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閣寺」後的「月待山」其名浪漫，似乎若在山側憩著，待月明而現，便能見到木
色之閣被柔暈上銀亮輝光。然而現時是晨，就算傍晚入寺也無法匿至深夜，況且還正望著
，恭介電話就便來了，由於我在「高台寺」擺了烏龍，那之後他便跟我交換了號碼，說怕
我又搞丟，好像我是幼稚園孩童或失智老頭一樣，相當汙辱人。
「光哥，你們看完沒？」電話那端的聲音死氣沉沉。
「差不多，怎麼了？」其實很想在後面加一句，想我了嗎？
「我快死了，來救我。」他哀嚎著。
「快死了？你在說什麼？」好歹也該讓我聽到氣若游絲或是驚駭恐懼吧。
「反正趕快來就是了，你沿哲學之道往南走，看到Yojiya轉進來。」
「什麼Yojiya？」吉野家喔？
「就一個女人臉標誌，賣吸油面紙的，很有名，你不知道？」那語聲帶著輕蔑，好像
我很無知。
「算有看過。」我又不買藥妝品，會知道這牌子叫什麼才有鬼。
「快來啊。」他講完就掛了，完全不讓我續問到底是為什麼快死。但再想想，這是國
際電話耶，還好他沒長篇大論，不然不知要飛掉多少錢。
「怎麼了？」景介問我。
「恭介說他快死了，叫我去救他。」
「不要理他。」他說完便又拿起相機往山下多拍了張照，這時我知道為什麼恭介打給
我而不打給他了。
「還是去看看吧。」儘管他那人一向浮誇，難保不是真的發生什麼麻煩事。
走下山丘，再多望幾眼曲池旁的銀閣於枝林間掩映，我行出了寺門，然一走至「哲學
之道」，前方景象頓時令我傻了眼。可能是此處滿開情報一傳十十傳百，川溪畔、步道上
、花樹旁，雜錯的遊人抬望。跟清晨的無人寧幽相差千百里遠，難怪妖女當時堅持要放棄
「銀閣寺」，不過現實已是如此，也莫可奈何，只能這樣逛了。
所謂的「哲學之道」是從「銀閣寺」開始的一條兩公里行道，經某位畫家沿渠植櫻，
一時的心念在光陰流轉後，成了初春延續雪色的綺麗之景，同樣的淨柔，卻替去了寒涼，
轉綻著明朗朝氣。而京都大學「西田幾多郎」教授被此景吸引，總喜歡沿著溪徑，在花蔭
下思索哲學道理，所以後來這路便被風雅地賦予「哲學之道」之名。
但像我這樣連情欲色相都勘不破的庸碌世人，若真想於櫻下悟出什麼深奧哲理，恐怕
得來回至鞋禿足殘，才能略見乍現曙光吧。然美景最直接的感染，對任何人都是不分軒輊
的，此時的晴日艷朗，滿空櫻朵卻掩去了烈照，僅篩下和煦微暖伴著徐風與人同遊。矮灌
木則切開街道，留了小徑貼近溪畔，綴著櫻朵在石水間烙下輕擺斑影。
我很自然地走上了小徑，一路望著川水歡快鑽過一座座短橋，走著走著也不由自主倚
立於橋心，畢竟橫探渡河的傾身櫻枝是幅令人定步的風景，彷彿為優雅的遞掌請邀，等我
搭手後一同隨川舞去。
不過我跟景介因走了趟寺林而稍稍牽近的心靈距離，也被如此之景隔分了，只見他墜
入自己的攝影世界，彷彿沒有我的存在。就這樣或停或走、逛著拍攝著，還真讓我發現了
「Yojiya」，本以為它會是家商店，結果居然是茶房。彷彿為貼合此地幽情，院落以假山
矮樹舖展，竹欄短橋引人轉遊，張揚艷傘則在紅布矮凳邊成了聚焦風景。而當轉到遊人雜
擠的廳口，就看到恭介百無聊賴靠著牆，正胡亂滑著手機。
「你不是說你快死了。」我溜到他身旁突然出聲。
「光哥～沒死也被你嚇死了啦。」手機差點摔到地上的恭介在我手臂巴了一掌。
「既然你沒事我要走了。」我故意轉身。
「你忍心拋棄我，讓我一個人？」他抓住我的手，假作淚眼汪汪。
「別演了，你那麼搶手，我排老幾啊？她們人呢？」我往四周望。
「不用找了，你都不知道我多可憐，她看到這家那麼多人說一定很好吃，想排，結果
我就這樣罰站了快一小時。那也就罷了，問題是排這麼久居然還沒排到，然後你知道大小
姐說什麼嗎？說改排另外一家超有名的咖哩烏龍麵好了，直接吃午餐。我問不會也要排隊
吧，她說也許，我就跟她翻臉了。」他越講越是忿忿不平。
「所以？」一怒分手了嗎？我覺得自己很壞心。
「就叫她們自己去啊，我說要跟你們，拜託，帶我走。」他晃著我的手。
「這邊是飢餓組、苦行組耶。」雖然心裡很高興，還是忍不住揶揄他。
「哈，我早就有準備了，你看～」他翻開背包，掏出了幾個飯糰：「這光哥你的、這
景介的、這我的，大清早特別出去買的喔，不夠的話還有點心，就你前晚送的，我帶了一
大堆。」
「你小學生遠足喔。」我覺得他真的有夠可愛，而且是加了點窩心的那種可愛。
我們在溪澗旁找了處石椅，坐下解決恭介帶來的愛心午餐，咬了幾口就看到兩輛人力
車轉了過來停在橋頭，其中一個漢子戴著布質斗笠暗掩眉眼，以緊身短衫露出精壯大小腿
，另個青年則惜肉如金，用黑衣密裹緊實，僅將清秀帥臉大方示人，飄逸髮流襯其笑靨。
這樣的風景自然吸睛，裝束差別也很讓人疑惑，難道是明白各自優勢，以不同賣點引攬客
人嗎？
「光哥，幹嘛偷窺他們，還看這麼認真。」恭介輕輕撞我肩膀，語帶曖昧。
「我哪有，只是在想他們好心機，壯的就賣肉，帥的就賣臉。」
「那你想買哪一種？」他嘴角勾起，揚了揚眉。
「買你啦，你去拉車我肯定帶八百斤行李點你載我，重死你。」想套我話嗎？有夠陰
險。
「你忍心？我這麼瘦弱。」他裝著嬌滴滴樣。
「哪有，你身材明明就很好。」
「你怎麼知道我身材好？」他立時訝異地瞪大眼。
呃，完蛋了，總不能說我偷窺過他洗澡吧。「哈，抱過就知道了啊。」我覺得自己凹
得很硬。
「不會吧，什麼魔手？短短幾秒就被你摸光了喔，我的貞操～」他護著自己胸部。
咦，沒想到我隨便掰的渾話他居然信了。但才剛收了差點滴落的冷汗，他又笑著抬臂
指了過去：「那你抱抱景介，看他身材如何。」然我一轉頭，便見景介把剩下飯糰塞入口
中，飛速遠離，好像我們這邊是墮落荒淫窟，多待一秒就要萬劫不復。
我們一邊哄笑著，一邊將手上食物解決完，接著往前去找景介，本以為憑他背影對我
的吸引，應該很顯眼易找，怎料走了大段路連個相似的都沒見，覺得詭異又回頭仔細尋，
結果竟是在一撮雜聚遊人旁發現他，這也太反常，景介何時喜歡看熱鬧了？好奇湊過去一
望，是輛古典四輪車擱於樹叢，捲繞勾邊的斑鏽顯示早已失修而被丟棄，卻不知被哪個有
心人佈置成造景。只見車架搭起遮棚、擺上軟墊，幾隻貓兒便這麼慵懶靠趴其中。
牠們半瞇著雙目，覺得人聲擾了，才勉強開點眼縫，可是打完呵欠微挪姿勢，又繼續
享受花蔭透進的暖陽。這也太幸福，不用煩惱飲食、不用作態獻媚、不用憂懼被捕獵，倚
曬太陽，任煦風拂掠，便是滿足。相較之下，方才的人力車伕還得賣著苦力賣著色相，這
年頭真的人不如貓了。
不過話說回來，景介會擠在這裡湊趣還是很讓我疑惑。「他喜歡貓？」我問恭介。
「是啊，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貓看到他都很溫順，還會喵喵喵地接近，可是看到我卻
跑走，這太詭異了，我明明這麼親切....」
「是嗎？你該不會是大喊什麼小貓咪之類的，然後興奮衝過去吧？」我第一時間腦中
便浮現這樣的畫面。
「你怎麼知道？」他倒吸了口氣。
「還真的是嘞，輸給你了....」在貓的眼裡他應該跟台呼嘯駛近的卡車沒兩樣吧。
「真的不行嗎？」他歪頭陷入苦思。
我回看向景介，他正拿著相機專注拍著貓兒慵懶模樣，如此望著也漸覺貓與景介在一
起的畫面沒什麼違和感，畢竟他這人似乎把思緒都悶著、感覺防衛心很強，也不太搭理人
，不會沒事黏過來討你歡心，心情對了才跟你多說幾句，跟我概念裡的貓兒性情幾乎一樣
。
反觀恭介，三不五時就湊過來搖頭晃尾，情緒激昂地講嚷個沒完，什麼心情便是什麼
表情，倒比較像是犬系性格，真好奇他們母親懷孕時用什麼作胎教，怎能把雙胞胎生得如
此天差地遠。
「有人養真好，都不用做事，每天只要曬太陽。」跟在旁邊看了一陣貓兒的恭介突然
感慨。
「這年紀就已經在等人包養囉？」我斜眼瞪他。
「你不懂啦，就是正鮮嫩的年紀才有人要包養吧，不然是等到光哥你這種快過熟的時
候嗎？」他一臉得意跟我挑釁。
這話也太惡毒，跟妖女學壞了嗎？就算老子已經人老珠黃也不用說那麼明吧。「就不
要碰到喜歡SM的變態貴婦，搞得你燈枯油盡，體無完膚。」我詛咒他。
「那也不錯啊，搞不好很刺激。皮鞭、蠟燭....」他話說著，還淫蕩「啊～」了一聲
，順帶作出陶醉的表情。這瞬間，本來圍著看貓的遊客全部轉過頭來看向我們，一片寂靜
。
被大家如此一盯我也呆了，雖然淫叫的不是我，但根本百口莫辯啊，視線瞥到人群的
另一側，景介正扶著額，那表情就像在說：「又是你們....」結局很容易猜，當然是我陪
著恭介彎腰道歉，彷若清水寺事件的翻版，我可以充分體會為什麼景介隨時要準備個口罩
了。
逃離了現場，我們兩個沉默互望，須臾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這回他算有羞恥心，
居然還會臉紅，一付自慰中被人抓包的尷尬表情。可是我覺得我的眼睛好像壞掉了，因為
面前的恭介已經從浴室裸身秀又進了階，我看到他頸間拴著銬鎖，像個犬奴般乖順跪爬在
地上，嘴裡說著：「主人，請糟蹋我，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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