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飯店與沃夫一聚後，之後每天台灣時間晚上11點鐘，我都會固定接到來自德國的越洋電
話。
可雅和女兒會向我報平安，沃夫十分善待她們，目前安全無虞，人生地不熟，她無法具體
描述自己所在的位置，肯定是在軍營之類的基地，因為能看見士兵、裝甲裝備之類的設施
。
心急如焚，恨不得沃夫口中的國家級特務組織盡快找上門，又不能暴露我早已知悉，只能
照樣過著正常作息。
第五天晚上，在巷子口吃完麵，想到車子已經許多沒有清洗，沒進門，直接開車往加油站
的機械洗車場，聽從工作人員的吩咐，將車子打到空檔，預備滑入車道時，乍然聽見，尾
隨在我後方的車輛駕駛，因為語文溝通問題，與工讀生發生了一點爭執。
當我試圖從照後鏡窺探，那名外籍人士立刻機警將頭縮回，連我在車子的細小動作以也能
捕捉，加以防範，如此高的警覺性，反而暴露他的身份。
終於來了，就是今晚。
洗完車，這輛車仍拉開距離，跟著我在市區繞了一段路，在我拐進巷子前的一個路口才轉
彎。
回到家，我早早地洗澡就寢，因為預先知道性命不會有礙，放心地躺在床上，開著夜燈閱
讀反覆看了三次，仍沒看完的白鯨記。
看了二十分鐘左右，我聞到非常稀薄卻又異常濃郁的血腥味，由遠處飄近，對血異常敏感
的我，嗅出這股在別人鼻子裡是刺鼻腥臭，對我卻是芳香甘美的氣味。
常聽見人說，慣於打鬥廝殺的人，身上會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凌厲具有攻擊性的氣息，
我們稱之它為殺氣，經過訓練的高手，曾從氣息判斷對方是否具有敵意，提早預防做出反
制。
這是一種感覺，沒有人能說出這股氣息的源由與成分為何？
但在我眼裡，能散發出殺氣之人，必然是滿手血腥，肌膚在反覆沾染血液後，所累積的獨
特體味，隨著亢奮而來的血脈噴張，不自覺地廣佈於周圍空氣之中。
我相信，殺氣即為血氣。
濃厚，不代表來者是強者，卻絕對具有豐富的殺人經驗。
潛入我家的人，特別是逼近我房門的人，從旺盛黏稠的血氣判斷，絕對是精於殺戮的老手
。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從氣味的濃度、遠近，我推測這一行人共有四個人。
一個人從進門後，就靜止不動，他的血氣極淡，該是新手，所已被賦予把風的任務，另一
名走到家裡電源總開關所在的廚房，他血氣裡混雜一點火藥味，八成擅長於用槍械殺人。
往我而來的兩個人就不同了，血的味道強烈純粹，殺人對他們而言絕對是家常便飯，更是
樂在其中。
當電力突然中斷，我算準時機壓制身體機能，突襲的人身手俐落，在門被開啟一瞬間，另
一個已經摸到我身後，扳住我的脖子，一把利刃刀尖，準確地抵在頸動脈上，只要我稍微
晃動就能取我性命。
「別動，很快地就結束了。」
站在我前方的人，體型中等、窄肩，蒙著面，用一把裝備滅音器的手槍，正對著我的額頭
。他中文堪稱標準道地，如果咬字沒有太過用力、清楚，我會懷疑他是台灣人。
感覺到一陣涼意劃過時，我的脖子滲出紅熱的鮮血，刀手用精細的手法，在我脖子劃開一
道，僅傷及皮膚微血管的半公分傷痕。
「謝謝你的合作，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得麻煩你吃點苦。」
蒙面人拉起我的手，強迫手心按在床上，在他認為不會造成機能傷害的位置，迅速開了一
槍。
從未經驗過的劇痛，我不住慘叫，若不要背後的人及時摀我的嘴，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shout up. If you don’t want to get your family into a danger.間接提醒我家人的
安危，全操在沃夫手中，我已然發動硬固反擊。
「辛苦你了，你以後不會再見到我們，功夫小子。」
蒙面人從衣服裡抽出一條預備好的方巾，替我包紮止血，接著指示撤退，十秒之內家裡又
恢復平靜，除了我身上多了兩道傷口後，家裡擺設裝飾完整無缺，看不出被人侵入過的痕
跡。
我打了119找救護車，被緊急送到醫院作處理，醫生說我沒廢，是不幸中大幸，替我縫合
傷口後，我跟著警察到警局作筆錄，通常槍擊案，警方會慎重其事處理，這回卻是草草到
我家裡做完鑑定後，以竊盜未遂結案。
換做平常我早已氣炸，與警察周旋到底，知道警方高層與派遣來試探我的人有所聯繫，配
合低調壓下案子，我更不想鬧大，大家有默契忽略帶過。
等鑑識人員一走，我立即打電話給沃夫。
「結束了，我什麼可以啟程到柏林？」
「急什麼呢？我們身上都帶著傷，你還是新傷，這樣打鬥不公平，也不盡興，等你痊癒之
後，通知我一聲，我會告訴你確切的時間地點，對了，要不要我教你如何加速癒合的方法
，只要集中發動硬固用血氣包圍住傷口，再泡進冰水裡。」
「謝謝你，這點事情我還知道。」
我謝絕他的好意。
沃夫好心打算教我鐵拳的應用技，習練鐵拳之人，自功成那日起，身體組織會因應體內血
質的改變，慢慢產生變化身體有具有鐵性，一有損傷，先包圍住患部，不使添加的富鐵充
氧血外流，為細胞補充大量的養分後，再浸入冰凍的水裡淬煉，組織便會以數倍的速度生
長成形。
我曾聽石爸提及，有時洪玬出遠門，突然帶著一身傷回來，沒有多久卻神奇痊癒，他偷偷
跟蹤過洪玬，發現洪玬總一個人到深山內一處洞穴，浸泡洞裡的極冷足以凍骨的山泉水，
皮外傷在片刻便能好轉，一如未傷，最初他以為是泉水緣故，裝了一桶回家，用受傷的雞
鴨做實驗，全然無效，問了洪玬才知道，凍凝水只是輔助，必須佐以內功才能收療傷的大
效。
親身嘗試後，驚訝於對它的妙用，鐵拳深奧精深，實用技能不知還有多少，沃夫顯然掌握
比我來的多的多。
他的話再誠懇，都像是憐憫施捨，我聽著刺耳無比。
我學習洪玬，來到竹東山區，在原住民同事父親的幫忙下，來到海拔1500公尺的司馬庫斯
部落，部落頭目帶著我到鮮為人知的秘境修養，那裡有一望無際的竹林，險峻的山崖峭壁
，一到晚上，山泉水水溫低到3～4度，我在瀑布下潛修療傷，在翠綠如茵的湖水裡漂浮思
索。
能做的事我全做了，反覆咀嚼石爸的話，實踐每一項他見識過的鐵拳境界，也想更進一步
，再上一層樓，接近沃夫一點，欲求之卻不可得，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只能一再重覆目前所擁有的，不斷操練。
揮拳，我揮到手舉不起來的地步，踢腿，我踢到抽筋才停止，請山上持有獵槍執照的朋友
，不用顧慮大膽射殺我，他們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因為直接露宿在山裡廢棄的工寮裡，偶爾發現幾個盜砍稀有紅檜的山老鼠，不費吹灰之力
打倒後，部落的人把我當成可敬的勇士，我卻驕傲不起來。
我的對手是沃夫，不是區區強盜流氓，他是真材實料，無懈可擊。
在腦裡做過無數次的模擬，每一次我都在十分鐘內被悽慘打敗，躺臥在血泊之中，像是惡
夢似地睜開眼睛，沮喪地終日愁眉苦臉。
「用想的，你就輸了，從來就是做的多的贏。」
與一個長老喝酒時，他看出我腦裡充滿雜念，要我停止想像。
他告訴我，有一次打獵，他碰上大黑熊，嚇得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熊循著味道逐漸走近
，就快要接近他，他卻怕的無法動彈。
為了求生，豁命一搏，他用整張臉去衝撞石塊，一撞到鼻子，那股瞬間衝向腦裡的酸痛，
根本讓人無法思考，他抽出獵刀，閉著眼睛砍向比他個頭高上許多的大熊，等意識清醒時
，他傷痕累累坐在熊的屍體旁。
「衝動不好，很危險，卻保證還能有所作為，在絕對劣勢中，這是你唯一的機會，總之，
動了再說。有勇無謀，至少仍然擁有勇氣，有謀無勇，只是一個狡猾的懦夫。」
長老有他的人生之道，生存的智慧。
我記在腦子裡，一胡思亂想，就聽他的話用全身去撞擊山壁，很蠢，很有效。
兩個星期過去，我的手活動自如，是到下山的時候。
告別頭目、長老和部落裡的朋友，回到市區，撥了一通電話給沃夫。
「我要來了。」
聲音平靜沈穩。
三天後，我收到一份包裹，盒子裡有一本德國公民的護照，一張頭等艙的機票。
內附的紙條說明，我將以華裔德國人新身份前往柏林，技術上，台灣人李永其沒踏出過國
門一步，死在異鄉也不會有任何人察覺，憑空消失在這世界。
不只要否定我所有的努力，更要抹殺我存在的紀錄。
好個沃夫，心機深沈至此，有勇有謀的一代梟雄，與他一戰，我雖死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