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是跟愛有關，但不是愛情。愛情只是個後遺症。
所有的親密關係，都是跟自己的關係。
我爸爸是生意人，從小就不在台灣，我對他沒有什麼印象，
媽媽對外總說爸爸在做生意，很少回來。我沒有懷疑過。
長大之後他開始跟我們聊天，他一開始是去阿拉斯加，然後是奈及利亞。
可能是全世界各地，他說了很多故事，但我還是沒有特別印象。
但我從小就覺得自己是飄盪的海員，呼吸裡都是海水的味道，
但心裡面一直有一塊亞特蘭提斯想要上岸，我從小就想離開到哪裡去。
那裡是個家，我會安居樂業。
有一天她跟我說，她們家也是家道中落。
她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有一粒小小的異樣的感覺在心裡面發了芽。
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喜歡她，至少我自己沒有意識到。
但我想，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她的，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晚上就做了很奇怪的夢，這種時候我就會相信命運了，
很多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想去要做某件事，這種時候我就會想像很多事情是
早就決定好的。很多事情解釋不了。就像是我無法解釋為什麼這七年多來，
她講的每一句話我幾乎都記得。第一次見面穿的裙子踩著靴子我也記得，
到泰國旅行她的樣子我一直記得。而我自己一直沒覺得自己喜歡她。
其實我的記性很不好，不然怎麼會是學渣。
我想，一個人會愛上另一個人，就是因為能夠把自己投射進去。我常常會
想她是怎麼想的，我會一直想踩著她的腳印，去經歷過她經歷過的感受。
坦白說，她說的每一件事我沒一件事是認同的。但因為我會一直想反駁她，
這件事讓我覺得緊張而且很吸引我。她看起來這麼聰明，骨子裡卻這麼單
純。雖然我中規中矩的在可能是全台灣最保守的企業待了十年。但我骨子裡
是狼性且叛逆的人，以前我可能覺得她的學歷高身份高，什麼都高。我不能
反駁。但後來我就不這麼覺得了。她有特權感，她的特權感其實不因為外在
條件來的，是先天的。(笑)。後來我就覺得她這種女王範跟內心裡的膽卻的
反差，很讓人目眩神迷。她跟我相反，看起來叛逆不守規矩，其實內心很傳
統保守。
同性戀對異性戀來說，是既害怕又想瞭解，又不願意去面對的東西，它的私
密感，微妙性，扭曲性讓它很有意思，因為更有感覺，去探討會不舒服。
我這幾年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到底她身為一個異性戀是怎麼看這件事的，她
是怎麼去面對這種不舒服。
我幾乎沒有過對自我認同的掙扎，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性別氣質
是偏陽性的。(我第一次聽到“陽性”的說法也是從她身上聽到的)，我是愈大
才愈把社會上對女性的定義，借一點放過來在自己身上，我大約是大學時開始
留長髮，因為我覺得人要有選擇權。我要能夠當好一個女性的角色，才能拒絕
當一個女性的角色。 就像不想生小孩跟生不出小孩是完全不同的事一樣。 我
沒有覺得自己一定是什麼，但我想要有選擇權。第一任女友結婚時我有參加，
她很漂亮而且嫁入豪門但我沒有覺得傷心，只是在這個社會裡感到寂寞。
一直到她婚姻不愉快還會寫信給我，這會她小孩都要上高中了，時間過的真快。
老人家都會覺得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像是我去參加奇怪的佛教團體，他
們就會七嘴八舌的說，你可能是當高管當慣了，都不笑。其實就是想說我沒有
女孩子應該要有的可親近性跟柔軟。除此之外還預設了我可能驕傲又自負，各
種苦口婆心，譬如當高管是福報，還有中國人都是利益驅動，一趟佛教之旅真
的是在精神折磨，大部份的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解釋別人。
當他們在談福報時，都是生在好人的世界，沒有施暴者可怕的表情與美麗的臉
龐交替，也沒有受害者的罪惡感與掙扎。
唉，人與人之間又怎麼可能是利益驅動，利益是中性，但人類是情緒的，
人類要是像他們想的這麼單純就好了。
但跟生活單純的人去解釋人性的複雜，真的是夏蟲不語於冰，真的是精神折磨
，閉上了嘴，他們會滿意的說，果然學佛是有受用的，我真是改變了不少，聽
他們講話真是讓人生無可戀。每年想到要去趟佛教之旅，我全身雞皮都起來了，
我想起以前在大公司時，一開始他們也會覺得我實在不太典型。但後來當我做
的好時，他們反而說我是能用女性優勢，卻又不願用女性優勢，而感到佩服。
我們這行都男性為主，做的好的女性多多少少都被傳奇怪的謠言，跟上司或跟
客戶。謠言裡最是清白的，可能就是我了。後來聊到職場的潛規則，她反而笑
我，應該是我潛規則別人吧。我一臉無辜，談感情可是你情我願，我再怎麼說
也是一表人材，不用靠職權吧。這也是我喜歡待在中國的原因，他們不會把既
定印象放在我身上，反正我是台灣人。也不會問我為什麼不結婚，台灣人生育
率本來就低。
我最近常常會有一種開完PARTY後看著一片杯盤狼籍的沮喪，常常無以為繼，
覺得很累，覺得身體跟精神都到頭了，就是力不從心。在做事時會比較堅強，
但一結束一放鬆，就是力不從心，休息一下也好像也過不來，愈休息愈沮喪。
有的時候覺得自己特別厲害，但又的時候又感覺自己是浪得虛名。上上下下的
很搖擺。每一次一開始想想覺得真是輝煌壯烈，但到一半突然覺得沒有自信，
覺得這個事情是沒有意思的。
李安說過經過失業那六年，大家比較尊敬我，因為我是苦出來的，也因為年紀
增長，對電影的瞭解也比較成形。如果我三十歲前拍電影，一定是有天份，但
對世界，對人生的瞭解非常有限。如果畢業第二年就有片子拍，成績可能不會
比現在好。
出去平台之後，首先就是要面對失去資源的感覺。以前在大公司裡當然會覺得
自己很牛，業績是TOP的，出去之後才知道，好的平台就像是生在富豪家，起
始點是完全不同的。要從頭為自己一點一點的掙出尊敬。譬如以前拿名片出去
，同業一看到名片就會升起尊敬，但那其實是公司優秀，不是我優秀。
出去後有個好的抬頭一點用也沒有，公司名字就沒人聽過。 後來我索性也不換
名片了，用自己的名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用演講跟講課，寫文章的方式，用自己的專業把同業的尊敬掙來。 那是重新開
始的感覺，又回到剛做小業務的時代。要低下頭去爭取每一個能營銷自己的機
會。這一年我學到最多的大概就是取捨跟定力。 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每件
事都做好。要把自己的內在穩住，才有可能去面對別人。
人的一生很長，不可能把每件事都做對，面對希望跟不確定性同時擺動時很痛苦
。我很怕面對不確定性，長期的職業養成也把我變成了厭惡風險的人。但現在不
管是人生或是她對我的態度也好，都是在壓著我的頭逼著我去面對不確定性。
我會覺得很疼很辛苦。
但就像是愛一個人是很痛苦的，因為要面對想要，但得不到的慾望。
「維摩詰經」從痴有愛，則我病生。
得不到是客觀事實，但「想要」是可以感謝的，我盡量把自己調整到去探索為什
麼自己想要這個人，這些事情的意義在哪，我相信這是我的人生課題。
所有的親密關係，都是跟自己的關係。
它們是跟愛有關，但不是愛情，愛情只是個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