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塔頂鎮魔 (7)
殷衡總算把刁大非諱莫如深的神情看明白了，在他肩上用力拍了兩下：「你不是不知
道，是害怕不敢說，而且是怕到了寧可吃我一鏢也不說的地步。保他們出大牢的人，非同
小可。」
刁大非悶哼兩聲。殷衡道：「十六宅都被韓建鬥垮了，咱們這是江湖閒話，按鬼市慣
例，絕不外傳，我若傳了出去，刁老闆還沒有對付我的手段麼？但說無妨。」
這話已說得不能再明白，意指懷疑救出安沙夫婦的便是十六宅諸王之一，要刁大非知
無不言。刁大非卻不受哄，只道：「鬼市還有條慣例，有來有往。你問老刁這麼多，給過
我甚麼？」
殷衡一股氣上衝：「刁老闆收在懷中的那隻漆雕盒，連同裡頭那隻洛陽名匠的玉虎。
」
刁大非冷冷道：「那是開口問事的價錢！旁人開一次口只問一件事，有你這樣糾纏的
麼？」
殷衡孤身來到這地底深處，一路洋洋自若，門口那老者遇上他也只能生悶氣。但「鬼
市大隱」又豈是那看更的老者可比？找著了空隙把臉色一擺、架子一端，殷衡心性好勝，
本來遠不如江璟那般遺世淡漠，立時血氣上湧。對方愈是刁難，他愈不願在這隻成精的老
狐狸面前落了下風，打量著刁大非，揚眉道：「好！那人跟覃王有樑子，這是確訊。」
刁大非陡然間一呆，直勾勾地看了殷衡片刻，才皺眉道：「說甚麼哪？豈有此事？」
殷衡道：「那人要對付覃王的手書，在我這兒。我這條消息，還值不了那人的身分？
」
刁大非身子大震，驚問：「你究竟胡言亂語些甚麼？這是能瞎編造的嗎？」
殷衡大疑，疾聲反問：「你一口咬定我是瞎編造，是甚麼緣故？」
刁大非眼珠亂轉，撇過頭去喝茶，但心神震盪之大，就連側面看去，臉上的黑瘢也似
乎抖動不已。「你這條消息放在平時，非值大價錢不可……」
後面那句他憋住了，殷衡卻也猜得出意思：「……可是與那人身分的價格一比，那便
遠遠夠不上了！」
刁大非一口氣灌下一碗茶，才摸了摸那塊大黑瘢，轉回來瞪著殷衡，向房間外一指：
「我沒話同你說了，滾。」
眼看真相就在近前，殷衡惱怒之餘，更多的是心癢難搔。但他曉得刁大非這等人物的
習性，眼前動蠻不行，恐嚇亦無效，而刁大非不愁錢財，利誘也說不上。然而從刁大非的
言行之中，已能確定救出安沙夫婦者的權位絕不在十六宅諸王之下。
腦海飄過王渡對師父素日稟報時的言語：「各方機密要情，真偽難辨。因此，要是咱
們疑心一件事，便不能只要一個證據，須得兩三個證據齊抓到手，交叉核證。」
十四兒身有皇室騎術，這是證據之一；銀泉山莊坦然收用來自尚食局及其他大內局司
的宮女，而不怕僭越，這是證據之二；眼前，刁大非的言語和神態，是證據之三。「十四
兒的阿兄是親王，沒甚麼可懷疑了。但為甚麼刁大非不信那人與覃王有樑子？」
－－不，刁大非不是不信，他是驟然間難以接受。
那人與覃王，在明面上必定極為和睦。而且，他們和睦的表象一定極其穩固，極其廣
為人知，連刁大非亦視為理所當然。
殷衡並非西旌的「赤眼兒」，對宮中情勢所知往往只來自旁聽師父與王渡等人的商議
，相當之有限。遇到十四兒與銀泉山莊之事以前，在他的想像之中，宮裡十六宅愁雲慘霧
，只關著一個個無所作為的親王，有老有少，卻也全是命途黯淡、朝不保夕。孰料當中有
一人養有武林俠刺，在終南山建有山莊，暗謀與覃王作對。
其所養的武林人，又不似覃王僱用的甘自凡那般江湖聞名，而是從死囚之中拯救的鬼
市好手，身分詭暗之極。
可是，沙若依頂著這樣的詭暗身分，夜行時亮出的信符卻使金吾衛為之讓道。
就連「鬼市大隱」，這個把京城任何奇貨異寶交易都視若等閒之人，也把沙若依家主
秘密的價格瞧得極高！
話已說到了盡頭，殷衡雙手一攤，再不廢話，向刁大非作了個禮，掉頭便穿入朦朧燈
光裡鬼影般的人群。
驟覺身後風動，刁大非已搶上幾步，鑽過人群到了他背後，低聲道：「灶頭小子，你
的來歷，你沒說過，可別以為老刁心裡沒底。」
殷衡並不回頭，只道：「上頭看更那位，可也知道我的輕功啊。」
刁大非悻悻說道：「誰跟你談武林的事？過去十年，先是王知遙，還有城南一個霍郎
中，接著是阿六、阿九，這幾個傢伙有良有賤，一個個從城裡消失，加上那行蹤成謎的麥
……麥……哼哼，長安城裡可不是沒風聲，刁某可不是聾子。」
殷衡冷笑道：「刁老闆耳聰目明，『鬼市大隱』上通人間、下達地府，那是沒得說的
。」
刁大非踱到他身前：「以往你問我要那些官兒、內監、軍使的訊息，這回，哼哼，問
到赦獄的事上來啦。」
殷衡心道：「你不拉住我說話，我還等不著這機會唬一唬你。」微微一笑：「你知道
一些我的底，我也知道一些你的。你這些年在延康坊混得風生水起，日子稱心不？」
刁大非一陣得意，順口漫應：「那是自然。」
殷衡接口說：「手都伸到東市的糧行和油行啦。」
刁大非一震，叫道：「沒這回事，別他娘瞎編派我！」情急之下，話聲甚響，身周登
時有幾名買客轉過頭來。
殷衡眼角瞥見，立刻轉過頭去，似笑非笑地回望著他們。
刁大非見他一副意圖引人詢問的模樣，咬牙切齒，在他衣服上一拽，放低話聲：「油
行倒是我的，糧行那是顏順寶的山頭，哥幾個畫了押、訂了盟的，你別亂傳話。」
殷衡心說：「此行我被你大佔便宜，嚇你一下，這才他媽的夠本。」微笑道：「總歸
是把生意從夜裡做到了白天。鬼市官府不管，白晝裡東市的行舖可不同。再說，你們在東
西兩市裡，每年春秋劃界，殺起來比外藩打仗還狠－－」伸手比了比四周圍，「這駱府地
底，不知填了多少顏順寶的手下，這才造得如此固若金湯。」
刁大非道：「我的手下，可也沒少被他填在金城坊太清觀遺址地底的鬼市裡。」
殷衡道：「照啊，好難得你跟官府、跟那些哥們都相安無事了幾年，那麼咱倆是不是
默契於心、各安營生？」
刁大非恨聲道：「你這不怕人罵祖宗的小渾球－－」
殷衡更是好笑：「是了，這話忘了告訴你：我生下來便讓人拋在雪地裡了，真不認識
祖宗是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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