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男同性戀的恐懼
醜、孤單、老、沒人愛
害怕「醜」
男同性戀者互相凝視，你看我，我看你。五官端正的臉，最好濃眉又臥蠶，肌肉發達的身
材，最好胸部大又冰塊盒腹肌又水蜜桃翹臀，然後笑容像陽光般燦爛，屌像扎實的長棍麵
包。
長的醜，就像消失一樣，不被別人看見、被忽略。沒有人對你感興趣，連自己都不是自己
的菜。這種感覺很難受，消失的感覺，不被在乎的感覺。
像醜女般，在課業上、事業上多麽努力，那都不是在戀愛市場上衡量價值的標準。你的意
見不被聽見，你的人格不重要。而這真讓人洩氣。
我每週三天以上去健身房，練胸、練腿、練背、練手臂，才有現在的線條。但我仍然希望
自己更壯一點，胸更大一點，肚子贅肉少一點，屁股更翹一點——永遠是自己最大的批評
者。
我知道自己在外表上不算醜，因為從男生看我的眼神，那種打量、慾望、喜歡的眼神，我
能知道他是不是男同性戀。或是，因為比較年長有經濟基礎的男生願意請我喝酒或吃飯—
—就像正妹一樣。
於是，我仔細審視、雕塑、約束自己的身體，早睡早起、規律運動、健康飲食，讓自己隨
時處在最佳狀態，活得像明星一樣。或許，美不是毫無費力的，那得到回報是否也理所當
然？
另一方面，我也愛上健身，看著自己的努力有成果，穿單色的緊身Ｔ恤也好看，我變得比
較有自信。我也喜歡古希臘時期，人們相信身體與心靈是一體的，因此鍛鍊身體，就是鍛
鍊自己的心智。（想到古希臘的健身房是全裸的，就感到害羞。）
如果身為同性戀，在社會上被排擠，認識男同志們，又因為醜被排擠，很讓人絕望。作為
被歧視的族群，有時卻更刻薄。但能被看見的男同志，總是快樂、富裕、年輕、英俊健美
，才能夠被大眾接受，被男同志們吹捧接納。因此，作為男同志，最深層的恐懼就是「醜
」。
害怕「孤單」
未出櫃的男同志，是世界上最孤獨、絕望，又給假裝沒事的一群人。內心強烈渴望男體，
但害怕社會的歧視與排擠，害怕原本生活、人際網絡的崩裂，甚至自己也不接受自己。
懷抱著秘密對抗身邊最親密的人們，那樣的孤單感，讓人想自殺，想放棄一切。害怕認識
其他男同志，怕被別人發現這一切，於是也難以培養伴侶關係或同志友誼。
我認識一些雙性戀的男生就是如此。嘴上說著以後跟女生結婚生小孩，身體老實地跟男生
做愛，然後在同志愛情中挫折後，又嘮叨著說還是找女生比較好，人生過得比較容易。
我很幸運的出櫃後，家人、朋友都接納並支持我，但是我很能理解未出櫃前的焦慮與憂愁
。不知道別人知道你是同志後，會如何看待你這個人？但是，如果因為你是同志而生活有
所改變，那是否現在的生活是活在一片謊言中？朋友說你好，爸媽說愛你，也變得無法相
信了。
人們都怕孤單，但在這不友善的世界，害怕「孤單」是男同性戀更深刻的恐懼。
害怕「老」
害怕變老，是醜與孤單兩種恐懼的加成。
變老，臉會崩塌、皺紋增加，不再有彈性，眼睛不再亮彩；身體鬆弛，對抗地心引力，掙
扎著。一旦變老，人們（男同志們）排斥你，說不想認識三十歲以上的人。但可悲的是，
人人都愛小鮮肉，連你也是，於是變成令人厭惡的怪叔叔。
變老，身旁的異性戀好友結婚成家，生下小孩，有全新的人生軌跡。漸漸地，你與異性戀
朋友不再往來，只與一群男同志朋友來往。儘管沒有家庭的責任與負擔，但也沒有奮鬥的
目標，只是一個人的享樂，以及之後的空虛感。
所有快樂的同志都必須年輕，年輕才會被別人渴望，而在被別人渴望的過程中，有一種接
近於愛的成分，一種讓人安心又驕傲的快感。但一旦老了，就像被踢到街頭的流浪老狗，
不再被呵護。
大家都知道流浪老狗原本的樣子，但仍然相信自己不會變成流浪老狗。至少，此時此刻不
會。至少，在變老之前。
男同性戀們沒有三十歲後的人生樣板，又面對身體醜化後的年齡歧視，於是「變老」是我
們的恐懼。
害怕「沒人愛」
害怕醜、孤單、老，說到底其實就是害怕「沒人愛」。
害怕自己三十歲後，只能養一隻貓孤老終身。沒有人在你的身旁，分享自己的人生，因為
沒有人愛你。你忘了，你又老又醜，怎麼會有人愛你呢？
而我們的成長經驗，也告訴我們必須符合某種標準，才能達到被愛的標準。是那些年輕貌
美的，才華洋溢的，聰明幽默的，有錢的，符合性別刻板印象的。當我們一一達到那些標
準時，也認為自己找到愛時，又在最後消失而散，什麼都沒有。
我很努力達到那些標準，想要愛人與被愛。但是，內心總有股聲音問我：「三十歲後你怎
麼辦？」「別人喜歡的只是你現在的肉體。一旦青春沒了，灰姑娘的馬車也會變成南瓜。
」等等。但是愛情，卻一點也不由得我。我只能讓自己更「簡單」可以愛上而已。
於是「沒人愛」是男同志——甚至是身為人——最根本的恐懼。看再多「被討厭的勇氣」
之類的心理勵志書籍，這些恐懼也會不時地竄到心頭。
如何面對這些恐懼？
醜、孤單、老與沒人愛，說到底也半點不由得自己。
我常聽到男同志說，只想活到三十歲、四十歲，像櫻花燦爛盛開，又迅速凋謝，只記得人
生最「美好」的一個階段。以前，我也曾經想過活到二十歲就好，而如今我已經二十三歲
，想法也變了。
隨著自己年齡增加，人生的經驗與體悟更豐富了，讓我有些期待中年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就算沒有人愛，獨自一人，我也能夠培養興趣，為世界貢獻價值。還有太多我想做的事
情了。
十五歲的自己，未出櫃而憂鬱想死，根本無法想像，長大後會讀喜歡的大學科系，會變瘦
，會去留學，會開始學寫程式，變成別人的菜，開始有自信，開始喜歡上自己。
現在的我，總是期待人生的下一階段，有不同的體悟與經驗，不管好與壞，建構出我自己
獨特的人生。我懷抱希望，因為相信最美好的還沒有到來。
至於外表的美醜，則是不必要的枷鎖。我可以繼續健身，保持健康與身材；可以微整形，
修飾皺紋。在膚淺的世界，做膚淺的事，卻帶著深刻的體悟，也是人生的荒謬，因此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