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龍戰:第十六章(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8-03 00:54:44
十六章 重逢 
  寧靜了千年的水底似乎徹底沸騰了,無數刺耳的聲音在水下裂響,驚得水族紛紛逃竄

  珊瑚礁粉碎了,水草地夷平了,無數的貝殼被砸爛成肉泥,裡面凝結了百年的珍珠在
水底的污泥中發出黯淡苦痛的冷光。
  巨大的機械一分一分的推進,將所有一切化為齏粉。
  然而,四十架螺舟,卻在巨石陣裡困了將近一個時辰。艙裡驀然霹靂般地響起了一個
聲音,伴隨著重重的踢打聲:「他媽的,你神遊去了麼?怎麼還卡在這裡?」
  「將軍,這石陣……這石陣不知用什麼築成,連精鐵都割不動!」從背後挨了一腳,
艙房裡的士兵痛得跪到了潮濕的地面上,斷斷續續地分辯。
  「少跟我叫苦!」那個聲如霹靂的將領,卻有著瘦峭如山鷹的外貌,眼神兇惡,「時
辰快到了,銀砂燃盡之前不衝出陣去滅了那群鮫奴,這次行動必將功虧一簣!他媽的不給
我快點,回到帝都後殺了你上下三代!」
  跪在地上的士兵全身一哆嗦,知道將軍脾氣嚴苛,向來言出必行,不由慘白了臉拚命
點頭,將身體拖著靠近了機械一些,用力掌控著那些翻飛跳彈的機簧。
  巨石陣在顫抖,輪葉切割的聲音令人齒寒。
  終於,那一根巨石倒了下去,震得水底的腐土飛揚飄散,夾雜著無數魚類和女蘿的斷
肢。那個士兵隔著水晶磨製的鏡子看去,只覺得心裡一陣嘔吐。
  然而,前方還有數根巨石攔在前頭,輪葉擊打在上面,發出空空的聲音,轉動的速度
已然明顯放緩了。
  「加脂水!快加脂水!」他回過頭去對著同伴大呼,滿頭大汗的同伴連忙抬起一桶脂
水,倒入了槽裡。脂水流入了烏金的煉爐,發出轟然的響聲,帶動了機械的轉動。
  輪葉再度加速。
  然而,即便是這樣,在銀砂燃盡之前恐怕還是無法衝出陣吧?
  士兵眼裡佈滿了血絲,絕望地四顧,忽然看到了右側前方的巨石陣裡有一處出現了缺
口。他大喜過望,將眼睛貼在鏡上往外細看,卻忽然對上了另一雙眼睛。
  那雙碧色的眼睛,就這樣在一寸開外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他大駭,來不及驚呼,卻只聽一聲裂響,一道白光刺穿了水晶的鏡子,從外壁刺入,
將他釘死在艙壁上! 他手一鬆,整個人仆倒在機簧上。
  「右權使,快撤!」外面有復國軍戰士的大呼,用了鮫人水下的潛音。
  趁著方才脂水燃盡、輪葉速度減緩的瞬間,他們一行人逼近了這架螺舟,寧涼冒著極
大的危險從飛旋的輪葉中游過去,貼上了螺舟的外壁,一劍將組織進攻的滄流戰士格殺當
場。
  然而一擊得手後,失去控制的螺舟逐漸下沉,可輪葉的速度卻已然重新加快!
  寧涼雙手攀住了螺舟外壁,沉下心凝視著飛旋的鋒利輪葉,想在短短的瞬間找到可以
脫身的空隙——然而,身體裡的血似乎在沸騰,那火在心頭燃起,燒得他心神不定。
  這……這是怎麼了?
  已經四五天了,這個身體怎麼一直有這樣奇異的感覺?
  他深深地呼吸著充滿血的水,耳後的鰓開闔著過濾血腥味,心卻止不住地越跳越快。
他想沉靜下來,卻發現根本作不到!
  「右權使!」周圍的戰士看到他遲遲不返,驚訝地一起呼喊。
  而巨石陣的外延又起了一陣喧鬧,無數的腐土從水底騰起,巨石不停倒下,螺舟紛紛
讓路,似乎滄流那邊又有什麼援兵來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覷準了輪葉擊到石柱上的一剎那停頓空隙,他雙臂蓄力,整個人如一支繃緊的箭,閃
電般地向著這短短一瞬出現的空隙飛掠過去。
  然而他在掠出的剎那,變了臉色:不對!根本發不出足夠的力量!
  用盡了力氣,這一躍所能達到的速度、卻遠遠低於平日。
  身體裡一直發熱,手足好像忽然乏力。他的上半身準確地穿入了輪葉的間隙,然而穿
越的速度卻不夠,在沒來得及穿出之前,鋒利的輪葉已然攔腰斬到!
  他下意識地轉過手腕,用劍去格擋那可怕的巨大利刃。
  薄薄的劍和利刃相交,發出了清脆的斷響,錚然落地。只是阻攔了短短一剎那,他身
體尚未完全游離出來,輪葉已然切入了肌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最後力氣對著外面
的同伴發出潛音:「走!別管我!去天眼!」
  然而,就在那個剎那,他看到一道白光轟然掠來,割裂了黯淡的水底。
  ——是滄流的銀砂?
  那道光卻不止是照明的,隨著光激射而到的,還有某種劇烈的力量。在照亮他眼眸的
一瞬間,擊中了高速旋轉的輪葉,轟然四射開來。
  輪葉在快要切入他小腿的剎那停止了轉動,將他卡在了下面。
  「快!」他聽到一個聲音急切地說,然後一隻手伸過來,將他從沉沒的螺舟下拉起。
然後,彷彿是不小心被鋒利的輪片割到了,發出了一聲驚叫。
  那是一雙溫熱纖小的手,掌心傳遞來人類才有的溫度。
  是誰?是誰?在努力從耀眼的白光中辨認來者的時候,寧涼的心再也止不住地震動起
來,完全顧不得此刻腿上劇烈的疼痛——難道……是她?竟是她?
  「臭手,快過來!快過來啊!」果然,耳邊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喊,將他從地
上半扶半抱拉起,已然帶了哭音,「寧涼、寧涼的腿被斬斷了!怎麼辦……你快過來!」
  真的是她!竟然是被她救了!
  那一瞬間,他忘記了腿部劇烈的痛苦,猛然一推那個扶著自己的人,推得那笙一個踉
蹌,仰面跌倒在水底。他的身體卻憑著慣性,在水中向著相反方向漂開來。
  「跟我走!」他低低用潛音吼著,對周圍的戰士發出最後的命令,狠厲瘋狂,「跟我
去天眼!立刻!」
  復國軍戰士們看到右權使拖著斷腿從水中浮起,一路浮起血光,卻在揮劍揚手招呼大
家奔赴牽線,個個為之動容,眼裡放出狂熱的光,齊齊低首,止住了一切攻擊,隨著寧涼
往巨石陣打開的缺口外奔去。
  背後的螺舟看到了這邊的景況,立即紛紛湧了過來,追殺而去。
  
  那笙從水底踉蹌站起的時候,寧涼已然帶著復國軍戰士遠去。
  只留下他傷腿上沁出的兩縷鮮紅血色,在碧波中縈繞不散。
  她怔怔望著寧涼遠去的方向,忽然間覺得心裡有某種彭湃而來的激情,一時熱淚盈眶
——他們都不怕死麼?每一個鮫人,都是這樣不怕死?他們有著比人類長十倍的壽命,然
而,他們卻比一心奢望長生人類更捨得毅然赴死。。
  「小心!」剎那的出神,耳邊卻忽然聽到一聲厲喝,一股大力湧來,她被推出了一丈
幾乎又是一個嘴啃泥。她踉蹌著爬起,怒:「臭手,你在幹嗎?」
  但還沒回頭就聽到一聲巨響,潛流轟然激射而出,巨石散亂了一地。
  那一瞬間,那笙手中驀然發出一道白光,籠罩了她的全身,將所有飛來的尖銳石頭全
部反射回去!
  「你躲開一點,站在這裡發什麼愣?」真嵐從碎裂的巨石中穿行出,手上拿著那把龍
牙製成的辟天長劍,微微喘息。
  一架螺舟被他劈中,輪葉支離破碎,機械殘骸連著人的肢體碎末鋪滿了水底。
  寧涼一行的奮不顧身,只吸引了一半的螺舟緊跟而去,而剩下的一半奉命留守原地,
繼續著清剿復國軍大營的任務。而此刻的營地裡只餘下了老弱婦孺,正在用盡僅剩的力氣
,朝著海魂川入口處方向奔去。
  「涓,你趕快拿著鑰匙走!」炎汐夾在在逃難的人流中,竭力維持著秩序,讓長老和
婦孺們先走,而自己和一些傷病的戰士留下來斷後。那個少年戰士聽得那句話,眼裡流露
出一剎那的遲疑,最終還是用力點頭,轉身向著祭壇上那道平日一直緊閉的門奔去。
  螺舟發出了無數小艇追擊奔逃的鮫人,然而那些乘著小艇出來的軍人都被攔截了。 
  一個披著斗篷的男子從漫天飛舞著斷肢的女蘿森林裡闖出,長劍縱橫,將所有出來的
人都斬殺當場!而他身邊那個少女的手上也不時放出閃電一樣的光,將那些小艇一一焚燬
。一剎那間,靖海軍團起了微微的騷動,顯然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混雜喧囂的人流裡,炎汐發現了那一邊追兵速度的減緩,詫異地趁亂回頭看了一剎,
忽然間眼神凝了一下,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一起在注視的,還有很多雙不同表情的眼睛。
  「天啊……這、這不是皇天麼?」螺舟裡,靖海軍團的另一名將軍看清了方才少女手
上戴著的東西,失聲驚呼——難道,這就是前些日子帝國動用征天軍團還是沒截獲的皇天
神戒?
  連破軍少將帶了那麼多人去,都沒有將神戒帶回。機緣巧合,這一次居然被他們的大
軍在鏡湖萬丈水底撞上了!
  如果奪到皇天,這個功勞可比剿滅復國軍大營更大!
  螺舟上的靖海軍團看到半路又殺出這一行援軍,為少女手上的至寶吸引,當下掉過頭
將真嵐包圍,希望能奪到皇天回帝都領功。
  二十架左右的螺舟,從各個方位緊逼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一瞬間,激烈翻湧的水流似乎都停滯了,那笙看到那樣烏壓壓的大批軍隊,那些飛
快轉動著的鋒利刀刃,有些害怕地往真嵐身側靠了靠,拉拉他的衣襟,「臭、臭手……他
們有好多人。你……打不打得過啊?」
  真嵐笑了笑,執劍側身,嘴裡卻道:「打不過又怎麼辦呢?」
  那笙跺腳:「打不過的話,就趕快逃啊!」
  真嵐嚴密地防守著週身,目光逡巡著辨認這一行螺舟中的旗艦所在,看似漫不經心地
回答:「讓我逃,你呢?」
  那笙嘟起了嘴,執拗:「我要去找炎汐。」
  頓了頓,又道:「不過不用你跟著來。」
  真嵐微微一笑,然而眼底的神色卻是逐漸肅穆——那麼多的螺舟鎖定了他們兩個人,
這一番要對抗,絕不是容易的事,而後援尚未到來,看來是不得不提前用那個法子了……
  他的目光逡巡著,最後定在了其中一架螺舟上,忽地道:「把皇天還給我。」
  那笙吃了一驚:「什麼?」
  「先把皇天還給我!」真嵐加快了語氣,將辟天長劍插在身前的水底地上,眼睛卻一
直看著前方不停壓過來的螺舟編隊,伸出手來,「快!」
  那笙不解地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情願地伸出手來,嘟噥:「我自己可拿不下這東西!

  「等下我一戴上戒指,你就用輕身術衝出去,越遠越好。」真嵐低聲囑咐著,張開手
心,手指向上微微一收,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枚緊緊扣著那笙手指的指環自動地錚然掉
落。真嵐倒轉手腕,手指豎起,皇天神戒彷彿有靈性一樣,躍入了他的無名指,貼住了他
的肌膚。
  「啊?!」那一瞬間,那笙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不止是她,在所有的人:滄流戰士、鮫人復國軍、女蘿嘴裡,都發出了同樣的驚呼!
  戒指一套上手指,空桑的皇太子身上轟然盛放出一層金光,照徹了整個湖底——金光
一閃即逝,然而真嵐的眼睛驀然睜開,眼神閃爍,卻含了說不出的洶湧力量!
  彷彿只是短短一瞬間,他的身體裡有什麼甦醒了。
  「那笙,快走。」真嵐眼睛定定地望著前方,嘴裡淡淡地吩咐著,卻抬起手,握住了
插在身前的辟天長劍,唯一的右手上血脈在肌膚下不易覺察的跳躍,「也讓鮫人們躲避。

  「啊?」那笙有些詫異地望著真嵐拔出面前的劍,感覺他整個人都有點不一樣了。
  這,還是這個臭手自慕士塔格復甦以來,第一次戴上皇天戒指吧?
  「快躲!」真嵐驀地怒喝起來,顯然對於力量的控制已然到達極限。
  那笙嚇得一震,下意識地足尖一點地面,閃電般地朝著後面鮫人營地掠去。
  就在那個瞬間,真嵐拔出了那一把辟天長劍,貼住了眉心,側轉劍身——雪白的龍牙
長劍將他的臉龐分成兩半。而劍兩側的兩隻眼睛,卻閃出了完全不同的兩種表情:一種是
狂,而另一種,則是痛!
手腕微震,一陣陣龍吟從長劍上發出,真嵐的眼睛轉成了璀璨的金色。
「長劍辟天,以鎮乾坤。
「洪荒萬古,惟我獨尊。」
彷彿發出了微微的歎息,他倒轉手腕,以劍指地,垂目吐出四句話。
「這是、這是…空桑的……帝王之血?」迫得最近的螺舟上,傳來將領驚懼的低語,啪
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摔落在地,「天啊……這是空桑的帝王之血!」
「快後退!快後退!」將軍在艙裡大呼,嚴厲的語氣裡充滿了恐懼。
然而,堅不可摧的螺舟行動緩慢,在設計出來時就是有進無退的。無論將軍在旗艦內如
何嘶聲下令,無論操作機簧和轉舵的戰士多麼敏捷,螺舟的輪葉急速旋轉著,可後退的速
度卻是依然緩慢。
真嵐手腕一分分下垂,劍尖忽然吞吐出了閃電般的光華。在劍尖接觸到水底的剎那,彷
彿有巨大的雷霆在地底爆發出來,鏡湖震了一震,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口子!
那一道裂縫從辟天劍尖延展開來,直直切割過去,將那架作為旗艦的螺舟居中一剖為二

指揮三師會戰的將軍來不及起身,就被連著座位切成了兩半。堅不可摧的螺舟有如一隻
巨大的蚌殼,被看不見的巨手一掰而開。
驚呼和慘叫響徹了水底。
在螺舟被切開的剎那,裡面大多數滄流戰士還活著,在水流洶湧而入的剎那他們來不及
穿上外出在水底行走用的魚皮衣,就這樣拚命地掙脫支離破碎的機械,從中掙扎著游出。
然而水底強大的壓力讓沒穿上魚皮衣的戰士們窒息,血從他們的肺部不斷沁出來,但求生
的本能卻讓他們不停的揮著手足向上浮去。
然而,沒有游多遠,一朵暗紅色的煙火在水底綻放開來。
脂水在煉爐裡爆炸,將整個螺舟連著尚未來得及逃離的滄流軍人一起化為灰燼。
那笙剛剛跑出巨石陣,背後的潛流隨著爆炸洶湧往外迅速擴張,她覺得背後彷彿被人猛
地推了一把,眼前一黑立足不穩,驚叫了一聲便是往前栽去。
「小心!」在她額頭快要撞上一支尖銳的珊瑚時,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將她攔腰抱起。
水下那一下的爆裂極其劇烈,那笙奔出了那麼遠、還被外圍潛流衝擊得眼前發黑,只感
覺到有人忽然衝出,帶著她順著潛流急速地往外退去,借此消減受到的衝擊力。
她的臉頰貼在一個金屬般冰冷的東西上,粘粘糊糊的好生難受。她攀著那人的肩膀,掙
扎著想站起,卻聽到那人在耳邊低聲道:「別亂動,我要抱不住你了。」
那一瞬間,她全身觸電般地一震,睜大了眼睛。
「炎汐!」
她抬起頭,望見了頭頂上方那一張朝思暮想的臉,不由狂喜地歡呼。張開手臂,一下子
抱住了對方的脖子。然而在她那一下猛烈的動作之後,護心鏡的背後卻滲出了更多的血。
在火光熄滅後,一團淡淡的紅色霧氣瀰漫開來,帶著血腥味。
真嵐站在那一朵血紅色的花的中心,執劍指地,眼神肅殺——那一雙璀璨的金色眸子,
宛如神魔再世,令人望之失神。
「天……這、這是空桑帝王之血的力量!」
虞長老停住了奔逃的步伐,回望著遠處囂戰不休的軍隊,又將目光投注在陣前提劍指地
的獨臂皇太子,喃喃自語,他身周的長老們都停住了腳步,臉色蒼白。
——那樣璀璨的金色眼眸,和空桑人傳說中的破壞神一模一樣!
七千年前,就是有著這樣眼睛的星尊大帝,戴著同樣的皇天戒指,提著同樣的辟天長劍
,一擊劈開了雲荒大地,在鏡湖和九嶷之間割裂出深不見底的蒼梧之淵,將他們海國的神
袛生生囚禁!
所有鮫人都停止了奔逃的步伐,望著那一個提劍默立於鏡湖水底鮫人祭壇上的空桑人。
炎汐一剎間忘了去關注懷裡的那笙,也只是抬起頭凝望著那個孑然的背影,眼裡閃過無數
複雜的光芒,手微微一顫。
那個人站在萬丈深的水底,一人一劍,鎮住了洶湧而來的滄流軍隊,緩解了復國軍的壓
力。
然而,所有鮫人在望著那個空桑皇太子的剎那,眼神都是極其複雜的。
真嵐單手握著辟天劍,重新緩緩抬起,再次將劍立於眉間。
璀璨的金色眸子映在雪亮的劍身上,輝映出令天地膽寒的光。
「撤!快撤!」看到那樣的殺氣即將再度爆發出來,每一架螺舟上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了
這個念頭——面對著這種力量,除非十巫到來,否則誰敢抗衡?
統率已死,無人再組織下一步的進攻。那些龐大的機械紛紛掉轉了頭,重新往零落的巨
石陣裡撤回,無數的飛索被收回,小艇上的戰士被迅速地召喚回了螺舟腹中,停止了對營
地裡鮫人的廝殺。
然而,他們剛一回頭,就又變了臉色——
萬丈深的水底,影影綽綽的波光裡,忽然如霧氣一樣浮現出大片披甲的戰士!
那些戰士居然在水底策馬而來,洶湧逼近。那些純白色的馬肋下伸出雙翅,在當先一匹
額心長有獨角的天馬帶領下,在水底如游魚一樣的飛馳而來。馬上的戰士手持武器,大氅
鐵面,面具後的眼睛都是黑色的洞,彷彿是個空心人。
「空桑……空桑的冥靈軍團!」
一貫鐵血無畏的滄流戰士,終於發出了驚懼的叫喊。
一聲呼嘯,天馬吉光飛落真嵐身側。背後,赤王紅鳶、紫王紫芒、黑王玄羽策馬而來,
,帶來了大批的冥靈軍團,從後方包抄戰圈而來。
「將靖海軍三師全殲於此,一個不許放過。」
真嵐舉起了辟天長劍,眼裡湧動著璀璨的金色,對著冥靈軍團厲聲下令。
聽得那樣的聲音,那笙在炎汐懷裡顫了一下,也忘了表達自己重逢的熱情,只顧回頭看
著那個忽然變了的人:臭手的聲音裡充滿了戰意和殺氣,再也不同於以往那樣的輕鬆調侃
,油滑而又風趣。
而彷彿是,可以一語翻覆天地的神魔!
「是!」聽得皇太子吩咐,趕來增援的軍隊發出了震動水域的聲音——冥靈軍團沒有實
體,每一個戰士都由沉睡於水底的空桑族人用念力凝聚而成,所以可以一化為二,二化為
四,千變萬化均無不可。
領到了皇太子的命令,三位王者旋即帶著下屬分散,只見一片大軍瞬間如同霧氣一樣四
散開來,在水裡織成了羅網,將屢受重創的靖海軍團殘留部隊包圍。
廝殺再度起來的剎那,真嵐手中的長劍垂落下去,身子忽然晃了幾晃。
「臭手,你……你怎麼啦?」那笙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從炎汐懷裡跳下地,奔了過去

她看到有一朵小小的血花,在真嵐身側的水裡綻放開來。
「先別過來!」然而,不等她奔近,真嵐卻驀地橫出手來厲喝,頭也不抬。皇天在他手
上閃出妖異的光,眩住了所有人的眼睛:「等……等我身上煞氣消了再……」
語音未落,他眼裡金色的光轉瞬即逝,恢復了平日的深黑色。
然而也就在那一個瞬間,他再也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水底的鮫人祭壇上。
「你怎麼啦?」那笙跳過去想扶起他——然而觸手之下,真嵐的身體忽然間四分五裂開
來!他披著的那件大氅忽然就軟掉了,手腳如同斷線的木偶一樣散開,頭顱骨碌碌地掉了
下來,沿著祭壇一路滾落,最後在一堆女蘿裡毫無生氣地閉上了眼睛。
皇天戒指從他右手上掉落,叮的一聲滾落在她腳邊。
那笙嚇得發呆,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那只臭手……那只臭手不是說,在拿到了左腿之後他的力量已經增加,可以不分晝夜的
保持自己的外形了麼?何況,後來他又拿到了右腿啊!
怎麼會這樣呢?就像是一隻散了線的木偶一樣掉落了!
就在她出神的剎那,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了——
「殺了他!快些殺了他!」
白袍的長老拖曳著魚尾衝過來,從遠處撿起了一個東西,對著那一群女蘿嘶聲大喊:「
快!趁著他衰竭,殺了他!」
女蘿們怔了一怔,然而看到空桑王室的血脈,心裡的仇恨很快就燃燒起來了——無數蒼
白的手臂立刻糾纏過來,將那顆暫時失去意識的頭顱托起,扯住了長髮懸吊在指間。
可是……要怎樣才能殺了這個空桑人呢?
「把他的頭,關到那個石匣裡去!」虞長老大聲喊著,把手裡撿起的空石匣扔過去,眼
裡光芒閃爍,「把頭顱封印進去,扔回鬼神淵,他就再也不能動了!」
那個裝過右腿的封印石匣在水中劃出了一道弧線,然而卻沒有落到女蘿手裡。
一個人如同驚電一樣掠過來,劈手將石匣奪去!
「炎汐!」水流靜止的時候,那笙認出了那個半途截去石匣的人,不由脫口驚呼出來。
「右權使,你要幹什麼?!」虞長老厲聲叱喝,用力頓著枴杖,「那是魔!是破壞神!
是千年前滅了我們的星尊大帝!——此刻不把他封印,日後海國難逃滅頂之災啊!」
然而炎汐蒼白著臉,靜默地望著那一行長老們,手裡微微一用力——
喀喇一聲,那只石匣被他掰成了碎片。
「你……」虞長老氣的說不出話來,指著他,又指著一旁的那笙,「你、你為了這個妖
女,是準備背叛海國了嗎?所有人都在戰鬥的時候,你竟然背叛!」
  炎汐將手裡的碎片灑落水中,眼神也慢慢鋒利,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沒有背叛海國
——我只是不準備背叛海皇剛結下的『空海之盟』!」
  空海之盟。
  這四個字瞬間讓激怒的長老們冷了一下,握著枴杖的手頓了頓。
  炎汐霍地轉身,指著沉睡於女蘿手臂中的那一顆孤零零的頭顱,聲音也高了起來:「
我只相信,如果真嵐皇太子是星尊帝那樣的魔,海皇是絕對不會和他結盟的!」
  他的手轉向了遠處滾滾的戰場,指著那些和靖海軍激烈交戰著的冥靈軍團,厲聲:「
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要從背後偷襲一個幫我們擋住了敵人的人!虞長老,你要我們
海國背負這樣的恥辱嗎?」
  「左權使……」長老們的氣勢被壓住了,澗長老彷彿要低聲分辯什麼,然而炎汐卻只
是回過頭對著猶豫不決的女蘿再度厲喝:「放下他!」
  女蘿們吃了一驚,手臂一顫,真嵐的頭顱掉落下來。
那笙連忙張開了手接住,然後蹲下身把真嵐的頭顱和其餘散落的手足放在一起,用大氅
捲上——那一包斷裂的肢體,宛如散了線的木偶。剛才那一劍,是用光了真嵐的力氣罷…
…不然他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生怕鮫人們再對真嵐不利,她連忙撿起那枚掉落地上的皇天戒指,重新戴上,然後抱
著真嵐的肢體躲到一邊,警惕地望著那些女蘿和鮫人。
  炎汐阻攔在雙方中間,彷彿一個沉默的緩衝帶。
  那邊的廝殺還在繼續,然而很明顯,慌亂中的靖海軍已然不是冥靈軍團的對手。
  炎汐一直一直地望著身後那些族人,與那些諒解或是憤怒的眼神對峙,然而身體裡的
血緩緩流走,逐步的帶走他的力量。只要輕輕推一根手指頭,他就會轟然倒下。
  他唯一還能維持著的,就只有眼神。
  那笙很想上去和他一起,然而想了又想,還是抱著真嵐的肢體安靜地躲到了一邊。
  實在不行,就先用隱身術,帶著臭手先用輕身功夫逃走吧……雖然是萬般捨不得炎汐
,但也不能讓這個臭手就這樣莫名其妙送命在水底啊!
  她這樣想著,身體慢慢往巨石陣裡挪動,眼裡卻滿是留戀的光。
  一直到現在,她還沒來得及和炎汐好好說上一句話呢!
  炎汐一直一直地望著身後那些族人,與那些諒解或是憤怒的眼神對峙,然而身體裡的
血緩緩流走,逐步的帶走他的力量。此刻,無論哪個族人只要有勇氣站出來,哪怕輕輕推
一根手指頭,他就會轟然倒下。
  他唯一還能維持著的,就只有眼神。
  「你先帶著真嵐皇太子趕快走。」炎汐沒有回頭,只是低聲對著那笙說了一句。
  那笙扁了扁嘴,很想上去和他一起,然而想了又想,還是抱著真嵐的肢體躲到了一邊

  看目前的情況,如果真嵐落到了海國這些人手裡,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對待——自己
還是先用隱身術帶著他先用輕身功夫逃走吧……雖然是萬般捨不得炎汐,但也不能讓這只
散了架的臭手就這樣莫名其妙送命在水底啊!
  她這樣想著,身體慢慢往巨石陣裡挪動,眼裡卻滿是留戀的光。似乎要在這短短的重
逢裡,把眼前這個人的模樣烙在心裡——炎汐真的是變了啊……
  可一直到現在,她還沒來得及和他好好說上一句話呢!
  「我會來找你,」在她慢慢地退入巨石陣空桑人那裡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句低低的
囑咐,簡潔而又堅定,「等著我。」
  「嗯!」那一瞬間,她脫口大聲地答應,止不住地滿臉笑容。
  然後一回頭,再也不看他,一溜煙地在水裡消失了蹤影。
 
  看到皇天的持有者帶著帝王之血消失在水底,那一邊被鎮住的鮫人裡再度發出了一陣
騷動——無數不甘的眼神蠢蠢欲動,已然有年輕的族人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越過炎汐追過
去。
  然而,看到前方為了他們而和滄流軍隊激戰中的冥靈軍團,又遲疑了一下。
  千古以來兩族之間的恩怨情仇,一瞬間交織在所有海國人的心頭。
  虞長老重重頓了頓手杖,彷彿要發出怒斥,然而最終只是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長老
們朝著炎汐走過去,手挽著手結成一圈,將他圍在中心,開始念動咒語。
  「左權使,你必須休息了。」虞長老望著炎汐胸前那一團始終縈繞的血氣,低聲道,
「整個『變身』的過程裡,你一直在戰鬥,已然嚴重影響了你的健康。」
  他的手輕輕按在炎汐肩頭。
  那樣輕的力量,卻讓炎汐嘴裡驀地噴出一口血來。彷彿再也無法強自支持,他盤膝跌
坐於祭臺之上,任憑長老們各出一手,按在他的五體之上,用幻術催合他的傷口。
  然而,五位長老的力量加起來也無法和昔日的蘇摩抗衡,這一次重傷的身體癒合得緩
慢非常。炎汐聽得那一邊的戰爭已然接近尾聲,兩軍都開始逐步撤走,卻不知道那笙是否
帶著真嵐和冥靈軍團的三王順利匯聚,不由心下焦急。
  在冥靈軍團發出共同的呼嘯聲,準備齊齊撤走的剎那,他再也忍不住地站起身來。
  戰鬥剛進入尾聲,為何冥靈軍團就要這樣急速撤走?莫非是真嵐下令讓三王帶兵返回
,不再相助?他心裡閃電般地轉過無數念頭,腳下卻忽然一震——
  就在同一剎那、整個鏡湖的水忽然發生了劇烈的回流!
  那樣廣袤而深邃的水,居然在一瞬間變成了巨大漩流,彷彿有什麼忽然打開了水底的
機關,極其強大的力量將水流吸入地底,造成了可怖的漩渦。
  炎汐重傷之下,猝及不妨竟然被洶湧而來的潛流整個捲了出去,外圍守衛的女蘿攔住
了他,重新將他扯住。就在瞬間,無數復國軍大營裡的婦孺老弱,都立足不穩地被捲走—
—幸虧有女蘿在,無數雪白的手臂伸了出來,將那些被急流如草芥一樣捲起的鮫人拉住。
  然而,在那樣激烈迴盪的水流裡,連女蘿都已然鑽回了水底,只餘下長長的手露在外
頭,隨著漩渦如水草一樣漂搖,每個女蘿手裡都扯著一個族人,死死不放。
  整個澄靜的水底忽然間變成了修羅場——水被徹底攪動,無數腐土、塵埃、草葉、魚
類和斷肢一起揚起,將水流弄得一片氤氳。
  一尺之外,已然看不到任何東西。
  耳畔卻只聽得無數斷裂的響聲,巨石陣在急流中一根接著一根傾倒,彷彿草梗一樣滾
動。而那些原本卡在巨石陣裡的螺舟不能像冥靈軍團一樣瞬間轉移,在一瞬間就被如硬幣
一樣拋起,吸入了漩渦,翻滾著消失在潛流的盡頭。
  「天眼!是天眼開了!」虞長老被一隻女蘿扯住了鬍子,身體如同一片葉子一樣在巨
大得漩流裡浮沉,然而卻望著漩渦最深處那一點幽藍色的光,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
  那是水底蟄伏多年的蜃怪被驚動後張開了巨口,準備將一切吸入它的腹中!
  蜃怪是虛無飄渺之物,身體無形無質,不喜光,沉默而獨來獨往。往往在水底或者沙
漠地底出沒,吐出蜃氣結出種種幻象,誘騙那些照水顧影的人溺水自沉,或者引誘沙漠裡
飢渴的旅客進入它張口結成的綠洲的「城門」。
  蜃怪沒有形體,也沒有思維,吞噬是它唯一的生存目的。然而幸運的是它的食慾有限
,平日也非常的懶惰,吃飽後便會在地底下沉睡,絕不到處游弋。
  而今日又到了十月十五,是它開眼進食的時候。
  方纔……是寧涼領著人闖入了它沉睡的地方,提前將這個可怖的魔物驚醒了吧?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來犯的滄流靖海軍團覆滅!
  炎汐順著潛流漂起身體,然而也感覺到那些飛快掠去的水流平整得如同光滑的刀子,
幾乎在切割著水底的一切——這一次被提前驚醒,蜃怪只怕是在狂怒吧?
  那麼寧涼……寧涼呢?也是葬身於水底了?
  他望向漩渦最深處那一點幽藍色的光。地底的最深處,彷彿真的有一隻眼在靜靜凝視
著他,帶著一絲不以為然和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一瞬間,心裡有一道細微卻深切的震顫流過。
  潛流的洶湧中,無數往事也如同洪流鋪天蓋地而來……
  二十年前那一場被滄流帝國鎮壓的大起義之後,無數族人被屠戮,屍體被吊在伽藍城
頭,竟然繞城一圈!
  然而即便是受到了這樣幾乎是致命的重創,還是有一些僥倖生存下來的鮫人在鏡湖的
最深處重新聚集,重新創建了復國軍大營,胼手抵足,在腥風血雨中共同前進。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每個人的血裡都燃燒著火一樣的激情吧?
  在重建大營的時候,他們五個人曾割破自己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五個人的血融入鏡
湖,飄渺地隨著潛流遠去。他們一起對著那一縷流向碧落海的血,起誓:為復國獻出一切
,有生之年一定要帶著族人回到海國去!
  那之後,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然是一個時代的過去;然而他們鮫人的生命來說,只
不過一生裡的短短一段。
  這二十年裡有過多少次的血戰和抵抗?同時,又有過多少的背叛和死亡?
  他們幾個人奔向了不同的道路。內心最初的那一點熱血和執念,與流逝的時光相互砥
礪著——那樣巨大而無情的力量,讓一些執念更加堅定銳利,如新刃發硎;然而,也有的
只是在光陰中漸漸消磨和摧折,終至完全放棄。
  湘失蹤,寒洲戰死,碧身陷帝都……最初的五個人裡,剩下的只有他和寧涼了吧?
  水流在地底轟鳴,發出猛獸吞噬一樣的吼聲,無數螺舟彷彿硬幣一樣翻滾著,跌跌撞
撞地被吸入最深的天眼裡。碎裂的聲音和慘叫在水中此起彼伏。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那樣慘烈的水聲裡,卻彷彿從天眼最深處依稀傳來縹緲
的歌聲——
  「縱使七海連天,,也會乾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里,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合 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 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炎汐默默地望向天眼的最深處,忽地騰出一隻手,摘下了肩甲上那一朵被扯得支離破
碎的水馨花——那,還是日前為悼念寒洲而佩上的。手指一鬆,那朵花被急速的潛流捲走
,向著漩渦的最深處漂了過去,隨即消失不見。
  巨大的漩渦裡,無數鮫人被女蘿們用長臂束縛著,固定在地底抗拒著急流。水流在耳
邊發出可怖的轟鳴,相互之間已然無法交談一句。
  然而,在看到左權使這一舉動時,不用任何言語、所有的鮫人戰士都紛紛摘下了別在
肩甲上的水馨花,默默地扔入了急流。
  一道雪白的光,向著地底最深處捲去。
  巨大的漩渦外緣,那笙被赤王紅鳶抱在天馬上。
  冥靈軍團沒有實體,可以自由穿梭於天地和水下。然而幻力凝結成的戰士畢竟不是鮫
人,在那樣深的鏡湖水底,凝結而成的靈體也無法長時間地承受如此巨大的水壓,戰鬥進
行了一半,便漸漸地感覺到了衰竭。
  同時,無色城裡那一具具白石的棺木乍然裂開,裡面那些沉睡水下的空桑人嘴角沁出
了血絲——那是提供靈體的族人,已然無法承受。
  在水底風暴初起的瞬間,所有冥靈軍團已然攜帶著皇太子的身體在瞬間退回了無色城
躲避。然而。那笙這樣的活人卻無法進入這座虛無之城。所以只好留下了赤王帶著她,躲
在風暴所不能到達的角落,靜靜等待風暴平息。
  兩人相對無語,天馬靜靜在水中撲扇著翅膀。
  那笙望著湖底那個幽藍色的天眼,感受到身周無所不在的呼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裡
也有了顫慄的感覺。
  「真是不怕死啊……居然去驚動蜃怪來消滅靖海軍團!」美麗的赤王勒馬臨流,俯視
著巨大的漩渦,眼裡也流露出敬畏的神色,「這些鮫人……實在是讓人佩服。」
  「鮫人一直很了不起啊!」那笙望著水底,卻是自然而然地由衷附和。
  「是麼?」紅鳶望了望懷裡這個小姑娘,不由笑了起來,「也是,我在空桑族裡長大
,心裡怎麼都脫不開那個樊籬。」
  「當然,」那笙轉過頭,望著紅鳶,認真地道:「你看,鮫人長得美,活的長,能歌
善舞,連眼淚都能變成珍珠!——哪一樣不比陸地上的人好啊。」
  紅鳶勒馬微笑:「嗯,儘管他們有千般好,可是不會打仗,所以亡了國。」
  「為什麼要打仗呢?」那笙蹙眉,露出厭惡的表情,「他們本來活得好好得,誰也不
得罪,為什麼要逼得他們打仗!」她轉過臉,認真地望著赤王:「你喜歡鮫人麼?聽真嵐
和白瓔說,空桑族裡有很多人不喜歡鮫人——你也是這樣的麼?」
  「我……我——」一下子被問了個措手不及,赤王身子微微一顫,那兩個字到了舌尖
,卻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禁錮。
  沒有聽到回答,那笙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嘴,對這個漂亮的女人起了敵意。她轉過頭去
看著天眼,喃喃:「鮫人還有一點比人好——他們喜歡了誰,就會為那個人變身。不像人
那麼虛偽,常常不承認,騙自己也騙別人——」
  話未說完,她忽然覺得背後一震,赤王猛地抓緊了她的肩膀,痛得她忘了下面的話。
  再度駭然回頭,卻正對上了一雙微紅的眼眸。
  「怎麼、怎麼啦……」她怔怔地望著赤王,發現赤王的眼睛裡驀然湧出晶瑩的淚水,
正在極力克制著不讓其墜落。
  「我、我——」赤王用力抓著那笙的肩膀,彷彿生怕自己會忽然間失去控制。那兩個
字一直在她心裡掙扎了百年,如今正要不顧一切地掙脫出來。
  最終,她還是說出來了!
  「我喜歡鮫人!」
  那句話不顧一切地從嘴裡衝出,彷彿暗流衝破了冰層。赤王眼裡的淚水終於隨著那句
話悄然墜落,她帶著苦痛和絕望,凝望著天眼深處,喃喃:「對,喜歡——是喜歡的。我
不敢說。一百多年了,我從來不敢說出來……」
  那笙吃驚地望著馬背上那個高貴優雅的女子——這個已然成為冥靈的赤王心裡,原來
埋藏著如此隱秘的過往。
  「整個雲荒都沒有一個男子比治修他更溫柔,更理解我……可是,堂堂的六部之王,
雲荒的主宰者之一,赤王紅鳶,怎麼能愛一個鮫人奴隸呢?
  「……我不是沒看到白瓔的下場。」
  彷彿塵封多年的往事忽然被觸動,孤身站在水底,望著那彷彿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渦,
赤王喃喃地說著——不知道是對身前這個異族的少女,還是對自己一直故意漠視的內心說

  「那個鮫人,叫治修麼?」那笙在她再度沉默的剎那,忍不住問。
  「治修……對,治修……」赤王唇邊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多少年了,我從不敢說
出這個名字——就像是被下了一個禁咒。」
  她仰起頭,望著上空蕩漾的水面,眼神恍惚。
  日光在鏡湖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巨大的白塔將影子投在水面上,彷彿一隻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陰,那些流年,就這樣在水鏡上無聲無息地流逝了麼?
  「那麼,後來他怎麼了?」那笙看到紅鳶說了一句又沉默了,忍不住繼續問。
  「在我答允父王,下嫁紫族二皇子的那天,他沿著海魂川走了,」赤王望著水面,默
默搖了搖頭,「其實他早就可以走了的,因為我已燒掉了他的丹書,給了他自由。我知道
他為什麼留下……他希望我能跟他一起返回碧落海——」
  「多麼美麗的幻想……」回憶著的女子驀然笑了,「一起返回碧落海!」
  「但我是空桑人,我會淹死在那片藍色裡啊……
  「而且,我是赤王唯一的女兒,會成為下一任的王。
  「我怎麼能夠走呢?」
  「我甚至都不敢對任何人說起他的名字……我害怕這個秘密會成為我們這一族被其餘
幾族恥笑和傾軋的借口——就像當年白族的白瓔郡主迷戀那個傀儡師一樣。」
  「我沒有白瓔那樣的勇敢。我只有沉默。」
  「我怕被人恥笑,我怕我的族人都會因此離棄我。」
  赤王忽然舉手掩面,虛幻的淚水從指縫間流下,卻是熾熱的。
  那笙怔怔地望著歷經滄桑的女子,忽然抬起手想去擦她的眼淚,輕聲道:「不怕了—
—如今臭手他當了皇太子,他和海國結盟了,鮫人不再是空桑人的奴隸了,沒有人會再來
恥笑你……」
  可是,她的手卻穿透了紅鳶的面頰。
  那笙怔住——她忘記了,眼前這個女子已然死去。所有愛憎,都已經是前世的記憶。
  然而,就算是成為了冥靈,連身體和後世都沒有了,還是不敢說嗎?
  ——這是什麼樣的禁咒,竟然能將人的感情禁錮到如此!
  那笙舉著手,望著赤王,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天馬拍打著翅膀,輕輕打著響鼻,彷彿在安慰著主人。周圍的呼嘯聲在沉默裡漸漸減
弱,水流的速度也緩慢下來,彷彿風暴終於過去。
  「看啊——」那笙忽然叫起來了,指著深處那一點漸漸閉闔的藍光,「天眼關了!」
  她一個鯉魚挺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我要去找炎汐——」
  頓了頓,她回頭望了紅鳶一眼:「你……跟我一起去麼?去找那個治修?他不是逃走
了麼?大概就在復國軍大營裡啊!你跟我去問問說不定就能找到!」
  然而,紅鳶遲遲沒有回答她,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我已經死了……還去做什麼?」她望著鏡湖的最深處,喃喃,「說不定,他也已經
忘記我了——而且,他們連戴著皇天的外族人都敵視,何況是空桑的赤王呢?」
  看到赤王搖頭,那笙一跺腳,賭氣:「好,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她轉身沿著水底,奔出了幾步,忽然間覺得後頸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喂!幹什麼?」她大怒,在水中懸浮著轉動,想去踢那個揪住她的傢伙。
  然而一轉身,就遇到了一張殭屍般蒼白木然的臉,嚇得一聲尖叫。黑袍法師模樣的老
者悄然出現在無色城外,騎著天馬,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領,拖了回來。
  「黑王,你做什麼?」赤王也不禁怒問,「放開她!」
  黑王玄羽卻只是將蒼白枯瘦的手臂平平伸出去:「奉皇太子之命,送那笙姑娘去葉城
。」
  「什麼?為什麼要我去葉城!」發現了這個殭屍一樣的老者原來也不過是個冥靈,那
笙大叫起來,用力去踢,卻忘了冥靈的身體是虛幻不受力的,「我要去鏡湖大營!我要去
找炎汐!」
  「因為,我感覺到了我的左手如今被霍圖部的遺民帶到了葉城……需要你去解開封印
。」身後卻忽然響起了一聲歎息,「唉……而且,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是別去給炎汐添
亂了。」
  熟悉的語聲過後,虛空裡彷彿煙霧凝結,一個頭顱憑空出現在水裡。真嵐顯然尚未回
復到可以支持形體,急切間只好讓大司命用金盤托著他走出無色城,望著那笙,苦口婆心
地勸告:「如今復國軍遭到襲擊,人心浮動,剛才他們對空桑的敵意你也是看見了——你
如果去了,我怕炎汐也保不住你呀!」
  那笙哼了一聲,揮動著自己的右手:「不怕,我有皇天!」
  真嵐卻忽然正色,厲聲道:「可你總不想讓炎汐為了你為難,和族人鬧翻吧?!」
  「……」那笙怔了一怔,想起那一群鮫人果然是對自己深懷敵意,彷彿一下子被問住
了,但很快又惱怒地跺腳,「可是!難道你讓炎汐不要我麼?——他說要我等著他……他
遲早會和族人鬧翻的!」
  「我不是讓炎汐不要你。」看到小丫頭動了真怒,真嵐的臉色緩和下來了,帶著微微
的疲憊,道,「只是要你等一等。」
  「有什麼好等的?」那笙不服氣。
  「等蘇摩回來吧……」真嵐翻起眼睛,望向鏡湖水面上空,眼神裡卻流露出一種深刻
的無力和茫然,「他是海國的王,如果他出面支持你和炎汐,長老們定然不再好反對下去
。」
  「……」那笙遲疑了一下,卻很快就想通了,歡喜地用力點頭,「你說的也對!」
  真嵐笑了笑,將視線從天空中移開:「如果想一輩子在一起,就不能急在一時啊……
小丫頭,你不要太要強,非逼得炎汐在你和族人之間做選擇。那很不好的,知道麼?」
  「嗯。」那笙被說服了,乖乖地點著頭。
  然後很快又急不可待:「可是……蘇摩他去了哪裡?他什麼時候回鏡湖來啊!」
  「他……」真嵐再度將視線投向天空,卻輕微地歎了口氣,「他應該去帝都追白瓔了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成功,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那笙愣了一下,想起真嵐曾經說到白瓔此去凶險異常,想必蘇摩這一次是去相救了。
她腦子終於將事情理出了一個大概,不自禁地脫口大叫:「什麼?臭手……你是不是瘋了
?你讓他去追太子妃姐姐,自己卻來這裡替他和滄流人打仗!」
  她跳了起來,幾乎要去敲金盤上那顆頭:「你腦殼燒壞了啊?」
  真嵐微微側頭,躲開了那一擊,嘴角卻浮出一絲苦笑:「我可清醒得很……丫頭,你
不明白得。有些事情,他能去做而我不能;他去了,所以,另一些事情,我就不妨替他擔
下。」
  「……」那笙這一次沒聽明白,然而心裡不知如何也覺得不好受。
  「你……你的身體散架了麼?」半晌,她才想起該說什麼,望著金盤上那顆孤零零的
頭顱,問,「你……還能拼起來麼?」
  「放心,我沒事,」真嵐點了點頭,難掩眉間的疲憊:「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恢復。
剛才那一劍實在過於耗費力量了。」
  「剛才那一劍……」想起方才劈開地底的一劍,那笙忽然打了個寒顫,「厲害得叫人
害怕……」
  「當然厲害……我召喚出了血脈裡破壞神的力量。」真嵐苦笑起來,望著自己支離破
碎的身體,「六體未全,血脈未通,我強行提前使用了帝王之血的力量,所以只能出一擊
而且迅速衰竭——小丫頭,等我稍微恢復一些,就陪著你去葉城。」
  「嗯。好吧,我等你好起來,」那笙乖乖地點頭,「去找你的左手——這樣你就只缺
身體了。身體在哪裡呢?」
  「在白塔底下。」真嵐微笑著回答。
  那笙大叫起來:「什麼!壓在白塔底下?那怎麼拿的出來?」
  「先不去想這個……」真嵐只是笑著,不急不躁地安慰這個受驚的少女,「一樣一樣
來,我們先去找我的左手吧。」
  「嗯,好。」那笙點頭答應,嘀咕道,「等我找到了左手,蘇摩也該回鏡湖了吧……
他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如果他不肯,我去求太子妃姐姐好了。」她打著自己幸福的小
算盤,卻沒有注意到,金盤裡的那雙眼睛,透出了深深的蒼涼和沉重,眉間鎖著濃濃的愁
緒。
蘇摩,你是否追上了她?
這邊的戰鬥,我會替你擋下,而你,能否將她從必死的境地拉回?他默默地想著,嘴
邊浮出了一絲淡漠的苦笑,無論如何,這一次之後,他大約就會真的失去她了..........
她曾經那樣深切的愛著那個鮫人少年,卻不知對方也是那樣的愛著她。
當那掩飾了百年的熱情如熔岩一樣噴薄而出,又有誰能抗拒呢?
位於息風郡的東澤首府越城,忽然出現了一位神秘的任務.他被高舜昭總督任命為東澤
十二郡兵馬的元帥,指揮軍隊和滄流鎮野軍團的交戰.
有傳言說,那個鬍子拉渣的中年人就是前朝空桑名將西京!
不管這個傳言是否真實,然而所有的士兵都見識到了此人在用兵上的謀略.在他的指揮
下,本來如同一盤散沙,戰鬥力遠遠遜於滄流鎮野軍團的澤之國軍隊,居然開始能夠組織起
有效的抵抗.
曄臨湖一役,他和桃源郡總兵郭燕雲相互配合,出奇制勝,重創了鎮野軍團的第三軍!因
為這次的勝利,澤之國的士兵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原本開始渙散的軍心再次凝聚起來,十二
郡所有的士兵都心悅誠服地接受了這個新任命的陌生將領的領導.
那些一直對滄流軍隊不滿的東澤軍隊終於有了一個傑出將領,從而漸漸扭轉了和滄流
軍隊交手中的不利局面.漸漸地,在他的帶領下,澤之國的軍隊憑藉著對當地地形的瞭解,慢
慢的開始反守為攻,和鎮野軍團打起了游擊戰.
滄流帝國的指揮者們甚是震驚,他們原以為能在三月內平定澤之國的動亂,不想竟越來
越難控制!
息風郡,越城,總督府.
高高的紫檀木坐椅上,做著個面無表情的高大男人.
手握著雙頭金翅鳥的令符,穿著和十巫一樣的黑袍,戴著高高的玉冠——這,赫然便是
滄流元老院委派往東部澤之國的最高首腦:總督高舜昭.
然而,面對著堂下聚集的部下和幕僚.這個男子的眼裡卻已然沒有了神采.他的嘴巴不
停的開闔著,吐出一句句的指令,然而每一句話的語氣都是平板的,毫無起伏.一旦身側的白
衣青年遞上文卷,他便會機械的拿起玉璽,蓋上去,讓指令生效.
那拿著玉璽的雙手,硬的如同殭屍一般,幾乎都發出了"咯咯"的響聲,彷彿關節都已生
了銹.
沒有人知道,總督現在已然是一具行屍走肉!傀儡蟲種到了他的心裡,蠶食了他的神志.
一面繡著東澤十二景華麗屏風擺放在他身後,格開了後堂裡的陰謀操縱.如意夫人坐在
屏風後,傾聽著堂下各方的意見,隔著薄薄的屏風,低聲和那位侍立於總督身邊的白衣青年
商議著事務.
  也多虧了慕容修的謀劃,這一切才能在神不直鬼不覺中順利進行.
那個來自中州的年輕珠寶商,有著罕見的野心和膽略,敢於插手如此冒險的事情,想以"
謀國"來做成這筆一本萬利的生意.
  當然,他也有著過人的謀略和見識:自從在桃源郡和空桑皇太子有過那樣的約定後,他
拿著雙頭金翅鳥令符輾轉於澤之國十二郡的滾滾戰火中,冒著被滄流軍隊捕殺的危險,一個
又一個地方的奔波著.從策動民眾動亂到逐一鼓動十二郡軍隊的叛變,再到在頹勢裡凝聚軍
心.........慕容修他展示出了一 個普通珠寶商所沒有的沉著和深謀遠慮.做事周全,心思
縝密,令人歎為觀止.
也正是有了他的謀略和西京的用兵才能,她才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坐鎮總督府,通過操
縱高舜昭從而牢牢的控制住整個東部的局面.
  他們三人全力合作,所有的措施,都是為了——推翻滄流帝國的統治.
那,是他們海國和空桑遺民的最終願望,也是空海之盟的唯一基礎.
如意夫人靜靜的傾聽著,不時示意那個傀儡抬起手,取下案上的玉璽,在慕容修擬訂的
文捲上蓋下大印.堂下神木郡總兵得了手諭,立刻叩首告退,回去準備一千艘木蘭舟,以便和
鎮野軍團在青水上展開血戰.
  傀儡的手臂僵硬的放下,將玉璽放回了案頭.
  高舜昭,帝都委派的東澤十二郡總督,他多年的戀人——終於還是變成了她手下的一個
傀儡..........如意夫人隔著薄薄的鮫綃望著那個人背影,輕輕的歎了口氣,眼神暗淡.
  沒有辦法,誰要高舜昭他不肯背叛滄流,不肯站到海國一邊呢?所以她只能聽從蘇摩少
主的安排,將傀儡蟲種到戀人的心裡.
  她聽著西京和慕容修在堂下和各大總兵商量著如何對付滄流軍隊,嘴邊不由露出了一
絲笑意——夠了,以她的縝密,慕容修的謀略,西京的將才,澤之國這裡的局勢應該可以逐步
的得到控制!
  可是..........你我這一生的相愛,卻只能換來這樣的收場,我知道你的身體雖被我控
制,心裡卻和明鏡似的——我借你之口發動叛亂的命令,煽動澤之國的軍隊和你的國家對抗
,你........恨我麼?
  沒關係,恨吧,儘管將那些憎恨都積累在心底吧!等海國復國後,等那些孩子們都回到了
碧落海,到時候我便會解了你身上的傀儡蟲,將利劍遞到你手裡,讓你將所有的憤怒都盡情
地宣洩出來.
  那也是,我們之間恩怨的最後了斷.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6-05-13 12:12:00
如意夫人。.......Q_Q
作者: minmi (只要一個笑容)   2006-08-03 01:11:00
推..好好看..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6-08-03 02:05:00
推啦!!
作者: onflow (漫漫)   2006-08-03 03:26:00
推..好看....!!
作者: wumi (I'm singing in the rain)   2006-08-03 17:37:00
推~
作者: bluejoe (工作適應中)   2006-08-03 22:23:00
好看~~~
作者: tureno   2006-08-03 23:02:00
推!!!
作者: MCPTL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2006-08-05 00:55:00
等好久....好看><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6-08-11 18:00:00
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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