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接掌 5 命數強違
江璟道：「這麼著，你還不能領悟？」
康浩陵欣喜難勝，搔搔頭說：「我還道這功訣…這『迴空訣』的本意，是
將看似無形的『空』運成傳力之物，傳功第一日，莊主不就是這麼教我的麼？
怎麼還有別層意義？」
江璟道：「若只那般簡單，還能是罕逢敵手的武學麼？『迴』是循環不息
，『空』是放任自然，把流風、沙塵變為傳力的物事，只不過是迴空訣的入門
功法。」
康浩陵點點頭，心急問道：「莊主，請多說一些好麼？」
江璟笑道：「是你打了我的岔。你日來苦練的『元勁』，是無可消滅之物
，自必要在天地間循環不已，無論是培養於己身，又或打到敵身，終須兜圈迴
轉，元勁的方向會變，元勁與元勁能夠累加，無論有何花樣，元勁永不消失，
這是『迴』。你若想將它發揮到極處，首先心中不可有強求驅使之念，那便是
『空』。」
康浩陵道：「剛才我出手時心中太滿，因此運用元勁的雙極力圈有了破綻
。」
江璟頷首稱許：「你知道『滿』能壞事，這句說得很好。你初窺『旦夕篇
』的秘密和威力，一時急於使用，不免躁進，也是情理之常。你沒接好我第三
掌，除了躁進之外，也怪那旦夕篇太誘人深入，若換作我是你，出手的毛病諒
必一模一樣。」
康浩陵喜道：「我這樣算是又上一階了麼？」
江璟道：「才上一階，又要跌交！你的心懂得『空』、『滿』之理，你的
身軀雙手可懂了麼？」
康浩陵仍興奮不已，笑道：「我回去一定苦練，一定苦練！」
江璟招手命廳旁侍奉的僕人上來，僕人拾起康浩陵的鐵劍歸鞘，捧給了康
浩陵。江璟瞧康浩陵呆呆撫摸鐵劍，眼珠轉動不已，自是仍在想方才三掌的深
刻教訓，淡淡地接著他的話問道：「嗯，卻是回去何處？」
他這麼平淡無奇的一問，登時把康浩陵才升起的滿腔欣喜澆冷不少，「是
啊，天地這麼大，我卻回去何處？」
「我護送真妹回到北霆門，便去『左三下五』，做西旌蛛網的幫手罷！可
是，我不是西旌中人，沒有跟總署兄弟行過大禮、沒罰過誓詞、沒喝過結交酒
，西旌中人不把我當自己人，只當是義父派下來的公子。我明明是南霄門的武
人，他們眼內只看我是個貴人郎君。何況『左三下五』不過是蛛網的一個小小
分支，我便是要『回去』，也應投靠鳳翔總署，才是道理……我不能去鳳翔的
岐王府找義父，他這會兒又不知去了哪兒打仗，我就這麼跑回去，義父身邊的
西旌部屬，一定會通報師父……」
「認了罷，康浩陵，你想回去的地方，是會令你有性命之憂的！」實情令
他心中酸苦，「我想回去南霄門！」
若換作司倚真，謊言脫口即出，假稱自己要回歸南霄門找師父師兄，肯定
說得半點破綻亦不露。但康浩陵與她性情迥異，在他心中，這位姓氏不明的莊
主是傳功卻未居恩的高人，更與自己亡父亡母有一日相惜的交情，決不願說謊
相欺。他呆看著江璟，幾次張口，卻無言可說。
江璟原也不是真要他答話，見他語塞如此，更不懷疑，他是因二派刀劍秘
密而遭妘渟猜忌，便望著他雙眼，沉聲道：「方才你親身有感，刀劍合併的好
處雖大，但你越是強求，越難達成。」
默然片刻，生怕康浩陵過於質樸，無法領略深意，再道：「康君，這世上
強求不來的事端，原不只有刀劍合併一事，不只有『旦夕篇』的速成。你接第
二掌時我已說了，你的武功之中，甚有血氣，那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盛氣
，有此志向當然很好。然而有些事，不可為，便是當真不可為。」
康浩陵悟性甚高，況且這一兩年幾經磨難，較之當日在成都府攔道殺兵的
那個莽少年，思慮已深了許多。聽江璟此言，似已看穿他被師父逐出的真相，
暗喻他若堅守對南霄門的情義，硬是去頂撞師父的成見和門派的成規，必有後
憂。
莊主是真兒的師父兼養父，此言聽來，又似在暗答他求親之舉，指他非要
強求二人結合，終屬妄想。雖則，司倚真的北霆門弟子身份是假冒，但她與南
霄門毫無淵源，卻在北霆門漸受冷雲痴看重，私下交辦求見韓濁宜的重大任務
。焉知將來哪一日，她不會袒護北霆門，而跟自己反臉？
江璟以刀劍合併比喻，確是暗示康浩陵不可執著回歸南霄門，亦的確有提
醒康司二人姻緣多艱的用意。只是他指的並非司倚真倒向北霆門，而是二人上
代乃是同門反目的死仇，心想：「今日只能言盡於此，來日他自會覺悟。」
康浩陵點點頭，暫時也收拾不了許多紊亂心思，而接完這三掌所學得的武
理，又不停衝擊腦海。突然間，他端端正正地雙膝跪地，擱下鐵劍，雙手交疊
，身子俯伏下去，極之慎重地叩首為禮，以禮敬義父和師父的儀節，朝江璟深
深三拜。
這三拜，一謝莊主傳授奇功，二謝他歷來關懷，三謝他對義父安危的重視
。二人此生不得有師徒名分，故以三拜為限，卻拜得心意深摯。
江璟自然知道他用意，便未拒絕。見他拜完後挺起上身，仍跪在自己面前
，道：「請起罷。咱們再去山崖上喝一回酒，那日崖上怠慢了，如今相聚時刻
無多，我可還有事跟你談談。」
康浩陵暗中一樂：「咦，我方才多心了，難道莊主終於要許婚？」說聲：
「多謝莊主賞酒。」傻笑著站起。
二人正要走出演武廳，一名家奴匆匆奔到廳口，向江璟稟道：「家主，侍
桐姐姐帶著人回來了。」
江璟道：「快領他們到我書房，好好地接待。」那家奴急忙奔去。江璟轉
向康浩陵：「此事關係殷遲身上毒質，你若得閒，這便隨我來聽個分明。」
既是關係殷遲所中之毒，康浩陵再忙於練功，也非抽空不可，問：「要不
要叫她…叫她……」他明知殷遲跟司倚真毫無交情，亦知司倚真對殷遲甚至頗
有微詞，自己只不過貪戀相處，又盼司倚真和自己兄弟結交，才一廂情願罷了。
果然江璟冷冷掠了他一眼：「真兒？她和你那位兄弟還未有實在的交情，
我怕她好動的性兒坐不住呢。回頭我再親自轉述給她便是。」
康浩陵在腦門摸了一把，住口點頭，隨江璟走向書房。
※
書房中已聚集五六個生臉客人，有三十許的青年，也有六十花甲的老翁，
各著不同平民服飾。侍桐守著案旁的茶爐，五六名男僕替客人注茶、端杯，一
名奴僕服侍一個客。
侍桐身旁較大的一張案上，另有一隻小爐，爐上懸吊小鐵缽，爐旁圍繞鹹
甜茶點，多達七八品，有葷有素，式樣雅致。涼點心如棗蓉糕、什果羹等品設
於外圈的木匣中，隔絕爐火熱氣；而宜於熱食的茶點，如油酥餅、碎肉野茄捲
，則由侍桐手持長飯箸挾了，放在爐上的小鐵缽中溫熱。男僕依照各客喜好，
選取點心，分碟敬奉。
康浩陵一呆：這哪裡是匆忙間的款客規模？簡直如同上了酒樓。
「從那個家奴走出演武廳起，到我跟莊主進來書房，才短短一忽兒時光，
居然招待得如此周到。真妹家裡不僅富裕，奴僕幹活也挺老練，果真是好人家
的派頭！這幾個不知是甚麼貴客？總不像武林中人啊？」
倘若殷遲到此，憶起侍桐所說主人故事，當知這又不僅是富家排場而已，
乃因莊主生性饕餮，莊子裡別的排場倒也罷了，論到吃食，必是精緻花巧已極
。實則康浩陵生長儉樸的南霄門，根本也認不出那許多美點是甚麼名堂。他並
不如江璟那般貪食，瞧了兩眼，佩服了一番，便不再看，淡然自若地在一旁，
心中只想著今晨所接的那三掌。
眾客人一見江璟進房，紛紛站起拱手，道：「是大范莊主到了。」
康浩陵暗暗納罕：「『大范莊主』是怎麼個說法？莫非還有個小范莊主？」
江璟作個四方揖，儀態恭敬，微笑招呼：「多承各位妙手師傅不棄，一聽
敝莊有事請教，竟願暫捨醫館中的貴事，前來相助。各位均是湘西名宿，在下
實感厚意。」
康浩陵心道：「原來是一批郎中大夫，在地方上該是很有名的。莊主找他
們來，是為了研討阿遲身上的怪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