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說完那句話以後，我的手仍是握著妳一動不動，而妳沒有回答，安靜了一下。
當妳的左手覆上在妳右手腕上的我的手時，我以為妳要回握住我，正覺得欣喜，
沒想到下一秒，妳卻是堅決地把我的手推開，於是我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來。
看著妳面無表情的模樣，我卡在眼角的眼淚便溜了出來，滑落。
夜晚的風陣陣拂過，水珠在臉頰上被風乾成淚痕，那一刻，我真的覺得世界好冰冷。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眼淚一滴滴落在柏油路上，被路燈照得好明顯，
有那麼幾滴淚珠，還落在妳今天送我的生日禮物上面，一墜落就成了碎片。
我不敢再看妳的臉。「對不起，如果妳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妳沒有答話，我也沒有勇氣再接話，我們只是沉默著。
我猜不透此刻妳的無言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是靜靜地流淚，不知該何去何從。
「…唉。」妳嘆了口氣，「妳到底要哭幾次才夠啊？妳不煩我都煩了。」
「對不起。」我這麼說，用手背趕緊把淚水全部抹掉，想辦法把眼淚逼回去，
然後抬起頭，硬是擠出一個自己也覺得大概既虛假又難看的笑容：
「謝謝妳今天這樣陪我，妳趕快回家吧，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我回家之後妳要去哪？」妳這麼問，好看的眉毛又皺成一團了。
「…不知道。唉唷…沒關係啦，妳趕快回家吧。」
妳又靜默了幾秒，然後才接著問：「妳就那麼不想回家嗎？」
「嗯。」我點點頭，無力地笑了笑，「妳趕快回家，我會自己看著辦啦。」
「妳夠了。」妳突然這麼說，我愣了一下。「先不要吵了，讓我想一下。」
「…哦。」
妳走到一旁，拿起手機不知道撥給誰，我聽不太清楚妳特意壓低的聲音，
只能在路燈的照耀下稍微看見，妳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像個機器一樣。
掛掉電話之後，妳停在原地抱著胳膊來回踱步，我聽著妳的腳步聲，
一下一下，在寂靜的巷子裡很清晰，像鐘擺的晃動一樣，告訴我時間的流逝。
我知道，我的舉動真的造成妳的困擾了－－自以為是的依賴，就只是個麻煩而已。
「念薇…」我怯怯地出聲，妳停下腳步看向我，「怎樣？」
「我後來想一想，我其實可以去找別的朋友，不一定要麻煩妳，妳不用擔心了。」
妳挑起眉，「嗯，那妳告訴我在哪，我載妳去吧。」
「我…我還沒想好，我可以自己去啦，妳不用－－」
「妳根本就沒有其他人可以找吧。」妳迅速打斷我，毫不留情的。
而妳的瞳孔死死地盯著我，像在告訴我，我所有的逞強，從來沒能逃過妳的雙眼。
這一刻我才知道，光是一個眼神，就可以使人所有的防備都瓦解。
「…妳趕快回家啦！我要走了，妳不要管我了好不好！」
我對妳吼了一下，轉過身，拔腿就跑，還有一些酒醉，一路跑得搖搖晃晃的。
我知道自己又要不受控了，但我真的不想再在妳面前哭了。
不想要總是軟弱，不想要再讓妳更反感更瞧不起，所以只好逃，消失在妳的視線裡。
可惜，我忘記了，妳可是騎著機車的人，人怎麼可能跑得比車快。
才沒過幾秒妳就追上我，騎到我旁邊後速度慢了下來，
「林忻忻妳不要再跑了。」
妳的聲音裡夾著不耐，我沒膽看妳，仍是低著頭氣喘吁吁地跑著，
「幹我已經叫妳停下來了喔，不要讓我再說一次聽到沒！」
我果然很沒用。因為妳光是這樣一吼，我就被震懾到得動不了了。
我聽到妳緊急剎車的聲音，和妳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仍是低著頭不敢面對。
然後毫無預警的，妳的手托住我的下巴往上扳，我被逼的正對上妳的臉。
「哭屁哭。」妳這麼說，臉上卻不再是厭煩，只是一抹淺淺的戲謔的笑。
我吸了吸鼻子，也許因為酒意，妳小小的舉動就讓我感到全身有點臊熱。
「我、我就愛哭不行哦。」
「妳真的很廢。」妳這麼說，托著我下巴的手忽然拿開了。
可下一秒，妳又突然把安全帽套在我的頭上。
正當妳要把帶子扣上的時候，我趕緊握住妳的手阻止妳。
「幹嘛？」
「我不要回家。」
妳聽見我這麼說，愣了一下。
而我這才發現妳的臉離我好像有點近，臉又更燙了，只能稍稍把身子往後挪了些。
然後妳噗哧一笑，換我傻了，「…妳笑什麼？」
「我是要收留妳，啊妳不想上車就算了。」語畢，妳抽出手，轉身往機車走。
我花了幾秒時間才反應過來，妳還真的在發動車子，看起來真的要走人了，
「妳等等我啦！」我趕緊小跑步過去，有點笨拙地跨上後座扣好帽子。
妳還在呵呵笑著我的愚蠢，「欸趕快抱緊我，不然我就把妳甩下去。」
我聽話地抱住妳，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燙傷妳的背了，「妳真的很喜歡嚇人欸。」
「因為妳這個俗辣什麼都怕，嚇死妳好啊。」妳轉動握柄，車子便衝了出去。
－－這天，是在我往後的回憶中，妳少有的、幾乎是屈指可數的幾次猶豫不決。
妳幾乎不會在決定的時候遲疑。妳一直是那樣的人，要或不要很簡單，只在一念之間。
這是我很久以後才慢慢歸納出來的，妳這個人的其中一種處世態度。
當時的我曾經因為妳的猶豫不決而難過、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然而後來的我，想起妳當時是如此的猶豫不決，只剩下感動的心情。
因為那代表，那時候的我，在妳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份量，讓妳放不下心。
……………………………………………………………………………………………………
17.(2)
妳們家比想像中的小。
也許是因為看慣了妳吃好穿好用好打扮得光鮮亮麗，我幾乎以為妳會住在豪宅裡。
但其實妳們家不過是在一間公寓裡的小小一個住戶罷了。
「鞋子脫外面。」妳這麼說，然後打開門。
「念薇，妳回來啦。」
在大廳等著妳的，是一位看起來年齡才不過三十初頭的女人。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家庭教育有方吧，她臉上的妝和妳的很相似，一樣美麗。
簡單的長裙不減她的光彩，只讓她顯得有股溫和優雅的氣息。
「伯母好…」我恭敬地稍微彎了一下腰。
「妳是念薇的朋友吧，妳叫什麼名字？」她和藹地笑了笑。
「我叫…」
「媽妳不要鬧了好不好。」我話還沒說話，妳就打斷我們，「妳穿拖鞋。」
「哦…」
我才剛穿上拖鞋而已，就被妳半拉半扯給帶進房間。
「欸妳幹嘛這樣啊，等等讓妳媽覺得我很沒禮貌的話…怎麼辦…」
我放下背包，看著妳那一張臭臉，話越說越小聲。
「誰管妳啊，關我屁事！妳趕快去洗澡，我也要弄一弄睡覺了。」
妳這麼說，我才想到，我出門的時候走得太趕，根本就不可能有衣服可以換…
「念薇…」
「幹嘛？」妳正在拿衣服，沒有回頭看我。
「我…我沒衣服可以換怎麼辦啊？」
「我衣服借妳啊。」妳仍是繼續挑衣服，似乎覺得這件事不是很重要。
「可是我也沒有…沒有…呃、沒有貼身衣服可以換。」
「…」聽見我這麼說，妳手上的動作才稍微頓了一下。「啊是不會繼續穿喔。」
妳拿好衣服，擺在我眼前，「粉紅色這套給妳吧。」
「妳居然有粉紅色的衣服。」
妳挑了挑眉，一臉不屑，「我媽小學的時候買給我的，那時候我才160公分左右。」
「那妳幹嘛不丟掉啊。」我欲哭無淚。
「可以在夏天穿啊。不過，這對妳而言應該是長袖，哈哈！」
「……妳真的很那個耶，我要去洗澡了。」
抱著妳的衣服，我速速走出房間，不想再看妳到妳那壞心眼的笑了。
才出房間就發現，妳媽媽人還在客廳，「伯母，剛剛不好意思…」
「沒什麼，我們家念薇比較任性，妳多包容些。」
我正要揮揮手回答不會啦，就聽到妳在後方冷冷的說：「媽妳不要再多嘴了。」
感覺再不開溜又要被妳罵了，「那個，伯母不好意思，我先去洗澡了。」
也許是因為頭還有點喝酒導致的暈眩，所以我本來就慢的動作比平常還慢了些，
等我洗完進到妳的房間時，妳頭髮都已經吹到快乾了的樣子。
看著妳穿著這套素面的灰色長袖睡衣，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屁啊？」妳關掉吹風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妳穿這樣好像小孩子哦。」
「老娘今年本來就才十七歲好嗎？妳過來，趕快把頭髮吹一吹。」
我走過去妳旁邊坐下，「那妳平常幹嘛都穿得那麼成熟啊？」
妳打開吹風機遞給我，「別吵了，趕快吹一吹不然我怎麼睡覺啊。」
我接過吹風機然後關掉，「…欸，我，那個，妳們家沒有客房嗎？」
「客房？」妳挑眉。
「就…準備給來家裡的客人用的房間啊。」
「沒這種東西，妳跟我一起睡。」妳說，「煩欸妳，快點吹頭髮，不要讓我一直說。」
不知道是因為吹風機的熱風，還是想到要跟妳躺在同一張床上的關係，
明明我吹的是頭髮，整張臉卻熱得像在大太陽底下曬了整天一樣發燙。
等我終於吹完頭髮時，妳已經趴在床上按著手機，一臉疲倦。
「念薇，我躺哪裡啊…」
「靠牆壁那邊。」
「哦…」
我僵硬地躺上妳的床。這一刻我很慶幸，還好這是雙人床，
至少當我背對妳而靠著牆壁的時候，還能離妳一小段距離。
「晚安哦。」我這麼說，小小的少女心，忍不住期待妳也能溫柔地對我說一聲晚安，
而妳只是沒有情緒平淡地說：「等我傳完簡訊我就關燈。」
等到妳關燈之後，我以為我們不會再交談了。
可沒想到幾分鐘後，妳突然開口：「妳幹嘛躺那麼邊邊？」
「我…呃，我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嘛。」
我聽到妳輕輕笑出來的聲音，「妳轉過來啦。」
「幹嘛啦…」「轉過來就是了。」
我嘆了一口氣，「到底要…」
我剛翻身，話都還沒講完就愣住了，妳離我好近，我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
我有點緊張地把身子緊緊地貼著背後的牆壁，「…妳、妳後退一點啦。」
「幹嘛？妳會害羞啊？」妳又露出那個戲謔的笑了。
「吼，妳真的很無聊耶，沒事的話我要轉回去了…」
「為什麼離家出走？」妳不再逗我，直接拋出這個問句。
我知道妳終究還是會逼問我的，只是沒想到是在這個時候。「…一定要現在說嗎？」
「喔，妳如果不想說的話就隨便妳吧。」妳這麼說，翻了身。
我猜不出妳到底是真的無所謂還是有那麼一點不高興，只是戳戳妳的背，
「我沒有不想說…妳轉回來啦…」
妳於是又一次翻過身，臉上的表情很嚴肅，「那妳趕快說吧。」
我嘆了口氣，於是把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但在講的過程中還是特意地避開某些重點。
比如，故意整我的人是王昀依，比如，我被導師訓了那一番排擠是我活該的話，
比如，最讓我崩潰的其實是已經忍了半年多的排擠，而不只是這個事件。
比如，爸媽在罵我的過程中把妳給牽扯進去是我最聽不下去的原因……
不同以往的，這一次妳安靜地聽我說完，全程都沒有插話，
在我講到眼眶泛淚的時候，妳也沒有不耐煩地指責我又在哭了，
妳只是凝視著我，靜靜地、用心地，認真地聽我把整件事給講清楚。
一直到我講完之後，妳才開口，冷冷地問我：「那個賤人是誰？」
「呃，妳不要罵成這樣啦。」
我以為妳第一句話已經夠讓我吃驚了，沒想到妳的下一句話更是讓我措手不及。
「那個賤人就是王昀依那女人對吧。」
「…妳，妳怎麼知道是她？」我愣了愣，「而且還知道她的名字？」
我看見妳冷笑了一下，滿臉的不屑。「她到處講我壞話，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誰？」
「啊…哦。那、妳怎麼知道…是她，欺負我啊？」
「她不是一直都在欺負妳嗎？」妳說。
而我像是猝然被雷擊一樣，呆滯住沒有任何反應，腦中無法消化妳這句話的意思。
「林忻忻妳在幹嘛啊？」直到妳用手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我才回過神來。
「…妳說她一直都在欺負我？」我重複了一次妳的話。
妳挑了挑眉，「不是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妳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嗎？」
妳沉思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然後，突然異常謹慎地開口，似是怕傷害到我一樣：「她…叫全班都排擠妳，對嗎？」
我咬著下唇，還沒想好是該承認還是否認，眼淚就不受控制洶湧而出。
「哭不膩啊妳。」妳發出一聲歎息，右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輕輕地撫著。
我的眼淚停不下來，「原來、原來妳早就知道了。」
「嗯。因為之前有一次體育課我看到妳們班同學，跑過去問他們妳人在哪裡，
那個王昀依就跑過來對我冷嘲熱諷，說妳被她弄得很慘，都是因為我。
說真的，我那天真的很想烙人扁那個女的一頓，但覺得會牽連妳身上，就算了。」
妳輕輕地說，然後把妳的身子向我挪近，輕輕將我的頭按在妳肩上。
我哭得更厲害了。
那些我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藏著、就算再難過也不和妳哭訴的心情，
儘管再苦，我也未曾想過要對妳坦白我的寂寞。
因為，害怕有一天妳知道我的孤立無援之後，也會看不起我，選擇離開。
可我從沒想過，妳居然早在過去的不知道哪一天，就知道了我的情況，
而在那之後，妳對我的態度卻一點改變也沒有。
「妳，」我努力穩住呼吸才能夠吐出幾個字，「怎麼、都不跟我說啦…」
「妳現在是在怪我囉？我看妳不想說才不問的，我這個人難得這麼貼心妳還怪我啊。」
妳用細細地聲音說著一點也不像抱怨的抱怨，手依舊輕撫的我的頭。
「我、我真的，真的，好、好難過…」
「好啦，啊妳現在不是就在發洩了，哭一哭不就好了。」
「嗚…」
「愛哭鬼妳就繼續哭吧，我好睏，要先睡覺了，不要哭太大聲不然小心我翻臉喔。」
「…知、知道了。」
「晚安。」
妳輕輕地說，右手放鬆之後，落在我的背上。
而我在妳的擁抱中，不曉得又哭得多久，才終於沉沉睡去。
明明身處不熟悉的環境，卻連作夢也沒有，一整夜都睡得安穩。
…………………………………………………………………………………………………
被女朋友給嫌棄了，雖然她說她不看沒寫完的文章，只聽了一下我描述的狀況
她就說我每次寫文章進度都這麼慢，一點也不讓人臉紅心跳或揪心。
嗚嗚好吧…我知道的進度真的都很慢沒錯，只好請大家不要嫌棄了。
畢竟我覺得，之於陳念薇、也之於林忻忻，
她們的個性如果是那種會隨意就做出超乎友情的曖昧舉動，
或是很快地就和對方說「沒有妳我活不下去」的這種話，那，這就不是她們了。
雖然這本來預計是短篇的文章越寫越長，但至少我每個片段都是覺得值得才寫的:P
謝謝一直以來幾個常推文的人，就算不是為了妳們，
我也會為了念薇跟忻忻把故事完成的（應該真的不會棄坑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