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凌 （獸醫）
【寫在517立院表決之前】
【婚權暫告終結，生命未曾止步】
十三日，結束工作後趕到機場，搭晚間十點多的飛機回台灣。其實並沒有特別安排，但一個月前買的機票，恰巧趕上表決時刻，大概是天意，很感謝有機會能夠近距離守在場邊，等待最後的結果出爐，從搭上飛機的那一刻起，心裡一直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興奮，緊張，感傷兼有之。
婚姻平權草案歷經三年的紛擾，終於要在五月十七日獲得階段性的結果，整個同志社群瀰漫著粉色泡泡，愛人相擁，互許終生，只差沒衝進戶政事務所登記擁吻；當然，亦有另外一群人，憂心忡忡，夜無安眠，只是擔心結果不如預期，社群無法承受。
這一路的起落，真有如雲霄飛車一般，從一開始民法只修五條被冷凍，到兩次大集會，到釋憲結果出爐，到反方提起公投戰，公投結果伴隨民進黨大敗，到釋字748號施行法，一切一切，都將在五月十七日獲得階段性成果。經歷這三年的征戰，似乎大家都把「婚姻」當成了生死一般的決戰，也因此，五一七的表決，對所有人而言，是屏息以待的，是生死決戰。
這些人的心情，都可以理解，卻，也能一笑置之。
或許在這樣重要的時刻，我們要做的不是嬉笑怒罵，而是回顧，趁此機會好好的看一看同志婚權運動的最初，看一看同志運動的最初，同志的最初。
對很多同志而言，同志婚權運動就是他們的最初，為了婚權，出櫃了，努力溝通了，甚至，只是投票了，默默支持了。正因為沒有「前因」，對於這個「後果」，就看得過重了，對於這一路上的因緣，也愛恨多了，這沒有對錯，只是深深希望，或許我們有機會，能往前看一看，也才有機會，更有勇氣的往後走。
我的同志運動的最初，大約是十年前。
命運默默將我帶到熱線，從永和中學開始，我在那裡第一次對一群陌生人出櫃，生澀地談著自己的女同性戀身份，那時的自己，其實對這樣的身份還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自己真的不喜歡男人，大概只是這樣而已；那是一段很晦澀的日子，在很多前輩的陪伴下，默默地摸索自己的模樣。
那一路上，也遇到了許多難忘的人事，有國中的孩子對我哭訴自己的性傾向，彷彿內在無助的自己，有邀請我們演講的老師在會後，哽咽地談起自己赫然發現兒子是男同志的事實；當然不乏那些演講場合，沈默但抗拒的眼神，有時甚至猝起攻擊，就在那個現場，告訴我，我不該是這樣，我是自私的，我沒有考慮過其他人。
那是一段多麼魔幻的歲月。
在這個對同志如此不友善的世界裡，有一小撮人，試著撥弄一點小小的力量，好像開始有一點友善的回應，或許只是基於禮貌，或許埋進了一點理解的種子；世界就是這樣，變好了一點點，往前了一點點，然後來來回回。
這一切只是我的最初。
而在最初的最初，是「斷背山」中隱晦的激情，是「逆女」中的死亡結局，是「藍色大門」裡說不出口的焦慮，是「日常對話」中的扭曲的婚姻……同志從一開始就是少數，是變態，是社會中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的異類。是那麼多人用自己的生命努力掙扎，才換來我的最初，換來今日五一七的階段性成果。
五一七之後，肯定有歡樂與悲傷，歡樂的是無論結局如何，我們總算開始走入國家法制；悲傷的卻是，無論結局如何，國家法制給予我們的注目，仍是如此異樣，反映了那七百萬票赤裸裸的歧視。
無論結局如何，這三年，告訴每一個同志的訊息是，你們就是異類，你們本就不值得平等待遇，即使你們用盡一切努力，你們竭力吶喊，你們付出時間，犧牲金錢，你們用生命去努力，惡意仍然可以輕易碾壓。我們或許可以在生命中時時刻刻隱藏自己，忽略現實，忘卻嚴峻的事實，但很可惜的是，現實從來不曾消失過。殘酷的現實一直都在那裡，或許，只是為了生存，我們暫時放下了。
婚權運動讓我們記起了這一切痛苦。這一路，我們經歷了希望，妥協，經歷了破滅，施捨，經歷了紛爭，還有最終的審判。這一路，我們彷彿又回到了那無邊的苦海。人的一生，活在被否定的恐懼中，是多麼痛苦的事呀。我們都經歷了否定自己，重新接納自己的路，經歷了偽裝，然後最終還是得面對真實的痛苦。
同婚運動，如此激烈，或許就是因為所有同志生存之路的苦與樂，希望與絕望，濃縮在這三年了。那份濃烈的終結，確實讓人很容易忘記，忘記五一七之前的過去，以及五一七之後的未來。
千萬不要忘記。無論五一七的結果如何。
不要忘記這一路是多少人犧牲了歲月，換得了眼前的機會，換得了年輕同志們能自在地做自己；不要忘記無論我們可以進入國家法制，也不會改變未來仍有許多同志在被否定的質疑中掙扎；不要忘記同志的苦痛，一直都在，未來也不會消失。
痛苦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在，希望一直也都在。巨觀的現實其實不會因為五一七改變太多，但我們依然往前邁出了一大步，我們拼盡力氣，用我們的存在打了恐同者一巴掌，我們告訴這些人的訊息是：不管你們有多恨同志，同志就是在這裡，我們活著，而且活得有尊嚴。
無論結果如何，我們要繼續有尊嚴的活著，用我們美麗強韌的生命來懲罰恐同者的殘酷，我們要記得這一切的得來不易，要記得，永遠永遠不要失去希望，永遠永遠不要輕易放棄。要記得那些離我們而去的人，記得那些忍著傷痛繼續努力的人，記得脆弱與勇敢的自己。
記得永鋕媽媽的鼓勵。記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好多同志孩子等著我們用自己的生命去鼓勵，也許你就是那個可以給予他們希望的人。
「孩子們，你們要勇敢，
天地創造你們這樣的一個人，
一定有一個使命讓你們去爭取人權
要做自己，不要怕。」
——陳君汝，葉永鋕媽媽，2010.9.18
2019.5.15 23:21 @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