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 作者：黃雍嘉
南方舟猛然打個噴嚏，清醒過來，愕然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斷裂的胸骨被木架固定住。屋內正中，小桌正煮著一個小藥爐，不斷散發出
辛辣的刺鼻味。
自己的噴嚏，原來是藥味惹起的。
他勉力抬頭，張望四周。多年的武者訓練下，讓他知曉，一個武者，來
到陌生的環境，要先清楚環境，然後，儘快找尋可趁手的武器。
江湖仇殺，通常，都是在夜繼日起之時，夜盡，天明，又是另一種仇
殺。
金錢戰爭。
為了錢，人可以傷害自己。為了錢，家人可以傷害自己。為了錢，摯友
可以傷害自己。
床旁窗外，是一望無盡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風，帶領著河水氣味，徐
徐吹進室內。
正要起床一看究竟，愕然看到一個女子趴在床邊，竟是他魂牽夢縈的唐
小築。
只見她面容憔悴，頭髮凌亂，種種跡象顯示她日以繼夜地照料自己。
南方舟內心感動，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撫摸佳人臉龐。
「咳，咳。」
突然的聲音嚇得南方舟趕緊縮回狼爪，朝聲音來源望去。
一個臉色蒼白、瞇著細長雙眼，嘴唇旁留兩撮長鬚的中年男子坐在不遠
處的原木桌旁。
南方舟的全副心神被唐小築的睡姿吸引，害他一時失察屋內還有他人，
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中年人起身，慢吞吞走來，順手拿來矮椅，在床邊坐下後，眼睛一瞪：
「伸出手來，我要把脈。」
他的聲音有股不容違抗的味道，令南方舟乖乖就範。
「左手還是右手？ 」
中年人翻了翻白眼，抓過他的右手腕，兩指搭上他的脈，閉目，過了好
一會，才緩緩說：
「傷勢好多了，但是三日內別妄動情欲，不然，會留下病根。」
南方舟身為六尺堂堂男子漢，此刻卻想找地洞躲藏。
唐小築睡眼惺忪地醒來，發現南方舟已經清醒，大喜過望。
「你已經昏迷十天了，終於醒來，奇怪？你的臉怎麼那麼紅。」唐小築
探手摸上他的額頭。「因為內傷的關係，發燒了嗎？」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中年人哈哈大笑。
唐小築不知前因，但她天性慧敏，猜測八成是南方舟被捉弄了。
「忘了跟你介紹，這位是江湖第一神醫，人稱『賽華陀』的唐小鴨。也
是我的叔叔，」唐小築說到這裡，壓低聲音偷笑，「私底下又有個外號，叫
『見錢眼開』。」
「小築，妳離開唐門，闖蕩江湖一年了，都沒來水雲居探望叔叔，枉費
妳小時候，叔叔那麼疼妳，想不到妳一來，就給我丟下難題。要不是你的關
係，這傷勢，我非得收個千兩不可。」
說到銀兩，唐小鴨那半閉的雙眼張個老大，整個人精神了許多。
南方舟瞠目結舌，見錢眼開這外號，當之無愧。
「對了，小築，這是妳母親託我轉交的信。」唐老鴨由懷中拿出一封
信，遞出。
唐小築面無表情，接過信後，雙手一撕，將信封撕成粉碎。
「小築，妳這是何苦……」唐小鴨搖頭歎氣。
「那女人不是我的母親。離家這麼多年，為何不來見我，當面解釋清
楚？」
唐小築突然失控大喊。
「妳媽媽，真的有她的苦衷，現在，她實在走不開……」
「那，我就不苦嗎？」唐小築的雙手在空中不規則地飛舞。「叔叔，別
再提那女人的事情了！」
唐小鴨見狀，只好搖頭歎息，安靜地走出廂房。
唐小築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床邊痛哭失聲。
南方舟不知如何是好。入鷹羽幫三年，百人叢中取敵首集，有如探囊取
物，卻從未遇見如此難堪的場面。
關關難過關關過，唯有情關最難過。
此時的他，也只能撫摸著她的背，慢慢的。
一會後，她顫抖的雙肩平穩下來，直起身，轉過背對著他，默默擦乾眼
淚。
「謝謝，我好多了。」唐小築紅著雙眼，重新坐在矮凳上。
「怎麼了？」南方舟關心地問。
「不關你的事。」她撇過頭。
一片好心換來這種對待，南方舟愕然，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要把手腳
往哪裡擺。
唐小築看到他的神情，歉意生起，低聲說：
「你知道，我是唐門上代門主，唐人傑之女嗎？」
南方舟點頭，唐小築起身，來到窗前，望著外頭的風景，若有所思。
「自從我懂事以來，就沒有母親陪伴，父親和周遭大人也避而不談。在
我七歲那年，父親帶領族中五大高手，到摩天教總部，挑戰摩天教主，結果
卻變成六具棺材返回唐門。」
「當時，族中親族一時憤恨下說溜了嘴，我才得知，摩天教教主名叫雷
似水。」唐小築頓了一下，才鼓起勇氣說下去，「是我的母親。」
南方舟聞言不敢置信，遙想這事對年幼的她打擊之大，必然在內心留下
不可磨滅的傷痕，不由得憐憫之心大起。
「雷似水當年嫁到唐門時，和小鴨叔叔交好。後來，她離家出走，躲在
摩天教，經常託叔叔轉交信封，內容都千律一篇，說很想念我。既然那麼想
我，這麼多年來，又為何躲在摩雲山頂，從來沒探望過我？」唐小築說著說
著，兩行眼淚又泊泊流下，「那年起，我苦練飛刀，十六歲，拾穗飛刀大
成，不顧族老的勸阻，獨自闖蕩江湖，四處斬奸除惡，除了幫唐門爭回名聲
外，也是為了要爭一口氣。」
「我唐小築，沒有妳雷似水的陪伴，也可以過得很好。」
南方舟忍不住伸手，幫唐小築擦拭眼淚。
「以後，妳的日子，不再孤單，有我，陪伴妳身邊。」南方舟深情地直
射她的眼眸。
唐小築愣住，突然，一個閃身，消失在房間。
南方舟讚歎，久聞唐門輕功，武林居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但是，在唐小築消失的霎那，南方舟還是瞥到。
她耳根子紅透了。
過了一個半月，南方舟身體好轉，可以下床做有限度的活動。
這日，中午用餐時，書僮突然神色倉皇地奔入廳堂。
「大人，黑樓的人來了。」
「快請進來。」
唐小鴨顧不得滿嘴飯菜，急忙起身奔入自己臥室，動作過大，連餐椅也
被撞倒。
南方舟停下筷子，轉頭看著身旁的唐小築，她的眼內，也露出好奇的眼
神，瞳孔內，映出滿臉驚訝的自己。
四聖樓中，北朱武，黑樓，專司各種物資買賣。口號是，只要你有錢，
黑樓甚麼都能給你。
書僮走出廳堂，一會後，帶領著一個身材消瘦，滿臉愁容的中年男子進
來。
南方舟看到對方，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對方也愣在當場。
那人竟然是青樓樓主李四指。
「樓主，你怎麼來到這裡？」南方舟大奇問道。
「別提了，我已經不再是樓主了。」李四指一揮手，垂頭喪氣。「樓主
後補，察覺我洩漏了紀六山的情報。鬥爭下，我被貶到黑樓，由基層幹起
了。」
南方舟聞言，心生愧疚，低頭說不出話來。李四指見狀，一拳打在南方
舟肩膀。
「老子才五十出頭，年輕得很，早晚會東山再起。欠你的已經還了，下
次，別再強人所難就好。」
南方舟只能摸肩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