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接掌 4 絕功奧旨
單看那姿態，很有老練鎮定氣味，果然是個自幼不敢懈怠的勤徒，便和自
己當年一樣，卻不知這姿態乍然遇上高手攻擊，能否如此淡定？往後攻擊這孩
子的高手又會有多少？各是甚麼家數？
江璟心中隨意漫想，右掌一提，悄無聲息地拍出。從他掌心掌緣各處，一
股無聲之勁逐次推動空中無數看不見的微小風塵，一塵推過一塵，一陣推過一
陣，推動到康浩陵劍前半尺之時，不僅未因距離而減弱，反因他無聲地層層催
勁而積累。猛然之間，在康浩陵臉前，轟一聲響！
康浩陵眉毛不自主地一挑，竟被那聲勢驚得怔住極短的一剎，上半身向後
微微一仰，持劍雙手也不由得隨著上身向後略收。
這爆炸般的聲勢發生於他面門要害之前，如此反應是再正常不過，腦中卻
有個聲音在叫：「不可退！」乘著手臂後收之勢，高舉鐵劍，轉腰斜向劈出，
乃是馳星劍法中「山奔劍」的一招，亦是起頭先聲奪人的一招：「峰嶠崩石」。
這一劈，果然江璟的右掌向後略縮，那逼近的掌風一下子後退了一尺有餘。
康浩陵劍只劈出三分之一，已遇上阻礙，原來江璟右掌在前呼呼發動，那
是「進」力，而擱在丹田之前護身的左掌並沒閒著，正悄悄以迴空訣的「退」
力抹得二人之間氣流亂轉，使康浩陵舉劍的手臂再也遞不出去。
康浩陵右足在地面用力一踏，使勁劈出，劍身絲毫未動；又再一踏，這次
劍鋒推進了數寸，可是劍尖竟晃了兩下，好似劍身要開始轉圈兒。原來他已劈
入江璟所設陷阱之中，江璟左右雙掌不停調換進退二力，鐵劍看似砍入了雙掌
防衛的破綻，不料是正中對手心意。
康浩陵忙要奮力將劍抽出對方的力圈之外，已來不及，鐵劍像是附了魂靈
，搖旗似地自己揮動了兩下，帶得他手臂跟著揮舞，跟著由右往左猛揮而出，
便似舉棒攻敵。只不過康浩陵並非使棍，心意也決不是要使這麼一招。
江璟斷喝一聲：「還不自救？」
這一喝極具威力，康浩陵原本膽氣過人，然而兵刃亂飄、早已生怯，竟被
喝得渾身一顫，被迫得急了，鬥志卻隨即升起。呼一下攤掌打出，「進」字訣
運出山奔劍，是一招「無劍之劍」；右腕一擰，反手伸劍刺出，「退」字訣運
出反手電驅刀，將左手的「進」力接過，連了起來，成了「以刀馭劍」！
從江璟斷喝到他左右手同時發招，瞬息之間，已造出了一個進退雙極之圈
，左掌有招、右劍有招、中間的力圈亦能攻擊對手！
三股力道，幾乎不分先後地直奔江璟身前，而又以兵刃來得最快。此時天
色全光，練武廳上已大亮，江璟瞇眼瞧著鐵劍上跳躍的光芒。
——這孩子，大好資質，以往全給妘渟故意教壞了，如能再得我一月傳授
，天下未必能再有抗手。
江璟感嘆之際，雙掌的連力未有稍稍止歇。手上雖感覺康浩陵攤掌的劈空
掌風，以及鐵劍刺來的勁風，卻全不理睬，只把自己的力圈向康浩陵的力圈崩
去。
不過一眨眼，康浩陵雙手間擾起的氣流塵沙已被江璟力圈吸去。康浩陵雙
臂之間陡然空虛，一掌一劍雖已攻出，先前鼓動的氣流全無，掌劍力道頓減，
鐵劍再度遭江璟盪到脫手，攤掌則被對方力道撞得大疼，不由自主地縮起。急
忙涵胸避敵，江璟雙掌已拍到自己胸前。
康浩陵見已然輸得十足，吐出一口氣，嘆息不動，打算任由江璟將自己擊
出。誰料那雙手掌觸到他赤袍前襟，卻凝住不動，適才恍若千鈞之勢，便如此
消失！
康浩陵愣了愣，低頭看江璟雙掌一上一下，分別虛按住他胸前「膻中」和
上腹「建里」二穴；一抬眼，莊主姿態舒緩，表情溫善，猶如一位良醫要伸手
關切診病，唯眉眼間隱隱仍見嚴峻，才令人想起他方才霸道無比的力圈。
康浩陵挺身道：「我沒接好！莊主，我敗了，也服了。」
江璟濃眉軒起，道：「我又沒打算跟你比試，提甚麼勝敗？」收回雙掌退
開，又說：「你可知這回接掌，自己遜在何處？」
康浩陵梗著脖子，答道：「我運勁不如你熟練，因此打出來的力也不如你
。」
江璟道：「這麼說來，你若習練『迴空訣』日久，便能打出圓熟之力？」
這話一出，廳口突然有個細小的聲音驚噫一聲，接著腳步細碎，有人正在
快速後退。那幾個聲音壓得極細，康浩陵全副心力用於體悟功訣，並未當一回
事，只當是廳外的家僕走動。
那並不是莊中來了外敵，江璟鎮定如常，因為他知道：「是真兒。她好奇
咱們練功接掌的情況，在外面偷聽已久。一聽見我講出了『迴空訣』三字，有
洩漏身份的風險，她不免駭然。唉，我這下半生隱沒身份，幽暗度日，今日面
對大哥的義子，又是這麼一個好少年，我多麼不想欺瞞他。倘若他日是他出賣
了我，我也認！」
江璟暗地裡的淒涼決心，康浩陵一無所覺，只乾脆地回答他方才的一問：
「不錯！」
江璟嘿嘿兩聲，道：「就算你再習練十年，倘若心中存了強求刀劍合併之
念，力圈終須有破綻，別說遇上我，便是尊師又或冷門主，恐怕也能破解你的
力圈，只不過我用的是空掌，他們用的是兵刃。」
最後二句，自負之意甚是明顯，暗指南霄北霆門主功力皆不及自己。他並
非伶俐之人，年少時經常說錯話，身任西旌大頭目時，口才雖已磨利不少，但
天生的口才魯鈍難以改變；中年以後，自知武功罕有對手，一不留神說溜了嘴
，言詞難免又有些不客氣。
康浩陵前幾句說話頗有少年衝動之氣，那是因為力戰之下仍是敗了，令他
對江璟生出不小的挑戰之念，一聽這段言語，倒是一呆，並不以為忤，只反問
道：「莊主說甚麼…甚麼強求刀劍合併？」
江璟道：「難道你接我掌時，心中不曾設想，一手刀、一手劍，最有望致
勝？難道你自從無意發現『旦夕篇』以來，不曾想像雙手刀劍同使能令自己武
功大進？」
康浩陵明白了，卻更有話說：「你…你…莊主剛才明明又說，不但刀劍可
以互轉，空手亦能使馳星劍跟列霧刀，那不是教我刀劍合併麼？」
江璟搖頭道：「我沒教你這樣合併。你心手不一，手上未能純出自然地分
使刀劍，一顆心卻急於合併，強求之下，不免破綻橫生。你是用念頭分別使動
左手和右手，左右刀劍交互合作之時，還需心中想上一想，時候雖不長，表面
上雖不曾停頓，卻已足夠對手趁虛而入了！」
康浩陵張口結舌，難以辯駁。
江璟又道：「就如軍中傳遞消息，每多一道郵驛，雖說免了人疲馬勞，終
究又多隔一層，消息便更有可能在這一層之中生了漏誤。敵營若要鑽空子刺探
，甚或將我軍消息掉包，這一類的交接關節是最易下手的地方。」頓一頓，微
微一笑：「你在令尊大人教誨之下，雖不是…他的部屬密探，這類情事想必也
聽得不少罷？」
那一笑頗見深意，康浩陵再怎樣單純耿直，也瞧出這匿名隱居的莊主，對
於自己義父麾下之事所知甚詳。但此刻要緊的是武功，低頭看看雙手，若有所
思，問道：「莊主是讓我空了一顆心，任憑『進退雙極』自去運行？」
江璟問：「這套心法的名兒叫甚麼？」
康浩陵忽地想起，方才莊主首次吐露了功訣名稱。那三個字，他方才並無
所感，陡然間，一切都有了意義！凜然道：「迴空訣！」