興趣。
「嘖嘖嘖，你沒興趣喔？我剛剛看到他跟齡姐有說有笑的耶，原來齡姐喜歡那種啊。
」小悉嘴裡喃喃說著，轉身離開睿穎的座位，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他身後。
「小悉，我......有點想看看那個新人。」睿穎一隻手搭上小悉的肩，臉色比喝了一
整瓶白膠還難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說，但就是有點在意，在他搞清楚怎麼回事前，身體已
經自己動起來，搭上小悉的肩膀了。
嘿嘿，有好戲看囉！小悉心裡暗暗偷笑。
※※※
最後，小悉的惡作劇並沒有得逞。
他們在走廊上和呂建銘組長碰個正著，他說正好在找睿穎，就把睿穎拉到他的辦公室
。
DMC總部，「重大妖異事件組」組長室內。
「你說，可以讓我回到重妖組？」
終於不用再搞什麼妖怪移民簽證的鬼東西啦！雖然表面還是冷冰冰的，但其實他心裡
已經在歡呼放煙火了。
這陣子他每天都在做文書處理，要不然就是幫忙排解糾紛，生活之無趣（其實對一般
人來說還是很刺激）讓他整個人都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
「可是，有個條件。」呂建銘組長伸出了一根手指。
「請說。」
「我要分派個搭檔給你。」
「搭檔？有那個必要嗎？」睿穎指了指窗外對面走廊掛著的照片。
「本月份破案王：潘睿穎」
照片裡的他看起來冷冰冰的，儘管有微微露齒而笑，卻還是讓人有種銳利的感覺；那
是他平常給一般人的形象。
「我的搭檔有『她』就夠了，太多人行動反而礙手礙腳。」睿穎指指胸口的鋼筆說。
「我就是需要有人礙手礙腳！」呂建銘組長翻了翻白眼，不悅的說：「破案王？破壞
王還差不多！你知道你每次出去我就會很緊張嗎？天知道你這次又會闖什麼禍回來？」
「……」
「上上次你抓錯人，抓到義大利『血手黨』老大的兒子，他只是來臺灣觀光吃冰，你
抓他幹嘛？」
「他那時候意圖勾搭女子回旅館，那群吸血鬼的個性你很清楚，那女的連骨頭都回不
來。」睿穎淡淡地回答。
「所以你就要在鬧區和他打起來？」呂建銘組長拍桌怒吼：「事情都還沒發生，你就
要把他打成豬頭？你知道我們花了多大的力氣和那群幹盡壞事的王八蛋道歉，又花了多大
心血去說服民眾說『這只是在拍電影』嗎！」
其實也沒很費力，當民眾聽到是在拍「蜘蛛人」第四集的時候完全沒有懷疑，還歡呼
叫好呢。
「防範於未然，以前你是這樣教我的。」睿穎沒有低頭，語氣不亢不卑的回道。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呂建銘組長嘴上不停，繼續罵道：「這一次又搞塌了
兩排民房，你以為這處理起來很容易啊？而且你口口聲聲說是牛傀，連堆牛糞我都沒看到
！」
睿穎沒有回話，靜靜的看著眼前罵得口沫橫飛的男人。
睿穎剛入DMC時，就是和呂建銘組長搭檔，那時他還沒成為組長。
有關於辦案的事情，呂建銘總是毫不客氣的傾囊相授，對於睿穎，他就像教誨自己的
兒子一樣；那時的他，熱血、有抱負，最大的志願就是除盡世界上的罪惡。
他曾是睿穎最尊敬的對象。
但自從他升任組長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潘睿穎！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呂建銘組長痛恨地撩起瀏海：「你看看，我的頭
都快被你氣禿了。」
明明額頭一直都很高啊。
「總之，聽好了！如果你想要回來，就得接受我的分派！」
睿穎點點頭。
「你的搭檔已經前往現場了，你也快趕上。」呂建銘組長遞了本黃色資料夾。
「是。」睿穎伸手接過，鞠了個躬後走出組長室。
呂建銘組長看著睿穎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點起菸，將自己埋進煙霧中。
３
「沒看到人啊。」睿穎搔搔頭，由於滿頭白髮過於顯眼，所以此時他戴了條黑色頭巾
掩飾，不過其實他健壯的身材與英挺的臉龐已夠引人側目了。
根據組長給的資料，他的新搭檔是個成績優異的資優生，畢業於日本有名的大學，是
局裡特別向國外申請的菁英，最近才加入重妖組。
也就是小悉口裡說的「和齡姐交談甚歡」的日本帥哥。
對於睿穎來說，是不是帥哥不重要，辦案能力才是重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隱
隱約約有種奇怪的感覺──比起辦案能力，藝齡會不會對新來的有意思好像比較嚴重？
念頭一起，睿穎馬上甩甩頭，把這個奇怪的想法甩去。
剛剛出發前，睿穎和這位傳說中的菁英帥哥通過電話，約在辦案地點附近見面。
可是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幾分鐘，睿穎拿出資料上的照片比對身邊的人，卻完全找
不到照片上的四眼仔。
他捏起照片在眼前晃了晃。
他有點搞不懂，這樣子的人究竟哪裡帥？是自己的審美觀已經過時了嗎？
照片裡的男子帶著厚重的眼鏡，看不清楚眼睛，臉色蒼白，頭髮精準的分成兩邊，穿
著學生服，一副書呆子的模樣。
希望不要來了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新手。
睿穎又看了看四周。
幾個學生嘻嘻哈哈走過，年輕婦人拉著小孩散步，外型時髦的年輕人倚著看來造價不
斐的車子勾搭一群女生，開心逛街的年經情侶，還有來來往往的，不知道在忙什麼的眾多
行人。
「啊！有了！」他看到了，對面馬路站了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埋頭看著手中的書。髮
型也是中分，看來應該就是了。
「嘿，先生。」睿穎走近，禮貌的打招呼。
「嗯？」年輕人抬頭，怪腔怪調地說：「三千塊。」
睿穎愣了一下。
「太貴是嗎？沒關係，看你那麼帥，一千五就好了，嘻嘻。」說完，年輕人還揮了一
下比著蓮花指的手。
睿穎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他想起，這條路是這城市最有名的「屁股街」。
「屁股街」，顧名思義，就是有許多靠屁股來賺錢的男性工作者聚集的地方。
而現在他似乎被當成來「光顧」的客人了。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睿穎尷尬的說，轉身要走，卻被一把拉住。
「唉唷，不要那麼說嘛，如果是你的話，免費也口以唷。」年輕人說，還做嫵媚狀的
眨了眨眼。
睿穎感到頭皮發麻，他可沒興趣玩什麼菊花殘滿地傷的遊戲。
「不好意思，我真的沒興趣。」睿穎用力一抽手。
嗯？睿穎的手依然文風不動的被年輕人抓著，他疑惑的回頭，納悶這看來瘦弱的年輕
人竟如此有力。
「先生，可以請你放手嗎？」
「可以啊。」年輕人低著頭，聲音沉厚，已不像之前的怪腔調。
睿穎拉了拉手，年輕人的手依然如鐵鉗般緊緊箍住。
「放手。」睿穎覺得自己的忍耐度快到極限了。
「好啊。」年輕人緩緩抬起頭：「等我把你吃到肚子裡就放！」他的眼睛已變得血紅
，長出獠牙，臉上密密麻麻地覆著短毛，一眨眼已變成獸的姿態。
睿穎感應能力本來就差，平時辦案的風格讓他基下了不少仇家，所以平常他一向對周
遭保持高度警戒，但新搭檔的事讓他分了神，一時沒發現眼前的年輕人居然是對他有敵意
妖怪，連忙用另一隻手想拔槍，但妖怪的血盆大口已咬向他的咽喉。
「嚓！」一聲清響，妖怪嗷嗷地叫了幾聲，搖搖晃晃地倒地，太陽穴上插了一柄顏色
暗沉的黑色小刀。
是小悉的「化形」奇術！
睿穎的情形立刻引來行人的注意，有人爆出尖叫，有人急忙打電話報警。
「NO！NO！NO！先生女士們請不要緊張。」溫和的聲音從一堆女孩子中傳出，
「你不是？」睿穎瞪大眼看著撥開人群走出的男子。
男子穿著時髦，留著一頭黑色長髮，眼睛顏色一湛藍一碧綠。
「有問題待會再說。」男子走近，低聲對睿穎說道，隨即抬頭，朗聲道：「各位女士
先生，請不要緊張，這只是我和我的朋友的一點惡作劇，只是魔術。」
也許是這城市奇怪的事情太多，又或許是因為男子的聲音有種奇妙的說服力，圍觀的
眾人全都安靜了下來，想打電話報警的人也放下手機。
「好的，請大家看好喔！」他蹲下，將小刀更深的插進狗頭男的腦袋裡，鮮血噗咻噗
咻的噴出。
「咿噁。」圍觀的群眾發出作嘔的叫聲，但依然看得專心。
男子站起，嘴裡數道：「三、二、一！」
接著，雙手一拍，地上的屍體瞬間化成黑煙，黑煙隨即又旋成一隻隻蝴蝶朝天空飛去
。
「哇喔！」圍觀的小男孩興奮的跳上跳下。
「哇！好漂亮！」幾名高中女生抱在一起看著黑色蝴蝶升空，形成一條彩帶般的美麗
柱子。
掌聲如雷。有幾人立刻拿出相機想拍下眼前美景，卻什麼東西都照不到，只照到一片
模糊的白光。
當蝴蝶全部飛走後，群眾們才發現那兩名「魔術師」不知何時已失去了蹤影。
４
不遠處，某連鎖咖啡店裡。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睿穎盯著坐在桌子對面的男人，伸手按著腰間的槍。
藤原純一郎，上次牛傀事件中被他逮捕的嫌疑犯，現在應該被拘留在總部才對。
「當然是來幫你解圍啊。」純一連看都不看睿穎，絲毫不被他渾身冒出的殺氣影響，
喜孜孜的在自己面前的咖啡裡加入一大匙一大匙的糖。
「潘睿穎。」純一喝了一口咖啡後，突然開始用唸資料的方式說話：「綽號『白髮鬼
』，行事殘忍暴戾，大學時代開始進入DMC工作，短短時間內就爬到重要探員的位置。」
他看著窗外，連珠砲似的唸起睿穎的經歷。
睿穎皺眉，不懂他為什麼要唸這些東西，有些資料甚至是要去調查才會知曉的。
純一氣也不喘一口的唸完睿穎的身家背景，然後伸手到睿穎面前，微笑著說：「請多
指教，新搭檔。」
「啊？」
「怎麼，不歡迎我嗎？新搭檔。」純一依然笑著，看著那似乎從不知「羞恥」二字怎
麼寫的笑臉，睿穎差點想一拳灌下去。
「你沒有拿到我的資料嗎？」
「資料？」睿穎聞言突然想起，拿起資料夾，翻到第二頁。
藤原純一郎
資料上這樣寫著新搭檔的名字。
「你，可是你是嫌疑犯……怎麼？！」睿穎直來直往的大腦一陣混亂。
「就說你抓錯人了，是你自己不信。」純一啜了口咖啡。
「但這個照片也不對啊。」睿穎搖搖頭，眼前的男子跟照片裡的人完全不像。
純一接過資料，看了看上面的照片，一拍手，笑了起來：「哈哈，這不是以前我們去
『陰陽術理事會』臥底時的模樣嗎？怎麼會有影像留下來啊？哈哈，喔天啊，這副拙樣可
真是令人懷念呢。」
睿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總之我跟你說啦，這些資料和照片都是假的，但是我人是真的，和你搭檔的身分也
是真的，你看。」純一拿出自己的警徽，只見上頭已經補全了新式證件，也蓋了總部的認
可印。
睿穎終於放鬆了警戒，因為他深知總部的認可程序有多繁複，絕無可能造假。
「謝謝。」睿穎突然冒出一句。
「啊？」這下輪到純一莫名其妙。
「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睿穎稍微點點頭致禮。
「呵呵。」純一笑了笑，友善的伸出手：「那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藤原純一郎。
」
「你好，藤原先生，我叫潘睿穎，請多指教。」睿穎伸手回握。
「叫我純一就好了。」純一笑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