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辟天 第九章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27 01:38:37
九、守護
  飛廉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晨曦微露。身側的人還在沉睡,氣息輕微而綿長。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她散亂髮絲下美麗的臉。每次睜開眼睛看到碧,他都會有一
種寧靜的幸福感,覺得自己得到的遠比想像的多得多——特別是心情煩亂的時候,只要看
到碧的臉,他便會安靜下來。
  可能是昨天累著了,碧還未醒來。飛廉凝視著她沉睡的臉,忽然有一些詫異,他摸了
摸她的下巴,有濕潤的感覺,於是伸出手在枕畔摸索——果然有幾粒珠子散落在枕邊。
  「碧……碧,你怎麼了?」他吃驚地看著身畔沉睡的女子,低聲喃喃。
  「唉……」碧輕輕歎了口氣,在睡夢中轉了個身,「凌啊……」
  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聽見了淚水落下的聲音。
  凌?飛廉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她,心裡陡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原來,即便是□
枕相伴多年,他們心裡依然有彼此不曾到達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門外下人們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驚慌的勸阻聲:「公子
還在休息!請小姐留步!」
  不過顯然對方身份顯赫,那些下人們只是一味勸阻,卻不敢去攔那個闖入的人。
  「飛廉!」來人突然高聲喊了起來,「你在哪裡?快出來!」
  一聽到這個聲音,他的睡意頓時去了大半,一骨碌翻身坐起,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天,是明茉小姐?她,她瘋了麼?居然闖到府裡來了?
  「飛廉,出來!」彷彿不知道他在哪一間房,她只得在庭院裡扯著嗓子大聲叫喊,聲
音裡帶了微微的顫抖,已經顧不得羞怯和矜持,「有急事!你……你快出來啊!」
  「明茉小姐!」他匆匆披了一件長衫開門出去,「怎麼了?」
  明茉正站在庭院裡,焦急地喊著他的名字,完全不顧周圍那群無措而好奇的家丁。飛
廉見她披頭散髮、素面朝天,顯然未曾梳洗就直接闖了過來。這個丫頭,難道瘋了麼?
  碧還在裡面睡著呢,這一瞬間,他心裡有了一些怒氣。
  明茉一看到飛廉,忽然間就哭了出來。
  「怎麼了?」飛廉又是吃驚又是尷尬,連忙走過去。
  「我……我昨夜已經聽說了……他……他被……」明茉的身子顫得厲害,哽咽著抓住
他的袖子,彷彿按捺著心裡極大的驚慌和恐懼,「怎麼辦?怎麼辦?」
  飛廉驟然明白過來,臉色也是「唰」地蒼白起來,抬頭對著僕人們厲喝:「都給我下
去做事!呆在這裡做什麼?」
「是……是!」大家吃驚於公子近日的暴躁脾氣,連忙告退。然而每個人眼裡都露出
了好奇和曖昧的神色——看來,公子也是個表裡不一--和巫即家的小姐好上了。而這位
小姐,居然一大早就不避諱地跑到了家裡來!
  飛廉斥退了下人,一把將明茉拉到了房間裡,低聲道:「雲煥出事了?」
  明茉咬著牙,默默點了點頭。
  「以失職罪處死麼?」飛廉又問,「怎麼可能,元老院說服了智者大人?」
  「不,不是處死……」明茉終於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今早季航偷偷對我說……是,
是滅族!」
  「滅族!」飛廉失聲驚呼起來。
  「雲家,滅族。」明茉以手掩面,幾乎癱軟下去。
  飛廉蒼白著臉,扶著明茉,臉色陰沉:「命令已經下達了麼?」
  「嗯。」明茉點了點頭,聲音顫抖著,「季航說,今天一大早巫彭元帥就帶著軍隊過
去了……逮捕巫真一族的……」
  「那群混蛋!」終於忍不住,飛廉狠狠地往牆上砸了一拳。
  「怎麼了?」後房傳來碧吃驚的低呼聲,「公子……外面怎麼了?」
  腳步聲從後面轉出,然後驀地停住。碧穿著睡袍揉著眼睛走了出來,乍然看到靠在飛
廉肩頭的明茉,頓住了腳步,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然而此刻飛廉顧不上她複雜的表情,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不知道……」明茉的聲音低了下去,顯然已經精疲力盡了,「我出來的時候,還沒
有看到有軍隊衝進含光殿……不過,也是遲早的事了。」
  飛廉沉默下去,雙手開始發抖。
  「怎麼辦,飛廉公子?」明茉絕望地抬起眼睛,「智者大人的命令,誰都無法更改…
…他們,他們要把雲家全部殺光!」
  飛廉眼裡閃過雪亮的光芒:「雖然外面很危險,可是……你能帶我去看看麼?」
  「當然。」明茉毫不猶豫地答道。
  飛廉對著她讚許地笑了一笑,衝到後房,迅速地換上外出的衣服。
  「我出去看看。」他沉聲道,「碧,你留在家裡,繼續找晶晶。」
  「別去!」鮫人女子忍不住脫口驚呼,試圖攔住他——因為她注意到他換上的竟然是
多日未曾穿過的戎裝!
  「必須去。」飛廉甩開了她的手,「我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殺了雲煥!」
  「可如果你去了,他們會殺了你!」碧厲聲阻攔,「別去!」
  飛廉在門口站住了腳步,冷笑起來,那笑容裡有著某種自厭的苦澀:「放心,不會的
……我是巫郎大人的孩子,他們不敢像殺雲煥那樣殺我。」
  「可你不值得為那種人冒險!」碧失聲尖叫起來,掩飾不住對那個冷血少將的厭惡。
  ——這些年來,多少同族死在了那個破軍手上?如今帝國內部相互傾軋,能順便把那
個滿手鮮血的屠夫處死自然最好,飛廉卻為何非要捲進去?
  聽到這句話,飛廉忽地一震,站住了腳看著她,緩緩道:「碧,你知道的,雲煥是我
的朋友——他和你一樣,都是我最重要的人!為了你,我可以苟且偷生,逃離戰場;為了
他,我同樣可以不顧一切!」
  碧怔怔地看著他,飛廉的聲音低了下去:「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你不會明白的。」
  飛廉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和等在庭院中的明茉會合,兩人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就迅速並
肩走了出去,如此默契又如此和諧——那個輕袍緩帶的貴族公子換上了久已不穿的戎裝,
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彷彿從一塊溫潤的美玉驟然變成了寒意逼人的利劍。
  她忽然覺得陌生:這樣殺氣凜冽的飛廉,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碧低下頭,將臉埋入
了手掌中——她從來沒有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兩人之間那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有他的堅持
,他的信念,他為之不顧生死的一切。
  他腳下所站的土地,是和她完全、完全不同的土地。
  不顧旁人驚詫、猜疑的目光,飛廉拖著明茉在街上飛奔。
  巫真一族居住的益陽坊已經被軍隊封鎖了,裡面傳出淒慘的哭喊聲,一戶戶的貴族被
押了出來,推入一邊的囚籠中,每個人都是驚訝而絕望的。這些人,都是雲家發跡後雞犬
升天的親朋好友。
  雲家本來就沒什麼親戚,到了這一輩更是少有走動。然而,一夜之間青雲直上的人總
不會缺少四處冒出來的遠親舊友,源源不斷的友人不遠千里從雲荒各個地方過來認親——
於是,新任巫真居然在短短幾年之中擁有了上千的「族人」。
  飛廉拉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明茉,在她的指點下繞開了一個個軍隊的哨卡奔向含光
殿。
  令他欣慰的是大門尚自緊閉,顯然軍隊還未闖入聖女的住所。
  「別,別從正門走……」十字路口上,明茉用力地拉住他的手,「門口……門口被巫
彭元帥的親兵把守著……」
  「那從哪裡走?」飛廉站住腳,焦急地看著前方通化大街上密密麻麻的軍隊。
  「西邊小巷上的長樂門……」明茉撐住膝蓋喘息,「季航……季航表哥帶兵看著那裡
……說不定可以……」
  「好!」飛廉明白過來,點了點頭,「你先留在這裡。」
  「為什麼不帶我去?」明茉霍然戰起身,「帶我去!我有東西要給雲少將!」
  飛廉苦笑:「明茉小姐,到此為止吧,還是不要再為了雲煥捲入這件事了——你是女
子,得顧及自己的名聲和家族的聲譽。而我,最多被人指為不肖逆子,終身不被重用罷了
。」
  「你怕我名聲壞了?」明茉冷笑起來,「沒事,我也未必非要嫁你。」
  飛廉怔住了,直到這時才陡然想起面前這個女子正是自己的未婚妻,一驚之下連忙分
辨:「不,明茉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不會因此取消婚約了?」明茉卻狡黠地笑了起來,「那我就更不用怕什麼
了。」
  她提起裙裾跑了出去,回頭一笑:「何況,有這樣一個母親,還談什麼家族聲譽呢?
我無論怎麼做,也不會比她更荒唐吧?」
  這個貴族小姐小鹿一樣跑了出去,輕盈而美麗。飛廉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眼裡卻有掩
飾不住的讚賞之情——這個明茉小姐,和帝都其他的門閥小姐還真的大不一樣啊。
  他上去的時候,她已經跑到了長樂門口,衝過了重重把守,和居中一個甲冑鮮亮的軍
人急促地說著什麼,那個軍人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抬頭看了他幾眼。
  「飛廉!」她對他叫道,「過來。」
  他走了過去,明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向對方介紹:「季航,這就是飛廉——」
  他微覺詫異,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卻被她瞪了一眼:「飛廉,這是我的表哥季航——
我和表哥說了,你是雲少將的同窗,特地來勸說雲家姐弟的,請他們不要心懷牴觸,快快
開門出來聽從帝國的發落。」
  「哦……」飛廉陡然明白過來,點了點頭,「是的,是的!」
  季航微笑地伸過手來:「飛廉少將,久仰大名。」
  飛廉按捺住了焦慮:「季兄,在下想進去勸一勸雲煥,希望行個方便。」
  「這個啊……」季航露出為難的表情。
  「季兄若高抬貴手,在下日後……」飛廉一邊笑道,一邊卻暗中握住了劍柄——若是
看守的軍隊不放行,就是硬闖也是要進去的!
  明茉也有些焦急——這個遠房表哥從來都對自己百依百順,還從未有過拒絕的時候。
  「表哥,」她拉住了季航的袖子,央求地看著他,「讓我們進去吧,就半個時辰!表
哥最好了……我一直都對娘說表哥很能幹,又很疼我呢。」
  然而,儘管他們兩人如此懇求,季航依然搖了搖頭:「不是我不讓你們進去,只是…
…」他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含光殿,苦笑起來:「你以為巫彭元帥不想早點進去?只是進
不去啊!」
  進不去?兩人齊齊一驚。
  「怎麼?」飛廉奇道——雲煥已然殘廢,雲家三姐弟居於此處,隨便一個軍人都可以
闖進去啊。
  「你去試試。」季航指了指那扇緊閉的側門,「有奇怪的力量封住了門。」
  不等飛廉轉身,明茉已經好奇地走了過去,抬起手去戳那一扇門:「沒什麼異常啊…
…這個門閂,應該一撞就開呀,你看——哎呀!」話音未落,她的手指和門之間陡然射出
一道金色的光芒,她整個人驚叫著向後飛出。
  「明茉小姐!」飛廉飛身上去將她攔腰抱住。巨大的衝擊力迎面而來,他向後退出了
一丈,才堪堪立住了腳,驚疑不定地看著那扇門。
  「那個門上有東西!」明茉在他懷裡驚叫,「一碰就……」
  「是的。」季航歎道,「一早包圍含光殿後,我們已經試過了很多次。」
  飛廉放下了明茉,按劍上前,離了一丈的距離站住,然後驟然揮出一劍。錚然巨響聲
中,門上赫然出現了一道傷痕,然而他也連連倒退了三步——不錯,這個門上有著某種奇
特的力量!
  「連巫彭元帥也進不去麼?」飛廉詫異地問道。
  「是啊。」季航點頭,眼裡有敬畏的神色,「元帥親自試了一次,同樣被擊退了——
他什麼話也沒說就回去了,只是讓我們守著,不許裡面的人出來。」
  飛廉和明茉驚喜交加地對看了一眼——廉帝國的軍神巫彭元帥也無法打開?神殿裡的
雲家姐弟到底怎樣建起了這樣神奇的屏障?
  「可能是巫真從智者那裡得到了某種神奇的力量吧……」季航若有所思,「這下,可
有些麻煩啊。」
  「啊……那就太好了。」明茉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
  季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明茉,你可以放下回去了吧?你這樣跑出來,姑母大人一
定會很擔心呢。」
  明茉驟然紅了臉:原來,表哥早已看穿了一切?
  季航對著飛廉抱拳道:「飛廉兄,今日一見,深感榮幸,希望日後多多親近——在下
軍務在身不便多言,兩位還請自便。」
  「季兄請便。」飛廉回禮,知道再呆下去也無意義。
  他拉著明茉往外走,後者還戀戀不捨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好了,我先送你回去。」飛廉在人群外站住了腳,「你家人一定著急了。」
  明茉一怔,臉紅了紅——早聽到消息後便心急如焚、顧不上梳洗衝出去找他,頭髮蓬
亂、脂粉未施地在街上亂跑,看上去定然很狼狽吧?
  「很醜?」畢竟還是愛美的女孩子,她急急掩面。
  「不。」飛廉笑道,「很美——帝都小姐裡沒一個比得上。」
  明茉雙眉一蹙,怒道:「你笑話我!」
  「沒有。」飛廉正色道,「明茉小姐善良、勇敢、不嬌氣,和我原先想像的很不一樣
。」
  明茉眼睛一亮,顯然很高興聽到未婚夫這樣的誇獎,脫口而出:「你也和我原先想像
的很不一樣呢!原來我還以為你只是個紈褲子弟、酒囊飯袋而已。」
  飛廉看著笑靨如花的少女,微笑著接受讚揚,感覺陰霾了多日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所以啊,」快到家門的時候,明茉停了下來,眨眼一笑,「說不定我們成親後,還
真的可以好好相處呢。」
  成親?飛廉愣了一下——對了,他居然忘了這個女子從未否認過這門婚事。
  她顯然比自己更清醒,就算一路在為雲煥奔波,卻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門婚事事關重大
,不是她可以任性地決定是否接受的。她並未打算背離家族來爭取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然而,他呢?他卻是下決心,不接受這門婚事!
  可是……如果遭到第二次退婚的話,對這個女孩兒來說,也太殘忍了吧?
  「明茉小姐,你是非常了不起的女子……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氣。可是,對不起……我
,」飛廉抬起頭,遲疑地開口,「已經有了碧……所以對於這一門婚約,我其實並不打算
接……」
  他盡量想把話說得更委婉一些,然而明茉站在台階上怔怔看著他的身後,彷彿已經明
白了什麼,臉色已然開始變化。
  「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漲紅了臉,迅速截斷了他的話,「你跟我
說有什麼用?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你自己去和你叔祖說個清楚!早斷早好,拖拖拉拉
算什麼男人?」
  飛廉被她忽然爆發的怒氣驚住了。那個美麗的少女怒氣沖沖地轉過身去,拉開了門,
臉上露出一種受辱後的憤怒,頓住腳,又澤下了一句話:「反正,我也不想和一個鮫奴爭
寵!」
  重重地關上門,她靠在門上,急促地喘息著,感覺心裡的厭惡和憤怒層層湧了上來。
  這是報應麼?高貴的母親被鮫人所迷惑,拋棄了他們父女,給整個家族蒙上了羞辱;
而多年後,她的女兒卻被一個鮫人搶去了未婚夫!
  真髒……真髒!
  她就是一生不嫁,也不會讓自己淪落到要和鮫奴分享一個丈夫的地步!
  門在眼前重重地合上了,飛廉回過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綠衫女子。
  「碧。」他笑了起來,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你都聽見了?」
  碧側過臉,身子微微發抖,似在極力掩飾內心翻湧的感情——她本是擔心他的安危,
隨後跟了出來,卻不料聽到了這樣一番決絕的話。
  「你看,」飛廉微笑著走下台階,將手放在她的身上,低頭溫柔地看著她,「現在,
你不必再擔心什麼了。」
  碧低頭沒有看他,肩膀微微發抖。忽然,淚水簌簌地落到了塵土裡。
  大門緊閉。含光殿裡是死一樣的寂靜。
  殿裡簾幕低垂,供奉著的神像下燭光如海,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組成了一個光芒四射的
六芒星形狀。超出一般火焰該有亮度的光從那個燭陣裡射出,彷彿在吟唱中凝成了有形有
質的東西。
  這些凝固的光是血紅色的,分成四束從四面窗中穿射而出,牢牢地抵住了庭院的四扇
門。無論外面如何推撞,猶自巋然不動。
  然而每經受一次劇烈的撞擊,神殿裡那些燭火就會應聲發出奇異的抖動。
  一襲白衣在燭海中旋轉,宛如一羽白鶴。雲燭閉著眼睛,手心結印,嘴裡發出奇異的
吟唱,整個身體居然虛浮在半空,凌駕於那個光之陣的上空。
  三個時辰後,外面的撞擊聲終於沒有了。
  奉命出擊的軍隊暫時偃旗息鼓了吧。
  就在這個瞬間,雲燭身子一頓,頹然墜向那片火焰。
  「姐姐!」雲焰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撲上去抱住了姐姐。她已經心驚膽戰地看了半
日,此刻再也無法克制內心的緊張和恐懼,抱著失去了知覺的雲燭嚶嚶哭了起來,全身顫
抖。
  雲燭的臉色雪一樣的白,手無力地垂落著,潔白的廣袖上有血跡慢慢滲出。
  雲焰連忙解下衣帶,替她包紮手上的傷口,卻發現那些傷口極小極深,位於十指的尖
端,彷彿有鋒利的長針從指尖扎入,直抵血脈。
  「姐姐……」雲焰怔怔地看著,彷彿忽然明白了什麼,側頭看向那些如海的燭光。
  ——血紅色的燭光下,銀質的燭盞內,赫然盛著殷紅的鮮血!
  姐姐……姐姐是在用自己的血施行可怕的法術,以阻擋外面那些衝進來的軍隊?雲焰
驚駭地看著,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雲焰……沒事。」彷彿被幼妹的那聲尖叫驚醒了,雲燭悠悠醒轉,支撐著坐起,將
幼妹攬在懷裡,「我跟了智者大人幾十年……咳,不是白跟的……有智者大人親自傳授的
法術,他們,他們沒那麼容易進來的。」
  「嗯……」她怯怯地點頭。
  突然,外面又傳來了軍隊急速的跑動聲,似乎在上一輪闖入不成後,又有新的士兵派
了過來。
  雲燭卻是異常冷靜。她走到神殿的門邊,側過頭,靜靜地聽著外面的每一種聲音:風
裡有奇特的鳴動,彷彿有巨大的鳥類在空中穿行,逐漸逼近。這,這難道是……
  「御前侍衛隊散開!協助鈞天部,進行上方降落!」有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決斷
而凌厲。
  巫彭大人?
  雲燭怔了怔,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悲哀而驕傲。
  「姐姐?」雲焰吃驚地看著她。
  「居然逼得那個人出動了征天軍團……」雲燭喃喃,在燭光中仰起頭,極力抑制眼裡
漸漸充盈的淚水,「看來,我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困擾。真是想不到啊……我這一生,居然
還可以和堂堂一國的元帥對陣!」
  這一瞬間,這個溫柔沉靜、白衣如雪的聖女身上,彷彿煥發出了戰士才有的光芒!
  頭頂的嗡嗡聲越發密集,整個含光殿都在微微地震動,「哧」的一聲,大殿猛地一震
,似有什麼東西凌空射中了屋頂——雲燭知道,那是風隼發射出了長索釘住了目標,片刻
後整個小隊的帝國戰士便會足踏飛索從天而降。
  她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收住了笑,撫摩著雲焰的頭,憐愛地看著這個年方十八歲的妹
妹,低聲道:「小焰,你回內堂把熬好的藥端給二弟,嗯?」
  「噢……」雲焰怯怯地應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轉回了內堂。
  看著幼妹離去,雲燭甩掉了手上剛剛包上的布帶,將纖細蒼白的手指舉到了面前,再
度發出了低緩、微弱的吟唱——隨著那奇異的咒語,手指尖端再度有血沁出,慢慢地凝成
一滴。
  雲燭眼裡陡然射出冷光,將血在地上抹開,迅速畫出一個六芒星的圖像,雙手結印,
按在用血畫成的陣內,念動了禁咒:「臨兵斗者,皆列陣在前!」
  就在咒語吐出的瞬間,地上血繪的六芒星陡然發出了強烈的紅光!
  紅光從地面凸起,呈半球狀迅速擴散,轉瞬就將整個含光殿籠罩在結界內。屋頂上發
出「卡嚓卡嚓」的斷裂聲,那些已經釘住的銀索在紅光中紛紛斷裂開來。
  幾架掠低俯衝而來的風隼在一瞬間重新拉起,擦著結界呼嘯而去。而有幾架來不及躲
開的,便在遇到紅光的剎那間粉碎了!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東西!」風隼上傳來帝國戰士的驚呼。
  含光殿外的三條大街都已經被封鎖了,華蓋下,驕傲的指揮者望著驟然騰起的紅光,
眼神變了變:「九字大禁咒?女獨有的法術啊……這個孩子,看來是拼了命要守住弟弟啊
。」
  「稟元帥大人,風隼著陸失敗!」有下屬匆匆過來稟告,「請求下一步指示!」
  「下一步麼?」巫彭望著那一道血紅色的光,眉頭微微蹙起,「這是連我都要退避三
舍的禁咒之術啊……還能如何呢?嚴加防守,暫時不要採取任何行動。」
  「是!」青絡領命退下。
  旁邊金髮女侍從的眼裡露出擔憂的光:「大人,這樣行麼?」
  「沒事,蘭猗絲——以她的靈力,這種燃血之咒,支持不過三天。」巫彭冷冷開口,
拂袖而去,「好歹相識一場,這次,就讓她盡情地去做最後一件事吧!」
  含光殿的後堂裡透入淡淡的光,垂落的簾幕忽然紅了紅。
  「這是什麼?」一直一動不動的那個人忽然動了起來,脫口而出。
  「啪」,雲焰本來就戰戰兢兢的,陡然聽到這句話,不由得一驚,手裡的藥盞灑落在
病人的身上,滾燙的藥汁瞬間浸透了繃帶。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敢抬頭去看哥哥的表情,只是連聲道歉,趕緊擦拭。
  由於是不同的母親所生,童年時她一直受寵,而早早失去了母親的大姐和二哥卻不停
地受到刁難。因為父親長年駐守在外顧不上家裡的事,所以母親一直對那兩個拖油瓶格外
苛刻。
  一個冬天的夜裡,母親將從五十多里外打水歸來的兩個孩子關在了門外,任由拍門聲
迴響在砂之國半夜令人血液凍結的寒氣裡。
  「這一對小雜種身上,流著他們母親身上的不潔之血呢!如果不是因為『那種血』的
緣故,我們全族也不會被流放在外上百年!」聽著一對兒女在門外寒風裡嘶啞的喊聲,母
親咬著牙,恨恨地低語。然而,話音未落,大門就轟然碎裂了——木屑紛飛中,她驚恐地
看到哥哥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柴房裡寒光閃閃的利斧,就這樣生生劈開了門,冷冷地看著
她們兩人。
  雲煥看著安然坐在溫暖爐火旁的母親,一言不發地提著利斧,一步一步走過來。
  那個瞬間,她恐懼地尖叫起來——她第一次感知到:哥哥想殺她!
  那個時候,幸虧雲燭及時地阻攔了逼近繼母的弟弟,然而從此以後,母親彷彿也心懷
畏懼,不再過分地對待這一對姐弟,只是對他們採取了置之不理的態度,一任年幼的姐弟
飢寒交迫、流離失所。甚至在幾年後曼爾哥部發生動亂,雲煥被擄為人質的時候,母親不
但沒有設法營救,反而還長長地舒了口氣。
  然而在她六歲那年,長姐出乎意料地當選為聖女,於是一切都改變了。
  這一對姐弟變成了全族的中心,光芒奪目,高高在上,一躍成為大陸上擁有最高權勢
的人。所有族人,包括母親在內,都恭敬而討好地匍匐在他們腳下,奴顏婢膝地換取從流
放地回歸帝都的特赦。
  經過母親的苦苦哀求,她也被接到了帝都,來到了姐姐和哥哥身邊。
  然而地位的驟然轉換,讓她一直下意識地感到恐懼,尤茘怕這個寡言的二哥——她知
道,哥哥定是不會輕易忘記早年受過的折磨和侮辱……即便是有著血緣的牽絆,即便是過
了十幾年,即便是他已然脫胎換骨——他看向妹妹的眼神,依然包含著刻骨的敵意和冷漠

  那是猛獸一樣嗜血的眼神。
  如果不是有姐姐在……可能哥哥早就把母親和自己殺了吧?
  一直以來她都怕這個比自己大了許多的二哥,一到他面前就下意識地生出恐懼和厭惡
來,恨不得立刻轉身逃開——即便是如今他已經成為廢人,同樣也帶著說不出的凌厲的殺
戮氣息。
  「不用擦,」雲煥不耐地皺眉,「愚蠢,我的身體現在根本沒感覺了!」
  她停住了手,不知所措地顫抖著,不敢抬頭看哥哥的眼睛,死死忍住了轉身就逃的衝
動——為什麼?她本該是最受寵的!為什麼輪到她來伺候他?哥哥……哥哥是個可怕的人
呢……他,他想殺了自己吧?
  「我問你外面怎麼了!」雲煥猛地睜開眼睛,死死盯著她,「雲燭呢?」
  「她……她……」雲焰低下頭,不停地顫抖,卻不敢說出看到的可怖景象,「她在…
…擋著那些想闖進來的人……」
  「什麼?」雲煥驀地一震,「怎麼可能擋得住……難道她,她是在用……」
  紅光繼續大盛,映得帷幕一片血紅。
  「不!」他猛然大喊了一聲,掙扎著從榻上坐起身,「停手!」
  然而身體根本沒有力量,只是坐起到一半,便無力地往後倒去,跌靠在了軟枕上。雲
煥劇烈地喘息著,眼裡露出瘋狂的光芒,想伸手拿起枕邊的光劍,然而經脈盡斷的手指根
本無法握緊劍柄,只是輕輕一碰,那個銀色的圓筒就「卡」地滾落在地。
  雲焰驚駭地倒退,躲在一旁,看著哥哥掙扎著滾落在地上,拚命去搆那把劍。
紅光透過帷幕映照在他臉上,襯得他彷彿是一個從地獄浴血歸來的修羅。他抬起的手
腕無力地垂落下去,手腕上的傷痕彷彿又裂開了,鮮血一滴滴落下。而繃帶之下,有金色
的光彷彿活了一樣地在蔓延,漸漸從肩膀的位置向著心臟侵蝕。
  雲煥劇烈地喘息,彷彿強行克制著體內漸漸失去控制的某種力量——他的眼神極其可
怖,竟然隱隱閃出金色的光芒。
  真可怕,真可怕!
  她的哥哥不是人,簡直是個怪物!
  她再也無法呆下去,尖叫了一聲,踉蹌地退到門邊,轉身衝了出去。
  「紅色的光……那是什麼?」帝都東北角的府邸中,飛廉驚奇地望著天空。他已經被
碧半請求半強迫地換下了一身戎裝,恢復了平日輕袍緩帶的貴公子模樣,然而眼神卻還是
憂慮的,顯然無法放下對朋友安危的擔心。
  「好厲害的結界。」碧輕輕開口。
  「留在智者大人身側那麼多年,總不是白留的。」飛廉吐出了一口氣,如釋負重——
沒想到聖女雲燭居然還是這麼厲害的戰士,真不可思議,智者大人到底有什麼樣的力量啊

  「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一些了吧?」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柔聲安慰。
  「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晶晶找回來。」飛廉點了點頭,「碧,你早上帶人去
找過麼?」
  碧的手微微一震,迅速轉過頭:「找過了!府裡上下翻遍了,還是找不到——倒是有
人說,似乎在鐵城看到過這樣一個孩子呢。」
  「鐵城!」飛廉脫口叫道,「難道她真的想出城回家去?」
  「可能是。」碧歎道,「她年紀小,又聽不懂冰族的語言,這幾天你一直沒空陪她,
她出來得久了,可能覺得寂寞了吧?本來你也不該把她從父母身邊帶走的。」
  「晶晶她救了我的命……」飛廉蹙眉,喃喃,「所以,我覺得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碧的眼裡閃過不易察覺的冷笑。
  將一個毫無力量的孩子從家鄉帶走,帶入骯髒、冰冷的權力之都,用珠寶裝飾她,用
美食哄騙她,驕縱她……這就是他這個階層的人所能想到的「報答」麼?
  ——其實是把那個無辜的孩子拖入了一個黑暗的漩渦裡!
  「我去鐵城看看。」飛廉急著往外走,「你跟我去麼?」
  碧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我有些不舒服。」
  「嗯……好好休息。」飛廉低聲囑咐,轉身輕輕抱了她一下,「我先走了。」
  碧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眼神暗淡了下去,身子晃了一下,連忙扶住了身側的几案
。不,不能再猶豫了!大事臨頭,她必須盡快行動起來!
  文瑤魚傳訊:海皇已經抵達帝都!
  飛廉帶著侍從來到了鐵城,管家一一分派了人手拿著畫像沿著各條街詢問。
  帝國等級森嚴,鐵城街頭甚少有來自禁城的人,所以在飛廉拿著畫像過來詢問的時候
,那些百姓竟然個個露出畏懼的表情,躲躲閃閃不肯出聲。
  飛廉暗自著急,然而只聽一陣馬蹄聲傳來,行人紛紛躲避。他詫然抬頭,竟然再度遇
到了青絡——他正匆忙地帶著隊伍向城外趕去,眼神嚴肅。和他並肩而行的是衛默少將。
看到簡裝的飛廉,青絡微微一驚,勒馬在他身側停住了:「你來鐵城做什麼?」
  「怎麼?」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看到他,飛廉奇道,「你還沒出征?」
  「現在不就在出征麼?」青絡一臉不耐,「我們沒你這個賦閒的人輕鬆。」
  「出征怎麼還騎馬?你是征天軍團的,應該是駕駛風隼或者比翼鳥才對啊。」飛廉打
量著一身戎裝、坐在馬上的青絡,「難道……你被貶到鎮野軍團了?」
  「呸呸,烏鴉嘴!」青絡氣急敗壞,虛空抽了他一鞭子,「我只不過是領命去救急罷
了——去葉城要風隼幹嗎?」
  「葉城?」飛廉吃了一驚,「葉城怎麼了?」
  「發現了復國軍的蹤跡。」青絡壓低了聲音,蹙眉,「聽說有人告了密,說是星海雲
庭和復國軍有聯繫,現在整個葉城都動盪不安——巫羅大人還在帝都議政,就先派我和衛
默過去彈壓。真是很麻煩啊……怎麼到處都是動亂!」
  「星海雲庭……怎麼會?」飛廉知道那是葉城最出名的歌舞伎館。
  「天知道。反正啊,這些鮫人沒一個安分的!」青絡直起腰,「這次非要給他們一個
個套上鐵圈不可!」他策馬向前衝出了幾步,又回身道:「不過,你那個朋友——破軍少
將的運氣可真不錯呢,巫真的那個結界連元帥都破不了,居然讓他多活了三天。」
  「三天?」飛廉脫口反問,臉色一變。
  「嗯,三天後,巫真的力量就要衰竭了。」青絡點了點頭,附耳低語,「所以……如
果你還想救他,只有三天的時間了!」
  不等飛廉發問,青絡重新直起身子:「就當我沒和你說過這些。」他反身策馬離去,
跟上了向著水底御道進發的隊伍,將一個冷漠的背影留給了怔怔出神的飛廉。
  為什麼要和飛廉說這些話呢?難道……自己也希望飛廉能把「那個人」救出來麼?可
是那個破軍,和自己沒有半點兒的情誼呢。或者,他只是想知道:在這個帝都裡,究竟還
有沒有真正的朋友和兄弟?究竟還有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蔑視和破壞那些鐵一樣的規矩?
  那是出於門閥裡的他,心裡一直好奇、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青絡卻並未想到:自己這一時的念頭,竟會引發那樣慘烈的後果!
  鐵城是一個整齊、方正的城市,按裡坊制度將城區嚴格地劃分為諸多小塊,共設一百
零八個坊,居住的均為冰族平民,大都以鑄造業為主,由帝國統一管理。各坊各有名稱,
均為正方形,四周築圍牆,每邊長三百步,即一里。三條經緯大街穿過鐵城,大街上有酒
肆、客棧、集市等建築,而每個坊裡亦有井字街。
  按帝國律例,鐵城實行夜禁制度。每晚戌時坊門關閉,不能隨便出入。
  「請問,閣下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小女孩兒?」飛廉沿路問下去,在一家鐵鋪前截住
了一個匆匆的路人。
  「沒有。」那人有些不耐煩,簡單回答了兩個字便準備繼續行路——然而,他忽然怔
了怔,「飛廉少將?」
  不想鐵城還有平民認得自己,飛廉吃了一驚:「閣下是——」
  眼前的男子不過三十上下,劍眉星目,穿著一般鐵城工匠的衣服,敞著前襟,露出古
銅色的肌膚來,手裡提著一個沉重的皮革大囊,彷彿正急著出門。
  帝國等級森嚴,鐵城的大多平民終其一生也不能進入皇城和禁城一步——這個人,如
何會認得自己呢?
  「賤民在伽樓羅機艙裡見過少將,少將不記得在下了吧?」鐵匠低聲道。
  「哦!是你?」飛廉一驚,想起了在伽樓羅裡看到過的巫謝副手,遲疑地開口,「你
,你就是巫謝說的那個鐵城第一的工匠吧?你,你是叫……」
  然而當初匆匆一面,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請求巫謝出面搭救雲煥的事情上,竟記不得
這個冰族工匠的名字,不由有些尷尬。
  「賤民名叫冶冑,」鐵匠恭敬地俯身下去,「拜見飛廉少將。」
  飛廉連忙扶起他:「不必多禮——你去忙吧,我也有事要辦。」
  然而冶冑卻沒有起身,只是抬頭直直地看著他,神色複雜,似乎欲言又止:「飛廉少
將此次來鐵城,是為了……」
  「為了找這個孩子,」飛廉再度把畫像拿出來,「她昨日一早就走丟了。」
  冶冑沒有去看畫像,彷彿及其失望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原來是為了一個小孩子。
我還以為是為了雲煥……那,看來還是算了吧。」他直起身,「看來,那小子真的是沒救
了。」
  然而他的腳步剛剛踏出,肩膀驟然一緊,已被人牢牢扳住了。
  「你說什麼?」飛廉變了臉色,死死地看著這個鐵城平民,壓低了聲音,「你……認
識破軍少將?你究竟是誰?」
  冶冑坦然回頭看著這個貴公子,眼裡露出笑意:「我是雲家姐弟的朋友。」
  飛廉覺得心口彷彿被人狠狠擊了一拳,身子搖晃了一下——朋友!在這個帝都裡,居
然還有人敢在這種時候自稱是那個處在火山口上的人的朋友!
  就算巫真一族曾得到過無數奉承和獻媚,曾讓不少歸附的人獲得過好處,如今兵敗如
山倒,現在幾乎所有人都恨不得不曾認識過他們。皇城裡,禁城裡,早已沒有一個朋友—
—不想,現在唯一的「朋友」卻是鐵城裡一個出身低微的鐵匠!
  飛廉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我,我也是雲煥的朋友。」
  冶冑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彷彿確認著什麼:「我知道。從那日你懇求巫謝大人幫
忙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他真正的朋友——我真高興他居然還有你這樣的朋友。」
  飛廉頹然鬆開手,面色悲痛:「可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打聽禁城裡的消息……」冶冑低聲歎息,「十大門閥是要
置雲家於死地啊!」
  飛廉苦笑——是啊,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家族吧。生平第一次,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何如
此沒出息,如此不上進——如果更努力一些,今日可能也有能力去維護想要維護的東西吧

  「你……」冶冑一直看著他的臉,彷彿揣測著他的想法,「想救他們麼?」
  「當然。」飛廉毫不猶豫地回答。
  冶冑低聲道:「可那樣,你就會和整個家族,甚至整個階層決裂!」
  飛廉沉默了下去。鐵鋪裡的爐火一明一滅地映著他的臉,青袍緩帶的貴公子抬頭仰視
著那座高聳入雲的伽藍白塔——金色只眼還在閃爍,彷彿看見了他這一刻的掙扎和取捨。
是誰……在塔頂俯視著大陸上的他們?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
  但是,他又如何能過著「舉大白,聽金縷」的醉生夢死的日子,對一切不聞不問。
  「呵,」他終於低聲笑了起來,「反正,我早就是一個不肖的子孫了!」話音剛落,
肩膀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冶冑的眼睛亮如星辰。「好!」鐵城的鐵匠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膀,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囑咐道,「如果你真的想救他……今晚子時,來鐵城斷金
坊找我!」
  飛廉吃驚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個地位卑微的鐵匠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然而,那一
雙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的大火,決斷、堅定而義無反顧——那是一個決定赴湯蹈火的人的眼
睛,讓他一瞬間就相信了這個平民說出的話。
  「記住,一個人來。」
作者: mahou (Hola)   2007-02-27 01:54:00
先推~
作者: DeAnima   2007-02-27 01:56:00
我再推...華麗與妖異之美的鮫人XD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7-02-27 03:50:00
push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2-27 10:59:00
作者: minmi (只要一個笑容)   2007-02-28 02:55:00
真好看..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3-01 14:05:00
push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8 19:29: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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